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门口,一个穿着校服模样可爱,梳着蘑菇头的小女孩儿翘首以待,眼看同学玩伴都跟着自己的家人回了家,可她只能站在无人问津的地方捧着一本课外读物。小眼睛看一行字,便朝着道口望一眼,见还没来,于是失望的又看起下一行。
“马哥,我女儿在等着我接她,您看…”里德尔恳求着自己面前,年纪比自己小十岁的马强。“而且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那个叫马哥——也就是马强面露苦色,但里德尔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马强说:“今天货物确实有些多,可这对于我们星锐酒店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谁让咱们是迈单雷最好的星级酒店。”他拍了拍里德尔的肩膀,“你在这里做搬运工也有一段时间了,大家都知道你为人敦厚老实,又不计得失。”
“是,是。”里德尔应承道。
“含辛茹苦靠着微薄的工资养着女儿,从白天忙到黑夜,天天加班,很少照顾女儿吧?”
“没错。”
“诶,对了,你为什么今天要早离,还要请假,平时不都抢着加班吗?”
“那个…马哥,明天我女儿生日。”
“哦哦,原来是这样!”
“那马哥,你看…”
马哥翻了翻手里的本子,用笔记着什么,随口说道:“行,你去吧。”
“好嘞,马哥,有空我请你吃饭。”里德尔喜出望外,没想到平时暗地里没少给他们这些搬运工下绊子的马哥,竟然会放自己走。
“走吧,玩痛快点儿,这个月的加班费那我就给你抵了。”马哥毫不在意地说,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鸡毛蒜皮的小事。
“好…”里德尔正想答应,可刚吐出一个字,就生生咽了回去,“马哥,抵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月你都得加班,但没加班费。”马强耸耸肩。
“不是,马哥,我一个月的工资有一半多都是晚上加工挣得,你…你一句话就给我抵了,这…这…”里德尔语无伦次,双手因激动而不知放在哪里好,他往前走两步,用一种近乎于祈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青年。
马强不为所动,同样可怜道:“里德尔老哥,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的为人,我还不相信吗?我这么做,是要顾及上面。你今天早退,明天请假,平常来说也就罚几百块钱,明天是你女儿生日,可还是什么日子你忘记了?”
“庆典。”里德尔嘴巴干涩,明天酒店庆典,好像是周年庆之类的,他还真忘记了。
因为最近满脑子都是女儿朱莉生日的事。想象他和可爱的女儿一起在游乐园玩耍,一起吃蛋糕,再让女儿在自己脸上,用奶油画一只女儿喜欢的小猫,想一想里德尔心里都乐开了花。
可现实是残酷的,周年庆是与联合银行联办的,据说有新的项目合作,所以酒店明文要求,要求员工一律出席,无论职位。这说明什么?说明上到公司老总,下到他们这些搬运工,都要参加。如若寻常也就算了,可偏偏赶上了和朱莉的生日是同一天。
一边是答应马强——条件他别无选择,一边是面对女儿失望却又懂事的小脸,他想,女儿或许会说——爸爸,你忙吧,我在家乖乖看书也很好的——之类的话吧。
从小单亲且贫困的家庭,让朱莉早熟了起来。这个“早熟”,不是指懂男女之事,而是知道了她与父亲相依为命,知道了告诉父亲自己不喜欢布娃娃。至于真的喜不喜欢布娃娃,朱莉虽然每次路过精美的玩偶小店时,都说不喜欢,可里德尔都可以在她眼底,看出那对于美好事物的渴望。迫于生活无奈,每个月都要省吃俭用,甚至有时以温饱度日。如此生活拮据,里德尔只好把为朱莉买布娃娃的想法压了一次又一次。
这毫不夸张,像他们这样困苦的人比比皆是。
朱莉仍包含期待的目光抬起头,等她习惯性地低下时,忽然停住了。“爸爸!”她欢呼雀跃,小跑着奔向自己的爸爸。
里德尔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朱莉,在学校有没有听老师话啊?”
“当然!”朱莉脆生生道,模样像一只欢腾的小黄鸟。
“恩,真棒。”里德尔牵起朱莉的小手,去往离他们租房位置不远的一家餐馆。
这时已到黄昏,正赶上饭点儿,看着门外来来往往,衣着明快艳丽的人们,朱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
“爸爸,咱们回家吃吧,这里人有点儿多。”
这句话说得里德尔心中刺痛了一下,他强颜欢笑道:“没事的,朱莉,别忘了,明天是你的生日,咱们今天就要提前庆祝一下。”
“真的吗?”朱莉看着餐馆门口的光,忽然轻松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夜深了,两人走在街上,由于有街灯,以至于不是很昏暗。朱莉牵着父亲宽大的手,唱着在学校学习的儿歌,里德尔时不时附和着唱两句,而每到这时,朱莉就会取笑他粗犷的嗓音,然后里德尔哈哈大笑。
“咦?”简陋的公寓楼里,一大一小站在家门口,里德尔翻找自己的口袋,却怎么也没发现钥匙。
“爸爸,你太大意了。”朱莉无奈。
里德尔挠着头傻笑,经过两人商量,准备赶紧回星锐酒店去取钥匙,抓紧的话,可以赶上末班车。
重新回到员工房,这里杂乱不堪,狭小的独立衣柜木门打开,脏兮兮的衣物随意放着,吃剩的餐盒放在公用桌子上,上面趴着苍蝇。中间有调宽大的长椅,说是长椅,其实跟比较矮的长方形桌子没什么区别,平时会有人在上面躺着打盹——里德尔也有过。
“朱莉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回来。”在自己的柜子里没有找到,里德尔猜想,或许掉在了别处,所以他准备去找一找。
朱莉乖巧地点头。
里德尔低着头走,脑中回忆着今天走过的路线,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库房。
“嘿,里德尔,你今天明天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回来了?”一位相熟的人打着招呼。
“哦,钥匙丢在这里了,回来取。”里德尔笑着回应。
“钥匙?”那人闻言一顿,又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你看我这记性,你的钥匙在我柜子里呢!今天下午我在这里无意捡到的,本打算趁着晚饭功夫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来拿,可结果我给忘了,真是抱歉啊。”
“不不不,没关系,真是太好了,太感谢你了!”
得知钥匙下落,里德尔便快步往员工房赶去。一路上又畅想着明天与朱莉相处的一整天,不禁露出了笑容。
拧动了一下门把手,却没能拧开,里德尔心下疑惑,他记得走之前没有让朱莉锁门啊,难不成是朱莉自己一个人呆着害怕,锁起来了?于是他敲门。
“朱莉,朱莉,开门,是爸爸!”
没有人回应。
“朱莉!是爸爸,快开门!”
声音加大,敲门声也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然而里面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儿,里德尔这下急了,刚想转身离开,去卫生间看一看,却隐约听见房门里传出了一道声音,像是呜咽,但好像被堵住了。
嘭嘭嘭!
“朱莉!你在里面吗?朱莉!朱莉!”
里德尔嘶吼着,眼睛冒出了血丝,嗓音也有些颤抖。
他开始撞门,他有预感,朱莉一定在里面。
一下,两下,三下…里德尔如同发了疯的猛兽一样,感受不到肩膀传来的痛觉,不停地撞击着。员工房的房门常年不维修,加之在如此猛烈撞击下,顷刻间,就被撞了开来。
里德尔一个踉跄跌入进去,站在门口望向里面,他呆住了。
房间里站着一个男人,双手染着鲜血,神色慌张,衣服上有血迹,松垮的裤腰带,裤子拉链也没有拉紧,依稀可见附近的猩红。
里德尔瞳孔放大,无神地看向脏乱的偌大长椅上,一个小女孩儿躺在上面,校服凌乱,躯体暴露在空中,脸上、脖子上满是伤痕与青肿,头发黏着眼角的泪水。那属于女孩儿一生最重要的东西,绽放在这血泊之中,而青春的血液,也被周围的肮脏所污染。
“朱莉…”里德尔扑通跪在地上,失魂落魄。
“里德尔,我…我一时冲动…”
“马强!”这个名字犹如从恶魔口中喊出一样,里德尔慢慢起身,猛地冲向马强,将至推到,双手紧掐着他的脖子。撞在桌子上,趴在餐盒上的苍蝇受到惊吓飞了起来,可转眼间又落了回去。
“里德尔…”被掐着脖子,马强说不出话来,双手双脚不停地扑腾,手上的血液也抹到了里德尔扭曲的脸上。
挣扎的力道渐渐消失不见,马强,被里德尔活活掐死了。
“朱莉…朱莉…”里德尔找来一件工作服,盖在朱莉身上。“他死了,那个欺负你的人,他死了…”
静静躺着的朱莉,像布娃娃一样,双眼空洞,听见这句话后,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