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雨缓和了下来,连绵霏雨挟着凉意吹拂过大地。所有人忍不住发了个哆嗦,冰凉刺骨的寒气从脚底冲上脑顶。他们面露恐惧,方才那一幕俨然对于这些村民来说,无异于一种摄人心魄的巫术。他们这个村子本就生活于带有宗教色彩的氛围里,每年的祭祀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祈祷,以祭祀歌曲为改变的民乐流传于此,深入人心。
原本盘旋在广场的鸟群已然换了个场地,先祖望着天空中躲藏在其中的一个身影,不屑地一笑,森白的牙齿微微开启。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没人回应。
“也罢,就由我告诉你们吧,反正今天过后,我就不在这里了。”先祖的声音字字落地有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我,就是几百年前死于野猪獠牙之下的村民,也正是我,让你们误以为只有每年祭祀,才可以阻止诅咒的发生!”
话毕,众人一片哗然,接头接耳。不落目光沉重地看着身处四米谷仓平台之上的先祖,不知他要耍什么把戏。
张义田站了出来,看着女儿的惨状,眼睛里吐出怒火,声音沙哑道:“不管你是谁,请你放过我的女儿。”
“为什么要放过?你们只不过是我养在这里的畜生。”先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就跟你们养得猪牛羊一样,你们不也是想杀就杀,想吃就吃。同样的道理…”他舔舐了一下嘴唇,眼神中射出一道嗜血的光芒。“我想让你们活,你们就能活,想让你们在这儿呆着,就不能给我走!”
此话一出,众人虽然一片哗然,但猎户们毕竟过得是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们面色不善地盯着先祖,握紧了手里的猎枪。这种事难以相信,但更让人难以接受。张慧诡异的受伤,以及野猪消失却多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种种变化促使他们很快认清了现实。
张慧这个柔静的姑娘在村子里很受大家的喜爱和照顾,而且在场的猎户大多都是与张义田同岁,要不然也是在年轻上相差无几。他们看着张慧长大,眼下遭受如此欺辱,这怎么叫他们无动于衷。
哗啦啦!好几个急性子的人已忍不住抬起了枪,口中愤怒地叫喊着。可先祖悠闲自在地望着他们,出乎人意料的是,他竟缓缓举起双臂,拥抱似得露出胸怀,像是在迎接即将到来的子弹。
“不要开枪!”
张义田赶紧拦下了他们,他可是刚刚看见那个男人用尖刺扎进了他自己的手掌,小慧却同样受伤了。村民们放下枪,但怒意没有消减。这下怎么办,这个神秘人既不能打,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张慧死于非命——他们不是傻子,话语交谈间都明白了那神秘人的意图——他想要张慧死,以达成某种目的。
于是,张义田喊道:“我可以代替小慧,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张慧哭着摇头,心中即是感动又是痛苦。感动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父亲对她的爱,那种无关生死的父爱。痛苦是她也不想父亲受到伤害,而且她知道,这个先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一旁的李毅,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当然,除了不落和他的父亲李玉泉。
先祖笑道:“现在在村子里,只有你们一家附和我对血脉的要求,不过我使用能力可是有间隔的,我可不敢保证杀死张慧后,你们会让我全身逃脱。”他注视着那些冰冷的枪口。“我不会让你们靠近我的。”话音一落,他拿着铁耙一步一步走向张慧。
不落扣紧了石子,但当下情形,不是阻止先祖行动那么简单,他受伤,张慧也会受伤,所以不能轻举妄动。除了不落,张义田和猎户们皆都面色凝重。
“你休想!”
突然,李毅猛地站了起来,阻挡在先祖与张慧之间。瘫坐在木板上的张慧,抬头复杂地望向李毅。而他,瘦弱的身板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倒下去,然而就算如此,也凭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支撑着他的双腿。
先祖停下脚步,略感意外地看着李毅。他也一直没注意这个男孩,直到现在才看清这个男孩的脸。这张面孔写满了恐惧,牙关快速闭合,是在害怕吗?先祖玩味地观摩,也不动,就那么静静等候。
“你…你干什么?”李毅强作镇定。
“我在欣赏你的懦弱。”
“你说什么…”
李毅话还没说完,就被先祖手里铁耙的木质长杆一击打在面部上,整个人跌了两步,一脚踩空,摔落出了平台。下面可是有四米多高的垂直距离。众人一片惊呼,与此同时,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飞下去的李毅身上,先祖抬起铁叉,猛然插进了张慧的颈部。
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直直地看着先祖将那铁耙拔出,上面沾染着鲜血。张慧脱力地倒在木板上,嘴里呕出血沫,她捂着自己的喉咙的位置,可以感觉到有液体正在流出,她用手指按着、压着,可无论如何却也堵不住。
忽然,她的胳膊被人拽住,紧接着把她拉了起来。先祖看着下面怒不可解的人们,冷冷一笑,将手里的张慧如同垃圾一般丢了下去。
李毅跌落下来,只感觉一阵失重,他浑身绷着劲儿,良久,他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从高空坠下随之而来的痛楚,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如同躺在床上一样舒适。这使得李毅满脑子都是疑惑,不过这样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一个黑影由上往下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速度很快,转瞬即至,但李毅看见在这黑影临近地面的刹那,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里拖住了黑影,使之平稳落地。他联想到了自己,或许他也正如此般经历这奇妙的过程。不过李毅立马发现,这黑影不是其他人,正是张慧。还没张口那流淌的血液映入他的眼中,顿时嗓子像被人捏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李毅手脚并用爬到了张慧身前,将她揽入怀中,宽大的手掌盖在张慧的小手上,也是想让血液流得慢一些。这样抱着娇躯,是李毅在无数个夜晚中,临睡觉之前所想的美事。但现在,他心中没有那种悸动,有的只有无尽的哀痛与憎恨。
“小…小毅…”张慧呢喃着,可每次张口,血沫都会不断的涌出,看上去有一种香消玉损悲凉感。
“我在,你不要说了。”李毅哭了,之前当他意识到张慧会离自己而去时,都没有哭泣,现在却哭得不能自已。
这时猎户们赶来,在两人周围围成了一圈,神色无一不黯然神伤。张义田站在一旁,眼睛通红,一声不吭。他抬头看向谷仓二层平台处,那野猪先祖早已不见其踪影。
他没发现的是,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