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说我,“我们日以继夜,费尽心力,百转千回,千难万险才得以破案,到你这里就成了轻飘飘的几句结案陈词。”
我呵呵,他最近成语倒是没少学。
我说:“上官也是如此啊,只看结果,谁管你过程有多么艰辛,多少困难。”
老余伸手拍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还敢跟上官相提并论。”
我“嘁”了一声,送给他一个大白眼,“忠犬。”
老余劝我说:“李大人审讯时你也去看看,实在是太精彩了。他不仅是断案如神,审讯的技巧也是一绝,多少凶犯抵死不认罪,但经李大人一审,最后都得老老实实认罪,现在咱们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人对他不服气的。”
我呵呵。
他厉害也好,优秀也罢,与我有半个铜钱的关系?我就一仵作,验伤、验尸是我本职,我不得不做好,其它与案件有关的事情,我一概不关心。
老余说:“傅名医真的是妙手回春,年纪轻轻医术却不得了。”
老余从长乐村回来这话就念叨了无数遍。听说傅名医的妻子是位郡主,虽然说名医社会地位并不算卑贱,但也就是一个大夫,能娶到郡主还是挺不可思议的,又听说是那郡主与其父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之后如愿嫁给了傅名医。我本以为有这种脑子的女人只存在于话本中,没想到遇见了真人真事,果然是话本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下班逛夜市,其实有时候并不是一定要买点儿什么,只是想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我在周家饼铺买了五个芝麻饼,走了几步看到有卖炸货的小摊子,以前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我看大盘子里有肉圆子,小摊主忙说:“姑娘,这肉圆子刚出锅,你尝尝。”说着拿个空盘,用炸东西的铁箸子夹了一个肉圆子放进去,我接过盘子,伸出拇指和食指拿起那肉圆子,咬开,烫得我禁不住哈哈的吹气,肉圆子在我嘴里直翻个儿,我扭头看到李知手里拎着个陶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怔了一下,到底把那肉圆子咽了下去,转过头吐一下舌头,挺好吃的,就是差点儿没烫死我。我对小摊主说:“给我称半斤肉圆子吧。”
“好嘞。”小摊主用荷叶把肉圆子包了,递给我。
我再扭头李知已经走到我旁边,他淡淡问:“这肉圆子还酥吗?”
我眯眼笑道:“酥。要不大人也尝尝?”
他说:“你尝过了,你说酥,我是信的。”他对小摊主说:“剩下这点儿我都要了。”
“好嘞。”小摊主包好了,递给李知。
我看了一眼李知手里拎的陶罐子,问:“大人,这是去孙家粥铺买粥了?”
李知也不意外我怎么知道的,只是点了一下头。
我笑道:“孙家粥铺的粥的确好吃,尤其是八宝粥,只不过他家不能堂食,我去买粥也是自带家伙。”说着话,我们一块儿往回走。
街上很热闹,有吃过暮食后在街上闲逛看热闹的;也有像我们这样在夜市买了吃食往家走的。我走到百阅书屋门口看到门口立着牌子,上面写着:“最新传奇,《八百里桃花债》《小相公梦回前朝》《九大名捕历情劫》,卖完无补。”这脚就迈不动步了。
李知说:“这家书铺我还没有来过,你稍等,我进去看一眼。”
我直点头,“好啊好啊。”他往里面去,我只站在门口看摆在最外面的那些新到货的传奇话本,我先拿起那本《八百里桃花债》,展开略看一下,说的是天上神仙谈恋爱的事,虐恋情深,我最爱这出。又看《小相公梦回前朝》,没想到更有意思,说的是一个男子魂魄回到三百年前一个前朝女子的身体里,怪闻奇谈,很合我的心意。我又拿起那本《九大名捕历情劫》,探案谈情,这也挺好玩。
李知走过来,“乔仵作有想买的书吗?”
我把三本书卷好,说道:“我选好了,大人,你呢?”
李知说道:“没看见我需要的书。”
“哦。”我掏出钱袋到柜台付了钱,拎着吃食,拿着三本书走在李知身边,我说:“大人,其实这些传奇话本挺有意思的,你要知道,咱们这个工作吧,总是看一些死人啊、凶案啊、暴徒啊,成天看这种事、听这种事,时间久了人心里会压抑,容易变态的,所以就需要看一些有趣的话本逗逗乐子,松快松快。”
他从谏如流的点头道:“你那里若有诙谐有趣的,可以借给我看一看吗?”
我歪头,瞪大眼睛看他,上官大多自以为是,自命不凡,没想到他还挺平易近人的,能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难得。
他清清嗓子,说道:“公务之余,看看也无妨。”
我点头,说:“我那里有本特别搞笑的《一年一度笑梗大集》,我看了都笑出眼泪来了,等回去拿给大人。”
他道了声“多谢”,竟然又问了一句,“那你今日买了些什么书?”
我说:“都是一些谈情说爱的,神仙谈,捕快谈,还有穿越到几百年前换了个性别谈的。”
李知一愣,别开眼,不再看我,唇抿得越发紧了。
我说:“大人,我看这些话本也是因为工伤啊。”
他微微挑眉,“工伤?”
我诚恳说道:“大人,我在衙门里头呆得久,男女这些破事儿看得也多,男男女女,有的下药的、有的扎小人的,花样多的你想都想不到,闹得要生要死的也有,鸡飞狗跳的也有,生活中男女移情别恋、朝秦暮楚是常事,时有发生,看多了我都要对生活失去希望了,所以不得不多看一看这种话本,平衡一下日趁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我叹了口气又说:“衙门也不给我报销这笔钱……其实我觉得咱们衙门应该专门拨一笔款项用于买些这样的话本,用来丰富我们这些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收入微薄、心理压力大的底层工作人员的业余生活……”
李知不再搭理我,他大步径直往自家院门走去,推门进去,我听他闩好院门,这才愤愤然哼出一声,“这些官老爷,一提钱就装聋作哑,我还当他有多与众不同呢,也不过如此。”
这天,已经瞎了多年的马老太太被她家老仆沈嬷嬷扶着到衙门击鼓鸣冤,说沈嬷嬷的女儿沈丫鬟无原无故失踪三日了,又说她儿媳妇马夫人与外男通奸害死了她儿子。
她儿子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当时说是病死,马老太太现在却一口咬定是儿媳妇杀害了她的儿子,并要求挖坟、开棺、验尸。
人家亲娘都开口要求了,李知只得叫上老余、我,还有两个衙差,随马老太太一起去她儿子的坟地。
看着两个衙差一人一边,一铲子一铲子刨下去,土屑飞溅,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咚咚几声闷响,是铁铲撞着棺木的动静。
衙差看向李知,“大人,挖到了。”
李知淡淡开口:“撬开。”
我忙说:“用撬棒,离得远一些,尸首腐败后散发出的气体有毒。”
两个衙差点头,抄起撬棒,我自工具箱中取了一块麻布口鼻罩戴上,两个衙差对视一眼,同时用力,棺木吱吱作响,几枚棺材钉被硬拗了起来,棺材被顶开个豁口,一股恶臭涌出。
两个衙差被这股浓烈的尸臭熏得差点儿当场呕吐出来,但还是一铲接一铲,将棺材钉尽数撬出,将棺木盖卸到一旁,然后赶紧手脚并用爬到坑外,两个人苦着脸直皱眉,手挥来挥去试图尽可能驱散鼻子里面的恶臭味。
我站在坑边看了一眼,恶臭之中,一具男尸静静躺着,铁青的脸仰对着阴沉沉的天空。我顺着坑边溜下去,卷起衣袖,有条不紊的从发丝开始,再到检查口腔、剖开腹部、查验尸首内脏,一一验过,验了近半个时辰,我放下一件银镊子,对李知说道:“大人,已查验完毕,回去我填写好验尸格目再呈交大人。”
李知一愕,望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只点点头。
他向马老太太承诺,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让她放心回去。
送走马老太太,老余伸手拉住我两条胳膊,把我从坑中拎上来,老余问我:“平时验尸你话挺多啊,今天怎么那么安静?”
我说:“马老太太刚才就在旁边,她眼瞎了,耳朵却不聋,我若将验尸情况一一道来,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万一影响破案怎么办?”
老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李知问我:“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是吞金死的。”
李知和老余都愣住了,“吞金?”
我说:“我在他腹中发现了四枚金戒指,这不就是他吞进去的吗?”我又道:“吞金之后人会精神恍惚、不思饮食、口吐黄水,与患胃病的反应很相似,死相也是很自然的,所以他死后单看尸体是不会惹人怀疑的,还以为他是病死的。”
李知目光沉沉,说道:“看样子,我们得往马府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