“嗯,再接着写,万不可将其放在硝石和硫磺附近。”
舒巡检正指挥着箭师们打扫院子,检查损失,听他们这么一说,也凑了过来。他是个精瘦黑黝黝的中年人,颧骨突出,花白的胡须根根四散。
孙学士点着头,一面用帕子擦着脸。
“没错!没错!四股金羽,那就是朱雀!昨晚宋鹰教头带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它不是尽然不敢相信。还记得十九年前宝云村闹过一次朱雀,之后世间在无人得见,我还以为它们就此灭绝了呢。如今看来,尚有希望!”他两眼发光,说得高兴,又转过头四顾,:“宋鹰教头呢?得禀告他才是。”
韩尚身边所有的人的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了短暂而微妙的停顿。舒巡检颇不自在的低咳了一声。
“宋教头去醉香馆了。”
对韩尚来说,醉香馆是个完全陌生的词。他人生的头十九年中,都是在上京城北的九颐山中,跟着爷爷当猎户一起度过的,身上这件崭新的箭师制服才穿了十来天,摸起来甚至还有些烫手呢。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的含义,连平日里呆呆傻傻的孙学士都露出了了了然的表情。
“又去?何时?”
“昨晚从芦花地池边回来,将物证交给孙学士后就去了。”舒巡检回答。
“现如今天都亮了。”
“整整一晚?”
“唉唉,春宵苦短啊!”
“只怕要花掉半个月的俸禄了。”
箭师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你们究竟在说啥?”韩尚好奇心大起,舒巡检却在一旁咳了咳:“打扫都做完了,就都在闲着没事干?今天的五百次射靶练习完成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闭了嘴,挨个过来拍拍韩尚的肩膀,在他央求的目光中摇一摇头,走开了。倒是舒巡检停顿了片刻,问他:“听说你对宋鹰教头颇为敬仰?”
“是!”韩尚挺起了胸脯,“宋鹰教头在我们那里可出名了!天下第一神射!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来上京做箭师的!”
“那你去吩咐厨房给宋鹰教头炖点鸡汤补补吧。”
“为啥?”
“废话那么多,叫你去你就去!”
简直叫人无法理解!韩尚对宋鹰教头的事迹可所谓是滚瓜烂熟,从小便守着村里唯一的盲眼说书人,央求他将宋鹰教头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宋鹰教头不到十五岁便得了逐日弓,接着战白泽、斩巴蛇,少年英雄,一战成名,是何等的风光,却偏在此时发现挚友竟然是蛟龙所化,遭遇背叛,因此才一路追杀蛟龙到上京——凡此种种,他闭着眼睛也能够数得出来。到眼下,居然出了新情况,所有人都知道,偏偏唯独他不知道!
孙疏影学士刚从椅子上抬起半片屁股,韩尚便扑过去,生生又将他按了回去。孙疏影学士往右边躲,他也往右偏,往左躲,又叫他给挡住了。
“孙大人!”韩尚努力做出这辈子最为可怜的表情,只差生出条尾巴来左右摇摆。
“咳,其实也没啥,醉香馆是上京的歌姬坊,宋鹰教头去见书焰姑娘了。”
“喔——”韩尚恍然大悟,一手放在下巴上,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照着孙学士的说法,宋鹰教头是书焰姑娘的挚友知音。
那日,花蛇正于闹市中现形伤人,镇妖司宋鹰教头带人一路追进了醉香馆,正巧遇见了书焰姑娘端坐在屏风后,弹奏破阵曲。他听了片刻,竞张弓搭箭,一箭朝书焰姑娘射去。屏风应声而倒,书焰姑娘将指尖按在最后一根颤动的铉上,缓缓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以宋鹰教头的见多识广,竞也下意识心中一顿。那一眼流光飞转,咄咄逼人,有如当胸而来的巨石,避无可避。在她裙边,那只花蛇被一箭射了七寸,正在垂死挣扎。
“原来那妖兽劫持了书焰,她在无奈之下正以琴音自救,座下诸多风雅才子、达官贵人,却无一人听出她的琴意,唯独咱们宋鹰教头听了出来。”孙学士捻着仅剩的几根胡子,“这正是高山流水,恰逢知音啊,只可惜书焰姑娘身为歌姬,又如此盛名在外,宋鹰教头纵然有意,此事恐怕也难……”
韩尚跟他一起皱着眉,连连点头。
“我、我这就给宋鹰教头炖鸡汤去,要乌鸡!”
“哥哥,这怎么又跟镇妖司扯上关系了?还有还有,我们不想听什么韩尚的事迹,我要听听书焰姑娘的事迹!”赵荧花嘟着嘴抱怨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事儿还刚刚开了个头儿。不过眼看天色渐晚,不如让宫人接你回去?等我将案子办好了再给你仔细的说道?”赵承間难得好脾气的哄着赵荧花。
“不好不好!阿绾姐姐也是没走呢!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坏哥哥!”赵荧花气的直摔了茶盏,可似乎是没控制好力道,那茶盏直直的砸向了陆城雪,几乎来不及闪躲间。风度翩翩的公子就被碧绿色的茶水溅了一身,陆城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程如瑂蹙眉不动声色的望旁边挪了又挪。直到婢女悄声提醒才极不情愿的替他擦擦滴滴答答的残茶。
“子予哥哥!你怎么会连一只小小的茶盏都避不开了!我……荧花给你道歉了!”赵荧花天真烂漫的皱着脸欲上前替陆城雪擦擦身上的衣服,却是被陆城雪微微一笑而打断了前进的步伐。
“不防事,哥哥本来就不是厉害的人啊,快回去吧。不然贵妃娘娘该担心了。”陆城雪平静微笑着,陆绾偷偷摸摸的看过去,少年郎的眼中亮的暗淡无光,仿佛被什么阴翳给遮住了天色,虽然黑水银似的瞳孔中仍旧是如同潋滟湖水中两汪亮晃晃的白边月亮般,可分明有情绪暗涌流动。
陆绾的心中难受的像针扎一般。却只能眼怔怔的看着陆城雪表面上笑的春风化雨,内心里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