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中间有两回打电话来建议穗子回锡城找份工作,这样两人既能互相照顾,穗子又能挣钱补贴家用。穗子心里清楚,路一是心疼她,4月份见面的时候,路一看见穗子,说穗子又瘦又黄的,还苍老了许多。穗子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路一的玩笑话。再后来路一总询问她家里父亲情况以及关心她的身体健康。
穗子越发有个念头,父亲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又不能撇下父亲去结婚,更不能耽搁路一这样一个好男人。就在半月前,穗子终于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跟路一说清楚。她提出了分手,路一在电话里头跟她吵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了。再后来路一很久没有打电话来,再打电话就是前几天,路一竟然同意了穗子的分手。
两人说了很多安慰和鼓励的话,路一说,穗子有啥需要,随时招呼他一声。他说,穗子父亲生病以来,他实在也没帮上啥忙,心里很过意不去。穗子心里明白,路一已经做的很好了,给她打来几万块钱,那是他毕业之后的积蓄,原本想着两人结婚度蜜月用的。穗子挂上电话前,慌乱中补了一句。
“那钱算是我借的,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没等路一回话穗子就挂掉电话。那一晚穗子在被窝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母亲问她眼睛怎么有点肿的样子,穗子说昨晚没睡好,用别的话搪塞过去了。
一晃眼又到过年时间,父亲已经生病一年,看起来更瘦了,1米78的身体窝成一个小矮人躺在床上,穗子想想就掉眼泪,母亲反而麻木了,比之前照顾父亲上心一点。大年初二邻居来家里拜年,说起丰伟的婚事,母亲瞬间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又是拿烟又是拿糖,很热情的招呼着。
邻居说给丰伟说媒,对方退过婚,年龄比丰伟大两岁,母亲忙说,我们家这情况,没啥挑剔的,只要人家女孩子愿意,我们就愿意。与邻居约好见面的时间,母亲就上楼去催丰伟,丰伟现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很少跟母亲说话。有时候母亲说两句丰伟就把母亲呛得没话说,母亲坐在一边默默垂泪。
转眼初五,一大早母亲就催着丰伟,备好烟,自己收拾停当,站在堂屋门口,朝着楼上喊。
“丰伟,你快点,别让人家等了。”
丰伟声音里尽是不耐烦。
“时间还早呢,一大早就催,一点事都承不住。”
母亲踱步进厨房,嘴里埋怨道。
“要不是你是我儿子,我才懒得催你。”
一会儿丰伟下来了,看得出来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刚买的枣红羽绒外套和新皮鞋。穗子一看见丰伟就打趣道,
“不看鞋子,还以为你高中生呢。”
丰伟弯腰擦拭皮鞋。
“你见过这么老的高中生嘛?!”
穗子心里一震,细看丰伟,确实比父亲生病之前老了一些,因而想到自己。或许自己更老了吧,怎么说自己比丰伟还大三岁呢。小时候三岁五岁差距不大,年纪大了一岁两岁就特别明显。穗子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确实皮肤干瘪了很多,黄了许多,黑了许多。
穗子不敢再看下去,好像再看下去,父亲还在,她反而老死了。丰伟收拾妥当,去后院开车,母亲跟着坐在车上,穗子在大门口为他开门,安心嘱咐他,表现好一点,说不定人家女孩子就看上他了,家里还能添一件喜事。丰伟嘴里应着,开着车去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2点,穗子听见后院有车鸣,知道是母亲回来了,便连忙走出厨房,站在前院子里等着。母亲一走进来,止不住的高兴,穗子猜想八成是成了。
“妈,是不是成了?”穗子迎上去问她母亲。
“成了,丰伟的婚事总算定下来了。”
母亲走进里屋换衣服,跟父亲絮叨,说父亲一辈子没用,说不定还能看见丰伟结婚。接下来几天丰伟每天都出去,带着女孩逛街,买衣服,买订婚戒指。在丰伟临走前的一天,丰伟突然说,女孩要退婚。母亲惊得一下坐在沙发上垂眼泪,责怪丰伟没本事,怎么好好的又退婚。
“你怪我有什么用,女孩妈知道俺爸病了,说没给她说,人家生气了,要退婚。”
母亲一股脑坐起来,披了衣服就去找邻居,走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无精打采有点蔫儿。母亲坐在沙发上,嘴里念念叨叨。
“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就说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媒人说不要说,订了婚以后再说,现在人家死咬着这句话,说来说去,还是嫌弃你爸生病了。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父亲躺在里屋又呜呜咽咽哭起来。母亲一肚子气,听见父亲哭起来,把所有怨气都撒在父亲身上,咒骂了半天方才解气。丰伟看不下去,与母亲吵了两句上楼收拾行李去了。母亲坐在沙发上抱怨,掉眼泪,穗子气的躲在厨房里默默垂泪。
第二天,丰伟没有吃早饭就开车走了,穗子送他到马路上,穗子安慰丰伟道。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争口气。路上慢点开车,男孩子30岁之前结婚都是可以的,你还有几年,不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努力挣钱吧。”
丰伟眼睛有点红嗯了一声,便开车走了。穗子从侧玻璃窗上看到丰伟眼眶湿了,自己又忍不住掉眼泪。自从父亲生病,她的眼泪就没消停过。从前母亲总说,她的眼睛迟早要哭瞎,穗子想自己的眼睛迟早也要哭瞎吧。
送走丰伟,家里又剩母亲他们三人,母亲唠叨完丰伟就唠叨她,她比丰伟的耐心大些,无论母亲怎么唠叨,她沉默着就应过去了。早春三月,姐姐和她在后院里坐着聊天,现在他们对父亲的病已经习惯,父亲也不像第一年那样,时刻需要照看着。现在帮父亲换好尿不湿护理垫,给父亲看电视就行,轻松了许多。
早春的天空,湛蓝,白云悠远。马路边上的白杨树枝挂着许多翠绿的嫩叶,风一吹,有轻轻的莎莎声。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她和路一分手的消息,母亲也知道了,骂了她许久。
“穗子,不是我说你,你怎么那么傻?干嘛要跟路一分手?”
姐姐好像还是很遗憾似的唠叨穗子。
“姐,我也不想跟他分手,咱爸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又不能现在去结婚,干嘛要耗着人家。”
穗子与路一分手已经大半年了,心里那点伤痛跟她的家庭伤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她始终觉得幸福与她是不相配的,她生在这样的家里是根本不会得到幸福的。姐姐看着悠远的天空,道。
“别说傻话,你要是不配得到幸福,这世上就没有人适合得到幸福。”
穗子听到姐姐的话,像是得到上帝的恩赦,心里藏着的委屈止不住释放,低着头擦眼泪,哭着笑着说。
“姐,真羡慕你。”
姐姐也擦着眼泪,笑着说。
“我有啥好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