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家四口回了老家,孩子们很兴奋,玩得不亦乐乎。视频里能看到两个孩子拿着小孩子玩的烟花炮竹类小玩具玩的很开心。
姐姐有些责怪穗子,说早知道穗子回来,就来家里过年。穗子笑着说,原本没打算回来,二十九才买了票决定回来的。
姐姐又问了家里年货置办情况,说到年后初三过来。穗子应了声,就挂了电话。
自从父亲去世后,姐姐,穗子,丰伟之间联系的越来越紧密,也好像更加亲近了。这种流淌在三人间的亲情让穗子觉得很暖很舒心。
大概人世间最大的治愈,就是亲人之间的爱之细流吧。
母亲问穗子,老大都说了些什么,穗子说没什么,就说年后初三过来。穗子洗了手,坐下来继续包饺子。
母亲把面皮擀好,也坐下来包饺子。母女俩这样看着,和谐又温馨,那是穗子一直求之不得的画面,如今也没什么。
丰伟清理好了前后院的雪,又把狗窝收拾干净,把狗子牵出来放风。狗子是母亲喂的小土狗,长不大,却很凶。
乡下人家总喜欢喂一条狗看门,过去不太平,大半夜的总有小偷上门偷东西,家里养了狗就安全许多,小偷不敢轻易来。
现在太平年代,家家户户都是小车楼房,养狗却还是延续了下来。狗子很粘人,总喜欢往人身上贴,穗子最讨厌狗,因为那是父亲最喜欢的。父亲生前最喜欢养狗,家里养了八九条大狗,一进门来一股子腥臊气,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父亲爱狗,穗子就讨厌狗。她讨厌不起来父亲,她觉得父亲可怜,一辈子都受罪。
父亲从小就没了爹娘,是由大伯抚养起来的。从小没人管没人问,由着天性长大成人。父亲总说,爷爷受不了自杀了,奶奶也抑郁病死了。十二岁的他,没吃的就去捡坏红薯,饿的实在难受,就去偷点别人家的剩饭。家里的好面好饭要留给干活拿工分的大伯大娘吃。他自己是吃不了那些的。
父亲从来不提结了婚之后的日子,总是母亲在抱怨她这一辈子的婚姻,后来想想,或许父亲对他一辈子的婚姻也是有怨恨的。
父亲一辈子油嘴滑舌,但父亲为了这个家吃了一辈子的苦,是真的。丰伟和穗子的学费,是父亲在铁厂一块一块硬扛出来的。父亲生的病也是因为劳累过度引起的。
所以,穗子从来恨不起来父亲,莫说姐姐跟父亲最亲,其实穗子心里都清楚,父亲是有苦难言,文案里的父爱如山,到穗子这儿是切切实实的感受,沉重的让她对父亲永远怀着愧疚的心。
“他没有把你照顾成功,你没有成家,不兴去上坟。”
母亲的这句话,穗子反复拿出来嚼,嚼来嚼去,嚼出父亲的可怜,嚼出自己的愧疚。
丰伟去给父亲上坟,穗子跪在神明面前,一遍一遍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年三十晚上,要守岁。穗子陪着母亲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实在没意思,就关了电视。
黑暗里,窗外烟花燃放的声音和光亮一波一波地传来,母亲不一会儿就轻轻打起呼噜来,穗子睡不着,又不看手机,就睁着眼睛看窗外的烟花。
悄无声息的,她不知不觉思考起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婚姻,也想起来图书馆内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与她搭讪的男人来。
好像还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凌晨三点起床喝汤,丰伟先起来的,喊了母亲和穗子起床。穗子烧锅,母亲摆供,丰伟放鞭炮。
母亲对待神明之事一向严谨,摆供摆的很认真,也很周全,把提前清洗好的水果白菜菠菜摆好,又放了炸的果子,大馍,肉头。一个八仙桌,摆的满满一桌。
丰伟放了鞭炮,来到厨房炒菜,这是丰伟第一次炒年夜饭的菜,拎锅掂铲很有模有样,炒出来的菜味道也不错。穗子笑着说:“以后娶媳妇,能拴住媳妇的胃了。”
“都是你们懒,现在男的哪个不会做饭?!”丰伟笑了。
“这和懒没关系吧,主要还是你们做饭好吃啊!”穗子诡辩道。
母亲端来饺子,站在锅台后面挨个下饺子,丰伟炒了三个菜,装盘端到堂屋去。
穗子仔细想了下,好像这么多年以来,她们家过年烧锅的都是她。怪不得母亲总说她没用,过年这样的隆重时刻,她也就只能是个烧锅的。
给神明磕了头,拜了年。穗子和丰伟一一给母亲磕了头,母亲眼睛里藏着泪花,笑里带泪,好像养这么多年的孩子终于孝顺了一回。
“快起来,快起来,从来没有给你们过压岁钱,拿着。”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来两百块钱,丰伟和穗子一人一百。
“妈,这么大了,就不要压岁钱了。你拿着吧。”穗子说道。
“拿着吧。”母亲硬把钱塞给穗子和丰伟。两人也就接下了。
围坐下来吃饭,母亲让丰伟和穗子一人咬一口馒头,说是祈福好运。
“今年看谁有福,我特意包了一个一块的,五毛的,和一毛的。”母亲很高兴,话也说得多了些。
“往年都是穗子吃到,穗子有福。”母亲道。
“没有啊,大姐和丰伟也吃到很多,我就吃过两回。”穗子回道,丰伟闷头吃饭,不说话。
母亲刚要说话,嘴里呜呜啦啦,好一会儿,吐出来一个一元硬币。
“妈,你有福,吃个最大的。”穗子笑着说道。
过一会儿,丰伟也吐出来一个五角硬币,穗子笑的更大声。
“好了,不用吃了,你们俩最有福,我啥也没吃到。”
喝了汤,吃了年夜饭,丰伟带着母亲去街上烧香,那里的神明她每年都要去烧香拜一遍的。穗子留在家里守家,不能睡觉,因为大过年的,香炉里的香不能灭,要随时看着,香快烧完,就点新的香,蜡烛也不能灭。穗子每年都是要留守的那一个。
大概一个小时后,母亲顶着一头风雪回来,竹篮里的香烛贡品都供奉给她参拜的神明了。母亲看起来很安心,踏实且说两句话就要笑着。
她是真的很幸福,带着美好的愿望,在祈求她的神明,给她的姑娘和儿子带来好姻缘,赶快把婚事定下来。
一个人有了精神寄托,无论多大的苦,她总会吞咽下去,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一点点甜,她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这让穗子感到震惊,这是她母亲的另一面,是穗子才发现的。
她的神明,无处不在,又虚无缥缈,可她的母亲就是凭着这虚无缥缈的希望,从十九岁结婚的那一刻,凄风苦雨地走到如今头发灰白。她抱怨过,打闹过,争着,吵着,吞咽着所有的苦,用一个女人瘦弱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扛过错误的的婚姻,错误的人给她带来的一切。
她的神明拯救了她!
而这一刻,穗子心中突然的开悟,悄然变成了她自己的神明,这神明也将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