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楠递给我一个U盘。
“下午我还要去公司,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我的那个3.0接口接触不良,你顺便帮我带个读卡器过来,我一会儿拍个照把型号发给你”
“嗯,没问题。”陶楠接着说。
“老规矩,优化方案文件夹里面,昨天日期的那个,所有反馈和意见都写进去了,上午我们继续在你的房间里办公。”
我把U盘装进口袋里。我本不习惯在吃早饭的时候问工作的事,但是因为事情牵扯到我的身上来了,在吞咽了一根香肠之后,我试着向陶楠问。
“你们领导什么态度?你们仓库的这事。”我继续动手处理那半个橙子。
“我们领导知道老管理员因为每天账务数字化公开,是动了他的权,管理层希望能够通过数字化管理能够随时监管每天的工作量,不希望这些数据掌握在个人手里。”
“我不懂了,你们管仓库的天生他最了解仓库,公司里的这些高管又从不下车间,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因为不透明容易产生腐败。”陶楠回答。
“你们领导对仓库管理员不信任?”我问。
“不能这么说吧,数字化改革的浪正好碰上了这块石头。”接着,陶楠竟感慨地说道。
“老先生也蛮可怜的,这么多年都是他统计仓库货物的数量,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我们公司的原料供应商或多或少地都和管理员保持良好关系。采购哪家原料、每天的用量都是他说的算,现在这些事儿变成公开数据,老管理员觉得这是在动他的权,对他不信任。”
“你们公司管仓库的要下岗了?”我问。
“不会下岗。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说动了他的权力么,我以为是要让他离职滚蛋呢。”我仍为老管理员拿技术上的事说事不满。
“算是吧,仓库那边是这样反馈的,昨天有人投诉说系统查询社保信息无法显示……”
我见他又想进行下一个工作话题,忙问。
“你天天都吃一样的早餐不腻么?”
“不腻啊,习惯了。”
事实上我并不太关心他们公司里面,老张家摸了老李家的狗,还是业务经理跟下属的同事有一腿,我只是喜欢在吃早饭的时候,听听这些糟蹋事像是来点下饭的调料,至于他们公司里真的有人办砸了事,坏了公司名声,我并不关心。
同时,吃早饭的时候是总能让陶楠说很多闲话,你若和他相处就会知道,陶楠总是轻声细语地说话,像个电池快没电的玩具,我在期待他什么时候今天说话字数已上限,然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让一个整天只看见工作的人,说这么多闲事,本身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或许因为我被牵扯进他们公司里面,有些让我感到不舒服,但是在大多情况下,我对每天这样日常的工作交接并没有太多的感情。那个仓库管理员恨我其实我并不很在意,我可能在无意中改变了某些人的地位处境,但是但是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事实上,我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假如那个管理员大吵大闹,让公司决定不再对他们仓库采用数字化平台管理,我反而会觉得开心,因为我因此会少了一件事。反正我也不住他们公司,恨我的人也从来没见过我。
而诸如此类的投诉几乎天天都有,大多数员工都有共识,以后的社会将会全面面向数字化,就好像现如今的5G普及,电子货币将引领社会发展一样。但是具体到操作上,那麻烦事儿就多了,你认为的简单操作,在有些人面前就像造原子弹一样,有些人就是不会操作。
人人都觉得自己懂时代潮流,人人都觉得潮流应该发展,但是时代的潮流弄湿了自己的鞋,那就不愿意了。和盛公司这些天里能收到员工各种关于平台的投诉,但是数字化不得不推进,陶楠就成了大忙人,每天往返公司各部门听从公司员工的抱怨,以及准备修改方案。
就好比陶楠脖子上血痕的事。
货车司机打卡没打上,公司按平台考勤结工资,所以要扣他半个月工资。司机不乐意了,司机表示老子天天出勤,你凭什么扣老子的钱。然后一调查,发现原来是他虽然每天都打卡了,但是他手机端没开定位,系统无法确定他是否在指定地点,所以打卡没计数。
跑运输要在公司的几个仓库来回转悠,所以不能固定打卡,开了定位之后才能算考勤有效。司机也不是什么数字时代的弄潮儿,手机除了看小说刷短视频其他都不会,当时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月底结工资听说自己缺了半个月的考勤,脸上挂不住就出来闹事了。
那个司机就一个态度,老子不懂你们搞什么定位不定的,反正不是老子的错,你们只说要点“打卡”就行了,没说开什么手机定位,既然你们没说手机必须开定位才能打卡考勤,反正就不是老子的错,绝对不能少老子的工钱。卡车司机脾气起来了,不仅对自己这件事义愤填膺,顺带着批评陶楠他们这些年轻的高干,官僚主义害人,数字化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是形式主义。他们打工的人每天挣得都是血汗钱,每一分钱都不容易,他们铁定是淳朴的好人没商量。
司机的工资被克扣了,他知道搞这个数字化平台是公司总部的意思,他没办法把自己收到的委屈和仇恨全部撒泄到公司头上,但是那可是他一个月挣来的血汗钱,既然公司大领导惹不起,那就怨这些搞技术的,他们是公司的爪牙,司机毫不犹豫地恨起了这帮搞技术的,惹不起公司还惹不起这帮坐办公室的么?
货车司机的动静一起来,连着这些天发牢骚的工人也站在了司机这一边,而这些人的声音占据了公司的主场地。和盛公司里的工人不敢骂老板和那些高干,因为得罪不起,但是骂技术部门陶楠这些人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非常大。
“这就是明显的,得病怨医生,害病的人还要把治病的埋怨。”我听说我一块被当作坏人了,幸好我住酒店,省得和这些人正面冲突。
“世界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这不是技术的错!”
“你们领导什么态度呢?”
“继续把平台做完,同时解决货车司机的事儿。”
“原来也就是小几千块钱的事,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估计你们公司也不会在意这事。”
“小几千块钱?”陶楠的反问,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么?”
“考勤缺了这么多,年底年终奖就没了,年终奖有好几万呢。考勤事小,年底奖金事大。”陶楠解释说。
“怪不得,难怪这家伙这么卖命闹事。”
“那怎么解决呢,他自己考勤缺了那么多,我们上哪儿给他补起来?补起来也是明摆的弄虚作假呐,我看就是要你让步,给他个满勤算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那他自己证明他每天上班就行了。不然这家伙耍无赖,扰得人受不了,我们几个干脆一合计,让他自己把上个月考勤的录像自己找出来,监控上肯定有时间戳,那就证明自己考勤了,让他自己去跑,去收集,然后跟全体员工交代,假如下次遇到这情况还这么办。”
“哪种情况?自己查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