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拜年,丰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跟着同一宗门的堂兄弟伯叔去全村里拜年。家里,人一波一波的来给穗子母亲拜年,穗子坐在沙发上,看书,来人的时候就招待人。
穗子母亲脸色红润,是新年的喜气,也是她心底的喜气在脸上漾开了,把那皱纹都冲淡了许多。
没人的时候,穗子母亲拿了瓜子和花生,顺便剥了个桔子递给穗子。
“大过年的,就别看书了,歇会儿。一年到头看,在家里就歇一歇,别看了。”
“也没事儿,看书也是歇息,我不吃桔子,你吃吧。”穗子没抬头,翻过一页书页。
“别人家姑娘都爱美,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你看看你,穿我的衣服,头发就那样扎着,一点也不讲究。”母亲塞一瓣桔子到嘴里,后端着瓜子递给穗子,穗子没接。
“妈。大过年的就别嫌弃你闺女了,再看不上眼也长这么大了。”穗子抬眼看着她母亲,语气里有些无奈,又隐隐藏着冷漠。
穗子心里清楚,母亲这是想找一些话题来说,可惜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闺女相处。小时候最温顺的姑娘,现在已是最叛逆的,说不过,不能打,想要说点话,又习惯性地嫌这嫌那。
沉默了一会儿,穗子刻意放着软话说。
“妈,我在外面上班的时候,每天打扮穿衣已经够累的,在家我就想随便穿,怎么舒服怎么穿。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打扮的花里胡哨的,你就别唠叨我了。行不行?”
“你要是结了婚,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不说你,你看看你现在还没结婚,这样子,谁看得上你。我要不是你妈,我嘴巴痒了我自己打几嘴巴子也不说你。”
“行行行,妈,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去换衣服,打扮好看点。”穗子合上书,转身上二楼换衣服。
捣鼓好一会儿,穗子穿戴整齐,化了淡妆,涂了口红,规规矩矩扎了头发,下楼来。正好看见七婶子过来找母亲出去给村里仅剩的那几个长辈拜年。
七婶子一看见穗子,眼睛里是闪着光的泪花,穗子母亲坐在她旁边,正劝说着什么。
“七婶子,新年好。喝汤起的可早啊?”
“早,三点多起的。你看看穗子,长得真人才!”七婶子对着穗子妈夸穗子长得好看,穗子妈看见打扮一新的穗子,眼里都是笑。
“好看有啥用,不结婚,搁这儿气人!”穗子妈抓了把糖果给七婶子。七婶子推让了一番才接下。
“你娟子姐嫁恁远,两年没回来看过我了。这有闺女和没闺女有啥区别?”七婶子说着又要哭起来。
“所以我就让穗子嫁近点儿,她跟她姐还不一样,她要是有她姐那一半本事和嘴巴,我就不担心了。”穗子妈又旧话重提。
七婶子吸了下鼻子,擦了把眼泪,说道:“穗子孝顺,还有学问。不愁嫁。就是别嫁远,别学你娟子姐。”一提到她自家闺女,七婶子眼泪又掉下来。
七婶子一向跟穗子母亲走得近,玩得好。一是因为两家是同一宗门的,二来七婶子老实憨厚,穗子母亲的苦日子,她是见证人。
七婶子生了一儿一女,这本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儿女凑成一个好。女儿就是娟子姐,跟穗子大姐是少年玩伴,儿子叫亚非,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成了家也是天天鸡飞狗跳,吵得一家人不安生。
娟子姐和穗子大姐是村子里公认的漂亮姑娘。穗子小时候是真的羡慕她们俩,尤其是娟子姐长得十分水灵可人,比小时候日历上的美人都漂亮。
娟子姐和穗子大姐一起下的学,那时候的好朋友就是一起上学,不想上学就一起下学出外打工。可惜后来,穗子大姐一直跟着穗子父亲一起打工,直到结婚。这也是穗子大姐为什么跟父亲最亲的原因,她从十四岁出去打工,就由父亲护着照顾着,而穗子和丰伟是逢年过节农收的时候才会见到父亲。
娟子姐是随着村子里其他的年轻人进城打工的,好朋友聚少离多,联系的少了,有了各自的圈子和朋友。到了适婚的年龄,娟子姐在工厂里谈了一个男朋友,然后就跟着男朋友回家,成了别人的媳妇。
在那个时期的乡下,结婚基本都是父母媒妁相亲,像娟子姐这样自由恋爱结婚属于很叛逆的一类。所以每每提到这个,七婶子都眼泪止不住。千辛万苦养大的闺女,嫁的那样远。
虽然乡下重男轻女,但闺女是母亲的小棉袄。自家闺女远嫁,过得幸福,作为母亲,心里还算有点安慰,若是过得不好,那便是母亲心里永远的牵挂和伤痛。
七婶子一提起娟子姐就伤心流泪,看见穗子又想起旧时往事。穗子挤出笑容,安慰着七婶子。
“婶子,这大过年的,别学我妈。闺女再远嫁,也是亲闺女。心里想的念的还是你。哪有自家闺女不孝顺的,你看看咱们这一圈儿十里八乡的,哪个不是闺女最孝顺。”
七婶子擦了眼泪,握着穗子的手,满是委屈,又欲言又止。七婶子看起来比母亲还要苍老,胖胖的脸上藏着深的浅的冻疮印子,两鬓边的灰白头发如枯草扎根沙漠。
这又是一个命苦的女人!
七婶子这辈子没有吃过婚姻的苦,但是儿女却让她操碎了心。七叔是一个老实木讷的男人,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七婶子做主。七婶子跟穗子母亲不同,她性格温厚,做人做事就像一块阳光下的石头,温暖实诚,甚至有些笨重。
年轻时结婚,七婶子生孩子不会照顾孩子,她的一双儿女都是婆婆照顾的。那时候穗子母亲总是说七婶子有多享福,多好命,嫁个男人老实不滑头,孩子还有婆母带。她越想越抱怨,抱怨归抱怨,孩子哭了病了还是要自己去抗。
长得后,看到七婶子的遭遇,穗子母亲又感叹,她俩孩子不跟七婶子亲近,也不能怪孩子,谁让她小时候没有抱一下,没有喂一口。
十几岁的人结了婚,第一次当父母,谁又来教导他们如何当一个合适的父母呢?
穗子想起一句话,说孩子多少岁,母亲就多少岁,因为她是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才开始当母亲。
即便在穗子心里,她母亲才是世上最不会当母亲的母亲。
七婶子家跟穗子家一样穷,是他们村里穷的响叮当的两家人。七婶子身子胖,能吃苦,跟着七叔什么都干过,乞讨过,破烂捡过,工地搬砖干过,甚至小偷也做过一两回,有一回七叔被打了腿,留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两口子才一直在乡下种那几亩地。
跌跌撞撞辛苦大半辈子攒够了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好容易把事办了,以为能安度晚年,却没想到儿子成了家更加肆无忌惮,管也管不住,骂也骂不得。儿媳妇整天闹得人慌慌,老两口愁的躲着哭。
城市里那些体面的人看见流浪的猫狗扒垃圾桶挣扎着养幼崽,其实在贫穷的地方,那些为了孩子挣扎求生的人又和流浪猫狗有什么区别呢?
在命运面前,万物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