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溪安慰宋妈,“人的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便再没有机会后悔,死后说不定还要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与其如此,不如好好活着,等一个真相大白。”
宋妈已死过一回,此刻仍心有余悸,且她又不是个蠢人,这话想一想就都明白了,她点头道:“姑娘所言有理,我不敢再做寻死的傻事了。”
石无遮骑马,给林郁溪和宋妈租了一辆马车,三人一起朝陆府去,远远就望见陆府上空火光冲天映得夜空红彤彤一片。石无遮赶忙策马奔过去,看到陆府角门有一人影闪过,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按住那人,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酒店的店掌柜,他双手还沾有火油,正巧被石无遮拿了个人赃俱获。
陆府大火扑灭时,天光渐明,客厅里陆老爷看着被石无遮和陆管家押进门的店掌柜,宋妈和一位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跟在后面,他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看着他们。
石无遮自报家门,“在下石无遮,乃是赏金猎人,昨日救下贵府的宋妈,亲自送她回府,见府上失火,这人鬼鬼崇崇从府中出来,便捉住他交由陆老爷来处置。”
陆老爷瞪大眼睛看着店掌柜,不可置信,“怎么会?怕是场误会吧?”
店掌柜垂头不语。
石无遮道:“在下听闻陆夫人言称有人害了贵府小姐,悬赏捉拿凶手,便与我家妹子来此调查,多日走访探查,现案情已有些眉目,请陆老爷将夫人请出来,在下一并说明。”
陆老爷一脸茫然,见石无遮一身肃然之气,言之凿凿,似胸有成竹,他只得让丫头去请陆夫人。过了片刻,陆夫人由丫头们搀扶着摇摇走来,她抬眼看到站在门边的宋妈,先是一愣,随即狠狠的瞪她,宋妈不由得缩了缩身,退到林郁溪身后。陆夫人迈步走进客厅,转眸就看见跪坐在地上的店掌柜,她大惊失色,脚下不由得一顿,丫头忙扶住她坐到上座。
石无遮走到陆老爷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陆老爷便挥手让丫头们都退出去,客厅里瞬间只留下陆老爷、陆夫人、陆管家、宋妈、店掌柜和石无遮、林郁溪兄妹。
石无遮说:“在下口拙,恐怕说不清楚,就让我家妹子将此事与诸位细说从头吧。”
林郁溪缓步上前,对陆老爷福了福身,然后脆声说道:“这事得从陆夫人未出阁前说起,她原来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因陆夫人的父亲嫌贫爱富,棒打鸳鸯,拆散了一对心心相印的有情人。陆夫人嫁进陆府,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并不放弃她,跟随而来,就在陆府附近开了家酒店。对吧,店掌柜?”
陆夫人已变了脸色,店掌柜仍垂头不语。
林郁溪继续说道:“一对有情人,被人拆散,自是不甘,藕断丝连,珠胎暗结,可是陆夫人有孕那段时间陆老爷正是在外经商,孩子若是足月出生,时间自然是对不上的,于是店掌柜买通稳婆,称孩子是早产。”
“早产儿与足月的婴儿是不一样的,陆夫人害怕被陆老爷发现孩子并不是早产儿,再追查下来,就会知道她与店掌柜的私情,所以她常惹孩子哭闹,又让店掌柜找来一算命先生,声称孩子与她八字不合,陆夫人借口将孩子送到乡下,本想着养一段时日再接回,岂料那孩子在半路夭折,陆老爷担心夫人得知此事伤心,就抱养一个弃婴回来代替了陆小姐。”
陆夫人听到这里哪里还能忍得住,捂住脸哭得哽咽难言,店掌柜抬头看她一眼,满眼的悲痛与怜惜。陆老爷麻木的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似的。
石无遮对林郁溪微微点了一下头,鼓励她,林郁溪提了口气,又说:“那弃婴其实并非是弃婴,她的父母为了她可以享受陆府的荣华富贵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她转回身看向宋妈,“宋妈,你本是陆管家在外养的外室,对吧?你与他有了孩子,但他惧内,无法给你们母女名分,正巧那时候陆夫人要把她的孩子送到乡下,你和陆管家便商议了一个计策,陆管家找你来给陆小姐当乳母,在去往乡下的路上,你们想将陆小姐与你们的孩子掉包,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你们动手,陆小姐突然夭折,于是,你便对陆老爷说,陆夫人身体不好,若再得知女儿夭折,必定会伤心欲绝,恐怕陆夫人会伤害自身性命,陆老爷有所顾忌,便听从你的建议去弃婴塔抱回一弃婴,其实那弃婴就是你与陆管家的女儿,是陆管家提前放在那里的,对吧?”
宋妈听了,吓得浑身发软,倚着门框才能勉强立住身。陆管家气极败坏,指着林郁溪张口要骂她“血口喷人”,石无遮看他,眼睛一瞪,凶相毕露,陆管家惧怕他,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林郁溪对陆老爷说道:“这些并非小女子信口胡说,有稳婆、算命先生、陆夫人娘家的仆人以及宋妈从前的邻居可以为证。”
陆老爷身子歪在椅上,不言不语,整个人似呆了一般。
林郁溪说:“陆老爷明知那孩子是抱回来的,却对那孩子视如己出,宋妈看在眼中,暖在心里,天长日久便对陆老爷有了爱慕之意,陆管家见宋妈移情别恋,便散播宋妈与陆老爷暧昧的传闻,是想借陆夫人之手将宋妈撵出陆府,却不料这传闻传来传去变了味道,陆夫人认为宋妈是陆老爷的情人,又见小姐的容貌与宋妈的容貌确有七八分相似之处,更加深信不疑是陆老爷和宋妈将他们二人的孩子与她的孩子掉包。”
宋妈急了,颤声道:“难道是夫人害了我的女儿?”
陆夫人听到这话,气得猛得起身,手指抖得乱战,指着宋妈道:“好娼妇,你胡说!”
林郁溪微微一笑,“宋妈,你承认了那是你的女儿了?”
宋妈怔住,不觉凄然泪下,趔趄两步,扶着门瘫坐在门槛上。
陆管家见事已如此,也不再辩驳,咬牙道:“你们是来查纵火行凶之人,只说谁是凶手罢了,陈年往事与你们无关。”
石无遮道:“因为并无纵火之人……是陆小姐放火自焚。”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根本无法相信。
林郁溪说:“陆小姐早就知道自己并非陆老爷亲生女儿,就是因为知道此事,她无法视陆老爷为父亲,朝夕相处之中渐渐对陆老爷有了男女之情……”她看向陆老爷,“恐怕陆老爷也是发觉了陆小姐的这个心思,才急于将她嫁出去吧?”
陆老爷又羞又愧,不觉红了脸,他咬紧牙关,只默不作声。
林郁溪说:“陆小姐本就苦恼这父女身份,府中近日传言日盛,陆小姐再也无法承受,才会选择自焚。”她环视客厅中的众人,“你们一定想问,你们是陆小姐亲近之人都不知此事,我们兄妹这样的外人又是从何而知她的心事,是吧?”
石无遮从衣袖中抽出一叠纸条,他说道:“听闻,陆小姐近些日子常去尼姑庵上香,每每都在尼姑庵院后的姻缘树旁徘徊,我和我妹子好奇,去那姻缘树查看了一番,发现树干有个洞,被人丢了几个香袋在里面,这香袋里就装着少女怀春那些不能言说的心思。”他将纸条递给陆老爷,“这些与您有关,还是由您保管比较妥当。”
陆老爷颤抖着接过纸条,却一眼都不敢看,他闭上双目,流下两行清泪。
石无遮转头看向店掌柜,问:“我有一事不明,你昨夜为何要在陆府放火?”
店掌柜并不看石无遮,也不答他话,一双眼睛只痴痴盯着陆夫人,轻声道:“你跟我走吧。”
陆夫人瞅了他半天,有万语千言,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两眼滚下许多泪,半晌,哽咽道:“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他。”
陆老爷一手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摇晃着站起身,一手扶住桌案,说道:“你是对不起我,可我也不曾对得起你。”他咬咬牙,又继续说道:“你们的丑事我早就知道,你那孩子其实并没有夭折,当时我捂住孩子的口鼻,想让她死的,孩子气息弱,都以为她是死了,我将她扔在山上,埋都不愿意埋,只想野狼啃食了才好,可孩子突然啼哭,我一来于心不忍,二来心有不甘,便命人将那孩子偷偷养在别处,待她长大成人……”他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她现如今已为我生育一子……”
众人听到这里,如轰雷一般,全部呆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