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我说说我的故事吧。”

　　“嗯。”

　　“期末考试……放假那天晚上，咱打完球，我送你回家的路上，给你讲过的。我3岁就接触羽毛球，然后喜欢上，6岁被送到体校正式学。类比一下，就像你六岁上学前班，对吧？学的是语文数学，后来还有自然地理思想品德等等，总之就是文化课，不管是喜欢不喜欢自愿不自愿，六年小学，三年初中，然后是高一，十年就这么过来了。”

　　“嗯。”

　　“我的十年……算十一年，也差不多这样，其实刚开始去体校，学羽毛球……连个像样的陪练都没有，教羽毛球的老师非常不专业，教的很多步法和击球技巧都是错的或者过时的，甚至比赛规则都能搞错，后来是我小叔帮我改正过来的……”

　　见祁晨惊讶，赵雍笑笑，“谁都不会一帆风顺，你会遇到更强的对手或者被某个同学超越，我也是。早些年被老师误人子弟，而且当时我心大，迷上了武术，然后偷偷跟着别的老师学武术，还跟同学聚众……，差点被开除……这事儿没敢让我爸妈知道，但他们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然后……我就被我爸拴在电线杆上狠狠的抽了一顿……”

　　“我家小区巷子外面的电线杆，你也见过的，大庭广众的，真是身心双重伤害，我都没脸出去见人了……当时还有邻居报警了，结果警察叔叔来了摆摆手，说这事儿不归我们管，就走了……真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赵雍说的轻松带着笑意，但祁晨的身体却紧绷着，放佛被赵雍爸妈打的是她一样。

　　“当时我挺狠我爸的，连我妈也恨，因为她没拉着我爸，不过我身上的伤是我妈给我涂的药……她是护士……后来，我试了三次离家出走，可惜没走成……我小叔跑回来跟我爸吵了一架，然后把我接到乡下，住我爷爷奶奶那儿……那时候我爷爷还在，就是身体不太好，99年的时候得癌症去世了。”

　　祁晨木讷的点点头。

　　“在乡下跟着大孩子疯玩了一段时间，估计跟你弟差不多，爬高上低的，下河摸鱼，偷偷跑去游泳，当时有个一块儿的孩子比我大两岁还是三岁来着，差点淹死，幸亏有个十七八岁的路过，眼尖把他给救了，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活着真好，之后我忽然就老实了，再也没调皮过……当然路见不平这种不算……我重新回到体校，踏踏实实的练羽毛球。”

　　“呼~，但晨晨……羽毛球这条路不好走啊，咱豫省的羽毛球水平你心里也有个概念了，没几年我就感觉自己掉坑里了……但确实喜欢，加上文化课错过了好几年，实在赶不上也有些厌学……那几年打比赛，好的时候拿过冠军，差的时候被人虐哭过……哦，你现在肯定想象不到了……但经历过才知道艰难。”

　　“第一个转折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其实还不满十二周岁，我在全国青少年羽毛球比赛U12组拿了亚军，那时候县里市里体校甚至省里都给我发了表彰，当然还有奖金，虽然不多，加起来……12岁能赚到上千块钱，你能想象吗？”

　　祁晨配合的挤出星星眼恭维，“你小时候好厉害~”

　　“呵呵，听起来像是我现在不厉害一样……可惜啊，当时国青队的老师都确定要招我去国少队了，好巧不巧，没几天我小叔崴到脚了，很严重，开始没当回事儿，因为赶着比赛，继续高强度训练，结果医生一诊断，直接强制退役了，现在其实他左脚还有点问题，只是平时看不出来。”

　　祁晨忍不住后怕，赵雍重新拉住她的手，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安慰，祁晨蜷起手臂轻轻贴到赵雍肩头。

　　“那时候我小叔才24岁，要是上大学，大概也就工作一两年或者研二研三阶段吧，但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这就结束了，而且结束的很彻底。如果身体没大毛病、成绩过得去，还能在省队混个助理教练，过几年当上教练，能顾住温饱，要是出个牛……的徒弟，那可能就奔小康了，可惜伤的太狠……”

　　“还好我小叔嘴皮子利索，我爷爷老喜欢说家里老二最不用担心以后养不活。后来，我小叔退役后从闽省拐了个媳妇儿回来，先给人打工，也就个把月吧，心思不安定，就靠着他的人脉跟人合伙开了个体育用品销售代理公司……再之后，自然是不忘老本行，租场地搞了个专业的羽毛球馆，连市里举办羽毛球比赛都得仰仗我小叔的球馆……我小叔还搞了全市第一家羽毛球俱乐部，之后还跟其它几个市的搞了个豫南八市羽毛球邀请赛……你可能觉得不怎么样，但说起羽毛球，我小叔在省里都算是一号人物。”

　　“小叔也好厉害~”

　　赵雍见祁晨说的这么亲切，得意的扬了扬眉毛。

　　祁晨意识到被赵雍误解，连忙找补，“你小叔……”

　　“以后也是你小叔……”

　　祁晨小拳头捶打了赵雍一下，却没继续反驳。

　　“我小叔退役后，我妈不让我继续打球，死活都不同意，我离家出走都不行，我小叔也劝不动，没办法，我重新回来学习文化课……说实话，真痛苦啊……不想提……”

　　祁晨见赵雍一脸苦闷的表情，得意的调笑，“学渣就是学渣~”

　　“当然，我现在意识到文化课学习的重要性了……”

　　赵雍心里补充：其实是前世退役前后才意识到的。

　　“运动员并不是把球打好就行了……这么说也不对，是想要把球打好需要点文化，得懂运动生理学、解剖学。知道有哪些肌肉和关节可用，怎么发力才高效、才不容易受伤，还有康复医疗相关的，懂了这些，才知道自己要是受伤了，伤的严不严重，该怎么自救以尽量减少损失，减少伤痛对训练和比赛的耽误。还有运动心理学，比赛其实就是博弈，尤其是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时候，你凭什么能打赢对方，这个有时候很玄乎，常说的手感啦状态啦都包含在内。”

　　“嗯，感觉挺复杂的，你前段时间买的书我偷偷翻看过……感觉好难懂……”

　　“呵呵，难得有学霸不会的东西。”

　　“也不是啊~”祁晨傲娇的白了赵雍一眼，模仿他以前的语气，“我只是心思不在这方面而已~”

　　“嗯哼~，……我上学之后，包括初中还有高一，其实一直都偷偷的锻炼和比赛，好几次请假或者干脆翘课，你也知道的……”

　　“嗯，那时候我不太懂，就觉得你不务正业，明明学习那么差还不知道努力……”

　　“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祁晨摇摇头，“你有你的正经事儿做，而且你比我勇敢多了，我可不敢丢下学习，跑去打球……”

　　“也不能这么说，不过类比起来，差不多意思吧，咱俩是两条赛道。”

　　“嗯。”祁晨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赵老师，兜了一大圈，该总结了吧？”

　　“多谢祁同学提醒。”

　　“今晚的比赛你觉得我很厉害，打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对手就像砍瓜切菜一样，这种感觉其实你在学校也有的。”

　　“对，每次考了第一，拉开第二名很多分，就觉得自己好厉害，忍不住给自己鼓掌，发个小锦旗~”

　　“那换个角度，我现在在豫省算是顶级选手，但豫省的羽毛球实力比较弱，所以跟强省比如闽省、粤省、辽省、浙省这些，我可能勉强可以跟他们的一流球手对抗，胜算不高。”

　　“省队上面还有国青，就是国家青年队集训，跟全国的同年龄段强者做队友一起训练实战，主要面向十八岁以下的。我去年参加竞争鄂省的国青选拔指标，原本想着鄂省竞争小一些，结果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很惨……惨到我难过了小半年。”

　　“嘻嘻~，风雨过后才是彩虹嘛~”

　　“哦，那彩虹还在大后头。过了国青队这一关，如果内部调赛成绩好，就会被选入国家二队，你可以看做国家级的成年人才储备基地，里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吊打省队的，也就是我这样的……”

　　“王教练也是国家队二队的……”

　　“哦，他退役了，不行了，没法跟现役的比，我现在都能打过他。”

　　“那是你厉害~”

　　“呵呵，谢谢晨晨鼓励！”

　　“少贫~”

　　“进了二队并不等于上了保险，二队竞争很激烈，有时候训练过头了，或者意外受伤，状态下滑，甚至即便你状态不下滑，下面省队的撵上来了，意味着……你出局了，国家队没你的位置了，回省队去，再或者没了斗志，退役……转行。”

　　“羽毛球比赛没有足球、篮球这么有知名度，没在大赛上露脸，意味着收入很低的，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千块吧……”

　　“几千块了，那也很高的！”

　　“现在是很高，但以后就未必了，时代发展很快的！”

　　祁晨抿着嘴，不太认同，但不好反驳，她没法未卜先知，不确定时代会不会像赵雍说的发展那么快。

　　“你想想十年前，再对比现在。那时候一个村都未必有一台电视机，现在呢，家家都有吧？然后同样的，拿现在去猜想十年后，一般人房子都买不起……当然，现在也买不起，只不过咱小地方，基本不用担心住房问题。”

　　“可能你说的有道理，我没想过这些……”

　　“扯远了，……国家二队上面还有国家一队，几个人竞争一个名额，但进入了一队，也不代表就万事大吉了，如果没能进前三，大概率还是当替补坐冷板凳。假如你内部比赛中发挥出色，有了露脸的机会，有幸参加国际大赛，比如世羽联赛、亚运会、世锦赛、奥运会等等，运气好的话电视上能看到，报纸上会报道，但如果……比如国家希望你能拿个银牌甚至金牌，但你没拿到，尤其是比如说发挥失常了，连八强都没进去，知道什么结果吗？一队可能就没你的位置了，回你的二队去，甚至二队可能也呆不下去……”

　　“好残酷……老师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按录取率看，体育竞技残酷多了。”

　　“我们能接触到的领域里，体育竞技追求的是极限。金字塔看起来很大，最底层可能有几万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但最尖尖的顶上却只能站的下两三个人。而大众能见到能记住的通常只有一两个人……”

　　祁晨不由得攥紧赵雍的手，“所以……”

　　“所以，我还是想走下去……”

　　“晨晨，我也很渺小啊！”赵雍指着远方，“面前是一座座大山，翻过去一座还有一座，我得翻到最后一座，要是半途而废，哪怕面前只剩一座，前面那么多努力，差不多都白费了。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堵上自己所有了！”

　　祁晨心中凛然，被赵雍的豪气感染，“加油！赵雍，你一定可以的！”

　　见赵雍点头，祁晨忽然鼓起勇气，小手围成喇叭对着旁边的街道大喊，“你一定可以的！”

　　赵雍看到旁边的行人看过来，嫌弃的退开一米，“离我远点儿，发疯是会传染的！”

　　“讨厌~，你才发疯呢！我明明是在给你打气！”

　　祁晨心道：我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呀！

　　不过发现行人都看过来，祁晨终于挨不住目光，拉起赵雍往回走，“赶紧走啦，该回去了！”

　　“别啊，你看夜色多美~”

　　“你自己看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不对，还漏了点什么，我还没分析你的情况呢！”

　　“不用啦，我又没那么脆弱！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啦！这个世界我早晚会见识的，我会遇到很多人，碰到很多事儿，看很多风景，我会……我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嫁个好男人，生个好宝宝！”

　　“呸！呸！呸！我要当个女强人！我才不给男人看家生孩子呢！”

　　“不冲突啊！”

　　“哼~，反正我不要！”

　　“呃……那我得重新考虑下未来老婆的人选了，我原本以为将来某人愿意给我生十个八个呢！”

　　“啊~啊~啊~啊~……你要死啊！讨厌死了！快走快走！”

　　一夜过去，一大早，赵雍穿好衣服准备晨跑，发现祁晨也打开门出来，穿的是短裤短袖，一身跑步的装扮。

　　“早啊~”

　　罕见祁晨这么斗志昂扬的打招呼，赵雍开心的回应，看样子昨天赵老师的工作很有成效。

　　跑步回来，赵雍给大家带了早饭，小叔和王涵宇等人醒来，吃过饭，开始备战，赵雍的比赛场次排在九点半，举办方对种子选手很关照，休息和热身时间比较充沛。

　　祁晨四人重新翻出地图，昨天游玩意犹未尽，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因为赶不及就没去，好不容易来趟省城，自然要值回票价。

　　“喂喂喂，你们来省城不是给我加油助威的吗？”

　　如果是昨晚之前，祁晨肯定会不好意思，要么娇羞的低下头，要么乖巧的放弃游玩，默默的去赛场看赵雍打球。

　　今天却罕见的率先反驳，“等你进了决赛嘛，现在的小虾米哪里值得我们三员大将给你助威？还不得把对手吓死！”

　　王晓雅一愣，调侃道，“晨晨，你们昨晚聊什么了？嘴皮子变得这么利索？不会是被雍子感染了吧？”

　　赵雍见祁晨羞赧，连忙打圆场，“咳咳，我一向憨厚老实，传染也是别人传染我啊！”

　　“呕~~”

　　鲁雄一旁拿着地图，很有导游的范儿，瞄了眼赵雍又瞄了眼祁晨，总觉得哪儿不一样，转念又想到自己单身狗一只，还是当做没看到吧，眼不见心不烦。

　　见三人心意已决，至于小跟班祁志，没有独自行动的资格，即便想看比赛，放在看台上也不放心，只能追随姐姐所在的大部队。

　　正如祁晨所说，昨天的比赛给参赛的选手和教练造成一种狼入羊群的强大危机感。

　　偏偏这种危机感看起来可以应对，因为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都是一个省的选手，即便瘸子里挑将军能高到哪儿去？要不然不早就被某强省一队或国青队给挖走了？

　　别忘了，去年赵雍争取到省局的推荐机会，参加国青队集训选拔，结果被刷下来了……据说输的很惨。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赵雍的技术和心态都比之前变好很多，于是不少人把目光转向赵雍的主教练，从国家二队退役的男单选手王涵宇。

　　按理说，本次参赛的有好几位都是去强省进修过的，那里并不缺少国家二队级别的教练，但眼下赵雍的强势又是明摆着的，所以教练也好选手也罢，心中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