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十年间,云丽一步步实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经常看云丽的朋友圈,一会儿在普吉岛,一会儿在越南,一会儿在泰国,有时在云南,有时在XZ,有时在内蒙,偶尔也能看出云丽真的实现了对妹妹的承诺,为她申请出国留学,穗子又羡慕,又悲凉。
她自从毕业后,父母争吵的更厉害,父亲隔三岔五就跟穗子要钱。母亲虽然跟穗子住在一起,但花费全部穗子承担,母亲的钱全给弟弟留着。一年又一年,穗子辛苦挣来的钱,一分都没留下。母亲偶尔还要责怪穗子花钱大手大脚,穗子哭笑不得。夜深人静的时候,穗子在客厅里默默流泪。
今天重又站在山顶,穗子心内感慨万千,那时的穗子再也回不来,如今的穗子再也回不去。
从横山寺回来,穗子与佳期一起吃个饭,佳期一见面,想看见鬼魂似的盯着穗子。
“你没事儿吧,怎么脸色这样难看,一点血色都没有。”
穗子尴尬一笑,道,“可能最近事情比较多,又加上睡不好,气色差了点。”
佳期有些担忧道,“你别是又做拼命三娘了,你身体一向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弱的,虽然我好不到哪儿去,凡事慢慢来,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穗子笑道,“我就是知道自己身体弱,才不敢像云丽那样拼命。”
佳期点头道,“是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能量,有多少能量做多少事情,像云丽那样,一般人做不到。对了,我新近接了一个大单,是跟一家会展公司合作的,跟他们谈下来8个小案子。”
穗子很为佳期高兴,道,“哇喔,你可以的嘛,做的这样风生水起,我看你也快和云丽差不多了。”
佳期有点不好意思,但看起来很有自信,笑道。
“哈哈你太夸张了,我还不知道后期能不能全部做下来,目前是先做两个,如果彼此有诚意,后面会继续合作。”
穗子和佳期边吃边聊,直到华灯初上,两人才分开。临走时,佳期开车把穗子送到地铁口,佳期摇下车窗,对穗子道。
“穗子,自己注意休息,别劳累过度。”
穗子笑着答应着,与佳期道别,走进拥挤的人群。
十月的天气总是很能让人清醒而记起许多回忆。
没来由的,穗子总想起父亲在医院里的那些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以及父亲流眼泪的画面。父亲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父亲是骄傲的,如野马一般,被母亲驯服了一辈子,到死还带着那股子倔强,生着病也是要和母亲闹的。被母亲骂的时候,会小声反驳,被母亲打的时候,会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挡回去,甚至看到穗子或穗子姐姐或丰伟回来,会呜呜地哭着告状。
有好几个夜晚,穗子梦见父亲,在梦里,父亲带着柔和的严厉跟穗子吵架,说穗子不孝顺,说穗子怎么还不结婚,穗子无力的争辩,就安抚父亲,说着顺耳的话,父亲还是生气地责怪穗子怎么还不结婚,怎么不回家看他,穗子越解释越急,急着急着就惊醒了,黑夜里摸到枕头边,是一片湿冷。
穗子坐在黑夜里,呜呜咽咽的哭泣。孤寒夜冷,她想要依靠的那棵树早在她毕业前那一年就倒了,腐烂了。她的父亲在她毕业前一年生了病,半身不遂,一家人吵着闹着给父亲治病。母亲不愿意花更多钱,所以父亲落下了半残疾,半边身子是没有力气的,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人慢悠悠走步。
穷人家的婚姻鸡飞狗跳,很多都是因为没钱。穗子的母亲又是一个强势惯了的女人,更加重了这种罪孽一般的枷锁。穗子是恨着母亲的,如果父亲的病全力以赴救治,说不定父亲还是那个强壮的父亲,说不定父亲第二次犯病不会如此难以收拾。
往事不堪回首,穗子的前半生实在够苦,想想云丽,想想佳期,在这个黑夜惊醒独坐的一刻,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是正常经历的,几岁的时候是儿童,十几岁的时候是少年,大学时是自信自在,出了社会是奔着目标努力,他们一直在成长,无论是身体的的还是精神的。
而像穗子这种,前面几十年都是在本能的疗愈原生家庭的伤害,内向,孤独,清高又或者不合群,那不过是作为一个人,本能地保护自己。如今三十岁的人,才疗愈了半伤,才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可差距依然成了新的羁绊。
自己身上枷锁重重,别人是轻装上阵,比不得,也不能比。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是云丽和佳期都跟她说过的话,所以在面对穗子原生家庭的问题上,云丽和佳期只是很心疼穗子,偶尔觉得实在不能忍,才会抱怨她的家庭实在是可恶。
穗子投出去的稿子已经三个月,还是没回音,穗子有些泄气,估计又是石沉大海了。
挑了个周末,为排解失落的情绪,穗子去爬了西山,西山是锡城最高的山,也才300米不到。从大学时候起,穗子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去爬山,那时候是横山寺,现在是西山。
十月末的西山,树木依然葱绿。半山腰里隐隐约约可见的山寺和道观,黄的院墙和灰的瓦檐隐没在黝黑的葱绿里,明艳而又缥缈,像极了武侠世界里的世外桃源。
周日爬山的人很多,锡城的老人最喜欢登山锻炼,所以周末看到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也有附近一家三口出来公园游玩的,顺便爬了下山。走在拥挤的人群里,一阶一阶踩着青石板,穗子看到别人尽是满面春风,或说说笑笑。内心里盘旋着一抹阴云,昨晚她又梦见父亲来指责她,怎么还不结婚,怎么不回家看他。父亲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干瘪的脸颊,浑浊的老泪,看得穗子也留着心酸的泪。
一边爬山,一边暗自思忖,为什么最近总是梦见父亲。爬到山顶,穗子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给母亲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接上。母亲那边很吵闹,有机器摩擦钢筋水泥的刺耳声音。
“喂,妈,你又去干活了?”
母亲那边声音很吵,母亲很大声的回道。
“在家里没事,出来干活挣点钱,不挣钱,你爸吃药买尿不湿护理垫哪来的钱,不能光跟你和丰伟要啊!”
对于母亲的爱钱如命和对父亲的这种态度,穗子内心里就升起浓烈的恨意。好像人生里所有的苦都是因为母亲带来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婚姻里的两个人非得如此,母亲越是如此,越是在折磨她和丰伟以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