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勤自己不检查有没有考上去,月底来闹事的啊。”陶楠说话的语气变了,从以往的毛毛雨变成了坚定的惊堂木。
“我也听说了,那个司机纠集了几个他的朋友,跑你们办公室闹呢。我早上起来站窗户边上,就看见你们公司路边停了不少货运车,我寻思这些货运车不应该要去拉货么,再一想知道了,估计是堵门口在你们公司闹事的。”
“我们不会仗着他吃了亏,就让他为所欲为的!”陶楠露出了一种我从来没没看见过的,轻蔑的眼神。
陶楠说得每个字都很有劲儿,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字,像是从车床里加工出来的金属件,他态度变化之大,像是从林妹妹变成了部队里的教官。
我眼珠子转了几圈,想了想,发现原来现在成了陶楠和司机之间的矛盾,与我无关,所以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继续关心事情的发展。
“那个货车司机仗着自己进厂已经有十五年的工龄,外加上自己的老婆和公司的副总有亲戚关系,有恃无恐地说闲话,第二天副总到我们技术部问责,早上上班几个人把小戚拦下,把我们技术部新来实习的小戚骂得直哆嗦。”
我默默地注视着陶楠发狠生气的样子。
“我看是你们公司看你们技术部官衙小,一共就三人,所以敢这么做。你们技术部不是有老黄么,他人在你们办公室,这帮人也有恃无恐?”我想起了个重要的人。
“老黄出差了,在山西,后天回来。”
“那你们技术部仙子谁来负责?管事的人跑了,你们部门加上你就三个,这么说你成了部门一把手咯?”我笑着说。
“我把事情前因后果跟老黄反映了,想让老黄拿一个意见,可是老黄人说他在外地,他说他不了解情况,他现在暂时管不了,等他回来他会了解情况的。”
“老黄暂时管不了,这可怎么办呢?”我悄悄观察陶楠的态度。
“你真的相信老黄只是在外地,所以不了解情况,管不了?”
“老黄不是出差了么?他没去外地?”我有些困惑。
“他的态度你没听出来么?”
“什么态度?”我更加疑惑了。
“他其实是不想插手这件事,不想跟副总结仇,所以正好在出差这个当口,借以人在外地,不了解情况为理由,故意不表态,这样就不会得罪这帮子闹事的人,等他出差回来七八天就过去了,他回来还有他什么事么?”陶楠咬着牙狠狠地说。
陶楠一席话让我惊讶,我从未想过,他什么时候会把人之间的关系看得这么透彻。
“哼!老油条!公司这么大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公司的耳朵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我给他打电话,老黄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劝我不要冲动,打哈哈,他说自己在外地不了解情况,也不好做主,明显就是想推,劝我们打碎牙要往肚里咽。”陶楠接着说。
“老黄是希望大事化小,不希望再生出事端。”
“啪!”陶楠一拍桌子,惊得我一激灵。
“打碎牙受气的可是小戚和我,他又不惹得半点腥!”
“你们老黄不是硬气得很么?上次那个仓库管理员闹事,我记得那事老黄也参与其中,上一回我记得老黄可是硬的很,这次他换了个人了?”我问。
“老黄的算盘打得精明得很,该出头的站出来,不该出头的装疯作哑。”
我顿时来了兴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故事。
陶楠慢慢地向我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公司里早就有传言,说仓库和原料供货商关系好得很,这已经快成了公司里公开的秘密了,因为原料的出纳都是仓库在控制,原料进出的量的统计也都是仓库把关,听说有人告密说仓库那边去年年底的时候,仓库收了人家好处,收了品质差一点的面粉以次充好,但是这事已经过去了,去年的面粉早就加工成品卖出去了,谁也抓不住证据,所以公司层听说了这事之后已经对仓库有意见了。”
“所以公司借数字化,对仓库清算?”我听懂了陶楠的意思。
“差不多吧,因为公司已经有了想法,所以上次仓库跳出来反对,正好撞在枪口上。老黄知道公司的心思,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所以上次他主动请缨要严格推动仓库的数字化改革,立功的机会他可不会放弃。这次就不一样,这次他怕得罪副总,势必不会轻易表态出头。”陶楠解释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狞笑,让人不寒而栗。
我无意间看见了他脖子上的血痕,便关心起来。
“你脖子上的血痕怎么回事?”
陶楠没有回答。
“你和你们公司副总打起来了?”问完这句话我就觉得自己很蠢,倘若他们真打起来,陶楠怎么会站在这儿和我聊事呢?他们起码也要去公安喝茶呢。
“没有。我带上打架的家伙,找了货车司机。”
“你一个人?”
“对!”
“你动手了?”我一惊,“你伤着没有?”
“没有。”
我感到有些庆幸,也感到有些可惜,可惜陶楠这个“阳气不足”错过了动手的好戏。我很好奇李清照骑着张飞的快马,那是一幅怎样的情景。
“你把那司机怎么着了?”
“没怎么招,那家伙是个软蛋,看见我来势汹汹,一口一个我告副总去,他当我面想打电话,我把他电话抢了扔地上,把他按在墙上,指着他鼻子跟他说,有什么事你想说就跟我说,别狗仗人势!不然我揍你!”
“你揍他了?”
“没有。”
“血痕他挠的?”
“对,我掐着他脖子,把他按在墙上!”陶楠面露凶光,咬着牙说。
我感觉到陶楠此时呼吸有些急促。
我对陶楠昨天的举措感到吃惊,或者说他的狠劲让我有些意外。
“你们公司的副总知道这事么?”
“我不知道,可能会知道了吧。”
“我觉得也是,这种事情瞒不住的,你算是彻底得罪了你们公司里的人了,老黄就很聪明,不愿得罪人所以躲着不出来,怕得罪人就没吱声,现在好了,你成了靶子了。”说道这里,我倒有些替陶楠惋惜。
事实上,他在我心理的形象已经动摇了,本只觉得他形象和性格都是一致的柔和。先前只当他是一个温柔到软弱的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像江南园林里的豢养的虫鸟,而当听到他带着十二分的情绪说起昨天发生的事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狠劲,虫鸟变成了铁炮,同时散发着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