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星期六,一点钟的时候,金莹刚到家,苍术也从县城回来了。一见面,苍术就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样的东西给金莹看,金莹说是什么东西,苍术说是一份协议。金莹看了内容和末尾的五个人的签名盖章之后,突然大惊失色。上面写着:“仓术家院墙过高,有碍哼民家美观。通过双方协商,苍术家规定十月一号拆除围墙和院门……”金莹说:''你的麻烦惹大了。这上面没有明确拆除院墙后地基归属谁,他家的院子是正了,可是,到时候我们没地方开院门,全家人就得飞出去!听人说,协议是双方自愿的,想翻也翻不掉。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苍术说:“我听朋友小王说,法律就是这样,人家告了你,你就是有理也要吃点亏。所以曲着睡不如伸直了睡,于是就签了字……”金莹说:“他们是用老黄历看新日子。小王有两个子女正在读初中,指望今后张律师能帮忙分配工作。哼民的哥哥在人事局,以后更用得着,所以他要帮哼民骗你订协议。现在重的是证据……”一向大男子主义的苍术不发一言。到了接近十月一号的时候,苍术和人家合伙做木头生意还没有回家,律师、小王和哼民几个来到桥头村,他们只好找到金莹,要金莹履行协议。金莹在乡政府的办公室里,与他们几个进行辩论。金莹说:“我是土生土长的桥头村人,比苍术熟悉这里的环境。如果按协议办,我们没有院门出去。问哼民是否同意两家共一个院门进出?你们去调查,凡是村里三十五岁以上的人都熟悉以前的环境,不要人心给狗吃了,外貌一改变就不承认事实。我可以根据记忆,画出原来的样貌,拿给全村的人看……”辩论的结果是:“苍术的老婆教唆苍术不履行协议。”律师一行人走后,村民就议论纷纷,有的说金莹要输,有的说金莹家会赢。有一天,金莹偶然听见哼民小两口在家吵嘴,只听见哼民的老婆说:“都是你妈妈叫我们打官司,说是有你哥哥在人事局里,官司包赢。一年三个节不算,还有年糕和干香菇,送律师、还有你哥哥,送到那天是个头?”金莹这才知道,哼民的妈妈,依仗自己人多势力强,怂恿儿子打官司。也花了不少东西,哼民的老婆舍不得。金莹想,到一定的时候,哼民必然要起诉,他们自己推翻协议。我不免先去县档案局把证据查清楚。那天是星期六。工作人员打开档案,土改时的工作队办事很认真,正楷小字誊写得非常工整清晰,上面写着:外婆——郑有兰家门前小路至路边;是自用路。金莹想,这才叫“一字值千金”,至路不得路,至路边肯定是自用路。这是逻辑问题。此后,金莹在外县请了律师,也姓张。叫小个子张。张律师首先观察了地形,发现金莹家的地基本身就比哼民家的地基高,不存在“围墙过高”的问题。并且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主要是找五十岁以上的村民调查询问,张律师搜集到六个对金莹有利的证据。都说金莹家没有占哼民家一寸地,反而让给哼民家四十平方米的地是事实。后来哼民家果然到法院起诉苍术。直到开庭的那天,苍术作为被告,哼民是原告,金莹只能坐在台下的旁听席上,没有人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民事纠纷。只有几个小孩在地上玩耍。金莹愤愤地想:你们为什么告苍术,不告我呀!要是告我,也好与你哼民唇枪舌战一番。不久,金莹的律师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就拿出了六个证据当众宣读。作为知情人的小王才知道金莹家占了百分之百的理,不得已说出事情的真相,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原告哼民把对自己有利的写到了协议上,对被告有利的只做口头承诺(曾答应到第三家做思想工作,让出位置给苍术家开院门。原告根本就没有实行自己的诺言……)”休庭的时候,苍术不说话,金莹就大声嚷嚷地说;“大家都走的路不一定是公共路,自用路不能不让人走!”法官觉得这对夫妇有意思,就笑着说;“你们两个是怎么搅到一起的?”金莹只好苦涩的笑笑。官司显然是哼民家输了。法院判输家拿五十元钱。虽然只有五十元,哼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事后,法院一行人到桥头村实地考察,金莹自动在自家的(哼民家的地基前面是金莹家的菜园地。)菜园地里让出一条一点五米宽的出入路,供哼民家开院门出入。金莹说:“输田不输契;吃点亏不要紧,就是见不得人家说歪理。”过了几天,金莹收到了法院的判决书。
金莹在那个小学教了半年书,就被调到一个叫草鞋城的地方教书。那地方虽然只有一个生产队的人口,却是一个十字路口。东至芜湖,北至JDZ,南至县城,西通桥头村。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每隔五分钟,就有一辆车呼啸而过。行人要想横穿马路都很困难。往年靠卖草鞋为主业的村子,开始繁华起来。家家开设了旅社饭店。草鞋城的小学叫新兴小学。这所小学有两个民办教师。一个由生产队发工资,每月五十元,一个由水运队发工资,每月只有三十八元。到水运队这边领工资的教师,就被看成低人一等。金莹刚来,也不敢跟领导讨价还价,自然是水运队领工资。金莹住在走廊的东边,住在西边的,是一个有十多年教龄的女教师,叫金红。两人分了课;金莹教二、三、四复式班;金红教一、五复式班。金莹一边教书,一边自学,兼带着治病。家中的农活和家务就落在孩子们的肩上,孩子们自有怨言。教学上金莹没有遇到什么难题。自学方面,第一科是考现代汉语,一考就通过。面对抽象的哲学,金莹才翻看了几页,头发就白了几根。还有《形式逻辑》、《现代革命史》,这些对于金莹来说,都是难题。一是金莹年纪大了没记性,二是县城周末有辅导班开课,金莹没有条件听课。第二年的端午节的头一天,晚饭过后,金莹正在房间里改作业,忽然听见墙根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接着,是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原来是几个学生往西边金红老师那边送面姜和粽子。金莹想;你们这些家长啊,几个粽子是小事,别污染了孩子们的心灵!又过了几日,金莹因患胆囊炎吃多了酸菜,发生呕吐,接连吐了六次。她的学生把门推开一条缝,伸头朝里瞧了瞧,就走了。记得前几天,金红老师患眼病,桌子上摆满了太阳神之类的补品。一想到这些,金莹就希望早一点拿到大专文凭。越急越不顺心。那使她头疼的几门课考了几次也没有及格。于是她只好改变以往的策略:每次只报考两门课,而且重点专攻一门。金莹在新兴小学教了三年书,自学的十门课,通过了五门。后来被调到大源小学。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这里消息闭塞,民风淳朴,卫生环境很差,全村只有一口水井。全村只有一个小水潭供村民洗衣。学校的门口栓着几头水牛。拉了很多牛屎。金莹住宿的房间黑洞洞的,房间里用圆杉木支着一个床铺。很像秋天护秋棚里的临时床铺。孩子们的接受能力也要差一些,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才能教出好成绩。刚好现在金莹患上了严重的失眠。整宿不能合眼,到天亮时眼睛冒出蓝光,十指痉挛不能伸直。就连肚肠也抽着疼。金莹吃尽了治失眠的中药,也不管用。金莹想:这也不能怪医生开不出对路的药方,有病的人是要休息的,几年的病中过度用脑,是自己在摧残自己的身体!为了给学生上课,金莹只好用脑白金代替安眠药缓解失眠。金莹以顽强的毅力考完了全部的必考课程。金莹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一天,家中捎信来:苍术因为有心脏病,长期服用阿司匹林;损伤了肝肾,又好酒,好糯米年糕,引发了肠胃大出血。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药毒性胃炎。才过两个小时,病人就咽了气。金莹听到这里,只好回家办丧事。金莹一路走一路想,苍术的离去对自己没有多大的影响,他在家庭中唯一的作用是保护了几个孩子的安全;不受别人的欺负。
这时一些老民办教师也迎来了前景的曙光。国家开始重视民师转正的问题。有些老民办陆陆续续地转了正。转正有很多条件规定。工龄达到一定年数的;参加中级师范考试拿到毕业证书的;教育局直接推荐到中级师范培训的;自学拿到大专文凭的。那时候参加自学考试的人很多,而且大多数是年轻人。转正的名额有限,所以上面只能用“拿到大专文凭达到三年以上的……”的条件来限制。金莹还是一边教书一边治病。直到四十九岁,全县只剩下一百名民办教师没有转正。像金莹这种没有优先条件的,必须参加民师考试。考的是初中的语文和数学。金莹突击复习数学。结果后来数学刚刚及格;语文考了九十多分。那天县里开了大会,宣布了转正的人员名单;除了几个是八六年参加工作的,还有一个患癌症晚期临时死亡的,全部转正。金莹想:转正了,应该更加努力工作,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服务新的一代,才对得起那份优厚的工资。第二年下半年开学,教委主任把金莹调到一个叫竹排村的小学。第二天,还没有正式开学,就有竹排村的几个家长来到金莹的家中,他们说:“你这个老师没有读几年书,三十岁的时候,我们还看见你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家务农。我们信不过你……”金莹觉得很尴尬,只好去找教委主任。经过教委主任的一番调解:“她教过十几年书,成绩都很好,她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更不要怀疑她的能力…….”这时候几个家长才半信半疑地离去。竹排村离桥头村只有五里路。有三个生产队的人口。竹排小学原有三个教师。调走了一个,还有两个男教师也是老民办刚转正的。他们在这里已蹲了多年,这里是他们的老根据地。有许多关系户。那年纪大的就是金莹的亲家,姓任,是她大儿媳的父亲。他是茶校毕业,相当于高中水平。分课的时候,任老师就说他每年包带五年级毕业班。另一个胡老师教二、四复试班,金莹教一、三复式班,还要兼带一个学前班。这个村有一个特点,自从解放以来,姑娘不出村;同姓配同姓。所以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是表亲关系。上课的时候,三年级的学生,语文不好抄袭,就互相抄袭数学答案。因为有三个班,金莹忙不过来,他们悄无声息地抄袭,所以金莹也没发现。这里人沿袭老传统,每天派一个学生拿菜给自己的班主任老师。任老师遇到自己不喜欢吃的菜,就连塑料袋扑通一声丢进了脏水桶。那天关系户送给任老师半个猪头,他把猪头放进锅里煮。看见金莹走近锅台,就连忙把锅盖按得牢牢的,好似金莹想吃他的猪头。六一儿童节搞学生比赛活动,任老师到几个生产队长那儿要了一些钱,给学生发了一些铅笔之类的奖品,邀了教研组长和几个生产队长,大家聚了一餐,后来剩下了十几本练习簿和一些铅笔,说是要拿回家给读一年级的孙子。剩下一斤多瘦猪肉,晚上,任老师把它红烧了,拿出剩下的酒,和胡老师对饮起来。好似金莹根本就不存在。年终考试的时候,三年级学生,语文在全乡(包括单班教学在内)排名第二;数学方面,只有一个学生生了一身脓泡疮,大家都嫌弃他;无法抄袭,另一个因父亲与人打架正在劳改队服刑,大家都瞧不起他;所以也无法抄袭。这两个学生的数学都考了八十多分,其余的数学全不及格。金莹很内疚,也很痛苦。后来,她要求调离了这所小学。金莹继续教了三年书,由于身体关系,患了结肠炎,做了肠镜检查。医生说肠子都要穿孔了,需要住院治疗。金莹决定提前退休。基本工资打七折。虽然工资在同行中算是最低的,但是足够她生活和治病了。她决定学中医为自己治病,哪怕而成为半个中医也好。她买了一本《中医手册》和一套《本草纲目》。凭着这几本书,仅仅只是认识一千多种中草药而已,连药性也辨不清楚。要想治好自己的顽固性失眠,谈何容易。经过两年的治疗,主要是服用一种黄色的肠溶片。金莹的大肠长出树枝状的新血管,结肠炎算是痊愈了。可是,这顽固性失眠使她痛苦不堪。说来话长,失眠的毛病已有几十年的历史。源于二十四岁时生小儿子的那个月子,那孩子一出生就颠倒了日夜。白天整日睡觉,晚上就一整夜地啼哭,金莹不得整夜地哄他抱他。从此落下了这个病根。正当金莹准备想办法治失眠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十分的不适,似乎要生一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