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壳船驶近浮标,安叔把船锚抛进海里,船就摇晃着停在那儿。随后安叔又把粗粗的尼龙绳一圈圈打开,一边检查绳子一边慢慢放进海里。等一会他们就要顺着这根绳子潜入海底。为安全起见潜水服上还要加一个带子,把带子上的环同绳子连接起来,以免海底潜流把他们冲得太远。安叔把那个环叫作“安全环”。在安叔的帮助下,秀兰先穿戴好潜水服,安叔叮嘱长江几句,就和秀兰潜入海里。刚才长江看见尼龙绳上的环,想起自己那个金属盒也有这样一个环。他想象海里潜流力量一定很大,万一双手离开尼龙绳,人能否被卷走就全靠这个环了;也许是环的连接出了毛病,人就像纸片一样被潜流卷走,——沉船桅杆上就只留下金属盒。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船长。船突然沉没,船长来不及离开,想顺着桅杆爬到潜流上层,结果失败了。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很合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个金属盒为什么会挂在沉船的桅杆上。不过一想到这里,心头猛地颤栗起来:那天若不是被桅杆挂住,他就一定会掉进海底潜流,他就必死无疑。
海面风浪越来越大。刚才安叔把船锚和那根尼龙绳都栓到了船头,尽管船颠簸很厉害,却没有倾复的危险。他想到海里的鲨鱼可能要袭击秀兰和安叔。他们为什么不带上防身武器?那次他就是用金属的敲击声嚇跑的鲨鱼。时间已经很长了,他们为什么还不上来?安叔说,要注意听对讲器里的声音。对讲器一直安安静静,怎么回事?
这时船旁泛起一片水泡,接着秀兰和安叔浮出水面。
长江重重呼出一口气,心里这才踏实。安叔上船就查看对讲器,发现是电源线脱落了。
“对讲器出故障必须马上处理,不能拖延一分钟。”安叔向正帮秀兰卸下头盔的长江说,“你知道海里一分钟会出多少事吗?”
长江有些发懵地转过头。安叔这时去修理对讲器去了。秀兰朝他做了个鬼脸,说:“我们在下面听不到你的声音,还以为你掉进海里了呢。安叔急得够呛,就提前上来了。”
“设备旧了点,什么毛病都会出。越这样就要越小心。虽说这事不怨你,至少你该看看对讲器指示灯亮不亮。潜海可不是闹着玩的,稍一疏忽就可能出事,”安叔一边修理对讲器一边这样说。
刚才确实没注意看灯亮没亮,安叔批评得对,他是得集中精力了,自己怎么稍不留神就胡思乱想起来呢?
安叔休息了一会儿,就带长江做潜海训练。临下去前,长江想到安叔刚才的话,就说:“海里有鲨鱼,怎么办呢?”安叔说:“这一带从没见过鲨鱼。”
安叔翻身潜入海中,长江没敢这样做,扶着船弦,慢慢沉进海里。
脚下不远,安叔一边缓缓下沉一边给他打着手势。海水里他们相互不能通话,只能跟船上秀兰说话。他知道安叔在鼓励自己下潜,于是紧紧抓着缆绳慢慢下沉。过了一会,从安叔的手势,知道快接近潜流了,他觉得这里比海面平静得多,只是浮力越来越大,眼前越来越暗。头盔里传来秀兰的声音:“长江,安叔告诉你现在水深25米,已经接近潜流。检查一下安全环,没有问题继续下潜。”
“没有问题。”长江一直在注意那个环连接是否可靠,回答秀兰后,更加小心翼翼向下移动。海水变得很凉,也觉察到一种流动的力开始袭来。他看到安叔还在下潜,但身体已经完全横过来。
缆绳原先还在不停地摇荡,随着身体移动,缆绳变弯并且绷得很紧。现在,长江已经明显感到了水流的冲击。他很紧张。安叔在下面停住,示意他不要继续下潜了。
“长江,怎么样?还能坚持吗?”秀兰问。
“没问题!”他答道,随后又问,“秀兰,我能跟安叔讲话吗?”
“不能。只能由我转告安叔!”
“秀兰,现在我真的好想你。你能多跟我说说话吗?”
“原来你在转坏念头。刚才我骗你。安叔能听到你在说什么,看你害臊不害臊!”
“不对吧?刚才你还说安叔听不到。”
“那真的是骗你。”
“是你知道我转了坏念头,才不得不说骗我的。就是这样。”
“不跟你说了。安叔让我转告你,如果能坚持,就试着调整身体的姿态,像安叔那样。认真体验一下在潜流里的感觉!”
“还是让我猜对了,安叔听不到我们说话。好吧,我现在就体验这种感觉。”
“不要胡思乱想,集中精力训练。”
秀兰说过这话就再没声音了。两天前在浅海里一直想抓住她,却未能如愿。到了岸上她也是若即若离的样子,两人的话也少了许多。原以为是训练累的,打不起精神理他,又细一想,这不对,大家都很累,累并不影响两人亲热呀。她这是怎么了?
在冰冷的海水里,被激流冲击着,双手抓着缆绳挣扎,做各种动作,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很想再听到秀兰说话,头盔里却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感觉,只是感到孤单寂寞,若不是看到安叔还在下面,他真会以为整个海底世界就他一个人了。秀兰不理他。素汶呢?素汶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他像网里的一条鱼被挂在这根缆绳上苦苦挣扎。他甚至奇怪安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训练。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倏地从他眼前晃过。他一惊:是鲨鱼!安叔不是说这里没有鲨鱼吗?!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怎么对付它?他慌乱地朝那个影子看去,怎么是安叔?安叔正在上面不远的地方朝他做着手势。那里没有潜流冲击,可以随意游来游去。他弄不明白,安叔何以能够从他脚下跃到潜流上面?
“安叔让你上去。长江,需要帮助吗?”头盔里传来秀兰的声音。
“这里很好哇。反正我要集中精力训练,现在还不想上去,上去也没人愿意跟我说话。”
“别逞强了。训练还要继续,我们得保持体力。”
安叔扶着他上了船。风已停住,海面平静多了。脱掉潜水服躺在甲板上,他立刻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身上有说不出的舒服。秀兰离他稍远一点儿,只管检查整理潜水用具,没有跟他说话。见她不理自己,他也赌气不再看她,转过脸望着天。安叔过来,坐到他身边说:“你心里不痛快,好像有话跟我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转过头,看到了安叔一脸的关切。他想,安叔怎么知道自己心里不痛快呢?也好,既然安叔已经看了出来,那就把心里话倒出来,反正闷在心里怪难受的。想到这,索性一轱轳坐起来说:“安叔,这样训练有什么意义呢?如果真遇到潜流,就会被卷走,不知会被卷到哪里。到时候想说话也找不到人了。”这后句话是说给秀兰听的,他偷看她一眼,她就像没听见似的,手里还在摆弄那些潜水用具。
“刚才你在那里感觉怎样?”安叔不动声色地问。
“水流很有力量,”他想了想,才又无精打采地答道。
“就这些?你没试着松开手体会一下在潜流里被冲击的感觉?”
“没有。我怕一下被冲走。”他勉强答道。
“那你一定看到我怎样从你面前升到潜流顶上的啦?”
“是啊,我看见安叔一下就飘上去啦,”他立刻答道。“但没看清。那是怎么回事呀?”他突然有了兴趣,十分好奇地问。
“准确地说,是升上去的。潜流也像陆地上的河流,像天空中的气流,有时会改变流速和大小。这种改变给我们提供了上升的机会,就像飞机的机翼,调整好角度,改变好姿态,水流的冲力也会变为升力。”
“我还是不懂。安叔,没有动力,升力从何而来?”他已经进入了紧张地正常思考。
“问得好,这说明你听懂了。我告诉你,动力就来自那根缆绳。”
“缆绳?缆绳怎么会有动力呀?”
“你再想想,平时用手臂支持重物能有多久?你做过单杠运动吗?”
“不常做。我大概顶多能坚持十几分钟。”
“刚才你在潜流里坚持多久?”
“半个多小时。”
“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你还注意手中缆绳一直那么紧绷着吗?没有。否则你坚持不到半小时。”
“是的。我想起来了,有时我感到水流一下变小了,身体有上浮的感觉。”
“对,就是这样。当水流在减慢时,潜流边缘会有一种力使你上升。但这个力很小,而且力的作用转瞬即逝。你要把握的是时机,还有技巧和爆发你体内的力量。”
长江不由想到大学课堂接受的流体湍流的知识,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道理。“那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安叔那样在海里自由来去呢?”他有点着急地问。
安叔笑了,说:“这不能急。也不用非练到这种程度。再说海底情况千变万化,潜流冲力再大一些这个办法就不能用了。”
长江点点头,问:“那怎么办?”
“如果你没有这次经历,你能知道海里并不那样平静吗?你能感受到潜流在你身边的作用吗?”
“当然不能。”
“那好,剩下的答案就要你们自己去想了。”
安叔一直在看着他微笑。长江似乎看懂了安叔的笑意,立即走到秀兰面前。“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真想听听你的看法。”说罢,他回过头朝安叔眨了一下眼睛,那眼神里带着感激。
“现在吗?”秀兰抬起头看着他问。
“对。就现在。”他充满期待地说。
“不行。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她摇摇头说。
“那我们一块儿想好了。”说着坐到她身边。
她站起了来,她要跟安叔潜水训练。她淡淡地说:“答案其实很简单。再训练几天自然明白了。信不信由你。”
安叔过来帮她扣好头盔,又仔细检查了所有设备装置,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
看着她在头盔里毫无表情的面孔,长江懊恼地摇了摇头。直到安叔也穿好潜水服同她潜入海里,他还在恨恨地想着:
“连安叔的面子都不给,看来她真的不想理我了。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吗?这可真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