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命劫
我发现,灵力开始从我身上一点一点流失,像流水那般,一点一点消失。
将离鸢的心脉修补好后,我回了冥界,找到鬼灯,想让他打探打探如陌和鬼帝的消息。鬼灯见到我,默默叹了口气,将我带到画境之外。
曾言,上古画境,是盘古开天劈地时巨斧所化,画境里,有一世界,皆为外界所幻化,存在于三界之外,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心诚者,得见之,有缘者,能入之。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又看见,彼岸阁外,大雪纷飞,一簇簇红梅显得格外鲜艳,庭院里,彼翩翩起舞,岸则席地抚琴,一切都美得像幅画。
“曾几何时,那时凡间的我们也是如此这般美好,有羽灵,有墨尘,有宫赢,有我,有百草,还有百草屿的一草一木。朝看旭日东升,夕观落日西下,春时,闻百里花香,夏时,听鸟叫虫鸣,秋时,看云舒云卷,冬时,赏白雪红梅,真的好美啊。彼,岸,你们就在这画境里能长久地幸福下去吧,因为你们,一直是我心中的爱情,是我心中的憧憬,是我心中的画中仙。”
鬼灯突然拍拍我,“走吧,郡主,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我转过身,问:“鬼灯大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父王,他好吗?”
鬼灯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以后的日子,还劳烦鬼灯大人替我照顾我父王。”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他。
鬼灯的脸有些不自然,问:“郡主,您这是……您还要回天宫?您……还是放不下吗?在他眼里,凡间的一切那不过都是前尘往事罢了。”
我抬起头,长吁了口气,望着天空,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是我放不下,而是从未想过放下,我想到他身边去,就算走不进他的心,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他也好。”
许久,我才听见鬼灯微微的叹息声。
“罢了,你想去,便去吧,冥界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好冥王,只是你身为幽冥族的郡主在天神族太显眼,少不了被天神族仙人打压。”
鬼灯拿出一片羽毛,“这是麒麟羽,曾是我与天神族白泽星君打赌时他输给我的,你将它带上,届时,白泽会到天门接你,给你一个身份,也好让你在天神族平安无事。”
我接过麒麟羽,头也不回地向天宫飞去,我不敢回头看,我怕我一回头就动摇了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到他身边的决定。
西边,那被落日染红了的余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好像只飞蛾,往那熊熊大火飞去,飞去。
“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既是修行,亦是劫难……”
如今,这命劫,我怕是躲不过了,但可笑的是,我却从未想过要躲开。
天宫外,我远远地看见,几个仙婢哭得梨花带雨,匆匆地向天门走去。
“您是幽冥族郡主纳兰卿若吧?”
一个空灵的声音朝我传来,只见一身白衣的仙君已站在自己面前。
“白泽星君?”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鬼灯已传信告知我,随我来吧。”
我来到天神族仙婢居住的启明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神族仙婢,化名若儿。
从今以后,我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吧,就这样,挺好。
“若儿,若儿,快起床啦,我们该去紫宸殿上早茶了,不然去晚了我们又该被仙姑罚跪了。”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个翻身就从床上爬起来。
“来了来了,小婉,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然而,我和小婉还是迟到了,仙姑早已站在紫宸殿外“恭候”着我和小婉。
“你们俩给我跪下!”
小婉吓得急忙拉着我跪下,仙姑那恶毒的眼神盯着我俩儿看,完了,这下完了。
“新来的仙婢就这么没规矩吗?你们才来几天啊!就开始迟到!看来,我得好好地给你们讲讲规矩,今天你们什么也不用做了,就给我跪着,日落之前,不许起来!”
“天帝驾到!”
仙姑急忙下跪,离鸢一身帝服戎装,从头到脚无一不显露出帝王的高贵气质,只是,他那冷冷的眼神突然向我投来,我急忙低下头,他,应该没看见我吧。
等我再抬起头时,他已走远。
不止是离鸢,还有仙姑,也慌慌张张地离开。
“仙姑怎么走这么快?”我有些疑惑。
小碗这才靠过来,悄悄道:“若儿,你有所不知,自仙魔大战后,天帝的脾气就变得极度怪异,只要他稍不顺心,伺候他的仙婢就会被贬下天门,就你入启明阁的那天,这个月的第二百五十六批仙婢也被贬下了天门,我们刚好是伺候天帝的第二百五十七批,刚才天帝瞥了一眼仙姑,想必,我们这批仙婢也难逃被贬下天门的命运了,所以仙姑才走得那么快。”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傍晚,我和小婉回到启明阁,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休息,仙姑被贬下天门的消息便传来,这下,启明阁的仙婢们个个都开始人心惶惶了。
晚膳过后,我独自一人来到启明阁外的草地上。
心里真的难受极了,“离鸢,你何苦逼自己,三界仙婢,一一被你逐出天门外,不是她们错了,错的是你,在你眼里,从始至终都只容得下她一个人吧。”
“若儿!若儿!”
小婉向我跑来,我急忙擦干眼泪,转过头,恍惚间,竟有些觉得这个朝自己跑来的女孩儿和凡间的羽灵是如此相似,刹那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百草屿。
小婉跑过来,坐在我身边,“若儿,我看你没怎么吃晚膳,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我摇摇头,极力掩饰自己哭过的事实,笑道:“没怎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故人和往事罢了。”
突然间,小婉有些沉默了,坐在我身旁。
我轻轻抱住她,问:“你怎么了?小婉?”
此刻,她的眼里,像是装满了无限的思念,和无尽的悲凉。
“若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吧。从前,有一个凡间的小女孩,家住常宁村,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过着平凡安宁,与世无争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女孩在途中遇见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子,她救下了那名男子,就这样,男子在村庄住了下来,都说山中岁月容易过,哪知人间恩与怨,两人很快便相爱了,可是,美好的事情总是短暂的,由于他的家族和皇室结了怨,所以他一直被皇室雇佣的黑衣人追杀,于是,女孩为了不连累村里的人,便和男子过上了逃亡的生活,虽然,女孩和男子一路上颠沛流离,可女孩一点没觉得逃亡有什么不好,重要的是只要她能和他一起就够了。后来,女孩和男子还是没能逃过黑衣人的追杀,情急之下,男子将女孩打晕藏了起来,自己却命丧黑衣人的屠刀之下,女孩醒过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子,泪流不止,似乎把自己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虽然,女孩苟活下来,但心已死去,于是,女孩拿刀便要自刎。就在女孩心如死灰之时,一位修行的仙人救下女孩,女孩反应过来,跪下求仙人救回她的爱人,仙人无奈之下点头答应,然而,就在她重新燃起希望的那一刻,仙人却告诉她,男子凡气已绝,眼下只有一命抵一命方可救回他,在仙人的帮助下,女孩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命渡给了这个男子,并请求仙人抹去男子的记忆,不让他痛苦,后来,男子活了过来,女孩却随着仙人永远地离开了凡间。”
“那女孩儿呢?她去哪儿了?”我有些焦急,看着小婉问道。
小婉看着我,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那个女孩,不正在你身旁吗?”
我被眼前这个有情的姑娘震惊到了,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与我命运如此相似之人,我想安慰小婉,却不知从何开口,我只能苦笑,笑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如何去管别人,笑曾几何时我也如小婉一样为了所爱之人甘愿牺牲自己,哪怕那人已经忘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爱他爱得深入骨髓。
自仙姑被贬下南天门后,整个启明阁仙婢的日子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艰难,我和小婉也不用整日整日地被仙姑打骂和罚跪了,然而,正当所有人都露开了笑颜时,坏消息正向我一步一步地逼近。
天帝有令:因启明阁仙婢之首仙姑随意打压下等婢女,滥用天宫私刑,破坏天神族规矩,故贬下天门。即日起,启明阁仙婢若儿顶替仙姑位置,伺候天帝日常起居!
“嘭……”
什么,我犹如被五雷轰顶。
天,越来越暗,越来越暗,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然而,那一刻,终于来临了。
我怯怯地推开云宫的门,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隔着屏风站着。
那是我爱的人,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站在云端俯瞰着众生的天帝,如今就在我眼前,那么近,那么远。
“还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给朕宽衣沐浴。”
什么?宽衣?沐浴?难道,之前的仙姑都是这样吗?
我站在原地,不敢随意挪动一步。
“还不快过来!”
我回过神来,低着头急忙走过去,离鸢转过身来,双手轻抬,我急忙把头扭到一边,脸发着烫。
“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着朕!”
听见他的话,我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突然,他一手捏住我的脖子,另一支手缓缓地将我的头强行抬了起来,我看见,他的眼里,填满了愤怒。
“为什么不敢抬头看着我!莫不是因为你堂堂幽冥郡主来伺候天帝,辱没了你?还是觉得朕在自己的寝殿养一名小妃让你有失尊贵的身份?”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我爱之如命的男人,原来,他竟这样想我,泪水又不自主地顺着脸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手。
他,松开了我。
而我,继续为离鸢宽衣。
“陛下您认错了,奴婢不是什么郡主,奴婢是新来的仙婢,名叫若儿。”
听见我的话,他狠狠地捏住我的手,我看着他,我知道,他是恼了,红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眶。
他一字一句地问着我:“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你,究竟,凭什么!”
他的话,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是啊,我凭什么?究竟凭什么啊。
我笑着,想了许久,我瞪着他,也一字一句回答着:“天帝陛下,你又凭什么?你凭什么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后你就决绝地转身;凭什么让我在凡间苦恋你多年而未果;凭什么在我快忘记你时你又出现在我身边;凭什么我明知她走后你一心求死却依然对你不舍,拼死相救。你凭什么!就凭你这条命,本该属于我。”
他生气地看着我怒吼:“你滚!我说过,我不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救我!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曾几何时,我何曾像今天这样轻蔑地看着他。
“如今,你成了这三界的王,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可你想过没有,你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也将是永世孤独的罪人,千年前,若不是因为你执意拆开彼和岸,如今这样生灵涂炭,冤魂浪荡的场面也就不会发生,你该为你所犯下的错赎罪了,所以,你可要好好活着!”
“你,你怎么会?”
他看着我,从他的眼里,他似乎想要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可是,我不会告诉他,永远不会,我说过,我要让他带着愧疚活一辈子。
我继续若无其事地为他宽衣,他,更加恼怒了,因为,我所知道的秘密是他想要知道的,可是,我偏不告诉他。
突然,他一把将我抱起,往床上一扔,欺身压上。
我终于触及到他的底线。
“若儿?好啊,你不是叫若儿吗?那仙婢若儿今晚就侍寝吧!”
我反抗着,对着他拳打脚踢,可他却死死地锁住了我的手腕,雨点般大小的吻落到我的脸上,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愣住了,我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他也应该感受到了吧,没错,那是盘古花的反噬,反噬开始了。
我急忙一把推开离鸢,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飞快地跑出了云宫。
我来到天门,感觉没了力气,蹲坐下来。
此刻,我发现,我的手开始变得透明,看来,留给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我抬起头,看着这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好美,好美。
“恨他吗?”
一个声音划过我的耳际,我转过头,原来,是白泽。
“真是,怎么和鬼灯一个德行,就那么喜欢偷窥别人。”
“打住,小郡主,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说着,白泽从怀里拿出可丹药。递给我。
“这是?”
我看着白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丹药送入我手中,道:“这是醒神丹,你不是恨他吗?倘若让他想起一切,让他永远活在对你的愧疚下,岂不大快人心?”
这丹药,可以让他想起一切?我,难道真的要让他记起一切吗?
我摇着头,不,不是的。
我抬起头,白泽早已不见了踪影。
“是非恩怨,该来的总会来,不必躲闪,此生,你们注定无缘,我能帮到的,只有这些了,究竟是要他想起,还是要他永远忘记,都是你的选择,不过,无论你怎么选,这结局,早已注定,他终将要为他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我攥紧了手里的丹药,血潺潺地从我嘴角流了出来,我,竟没有丝毫察觉,原来,无论我怎么选,这全都是注定了的。
他,会恨我吗?
渐渐地,我发觉自己越来越没力气,脚也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后来,我将丹药混入了做芙蓉糕的面粉中,不知道,吃下芙蓉糕还的他,究竟想起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