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逸者
四个月后,一个名为“尚艺钢琴”的培训机构赶在六月底开业了,机构设在一个高档小区附近,位于三楼,占据一整个楼层。这栋楼本身也不高,共有四层,是作为小区附近商业街的一个独立的楼层,一楼林立着几家餐馆和烟酒超市,中间会有一个一辆汽车宽的小门,能够从那里进入楼里。二楼是一家美容院,三楼原本就是一家艺术培训机构,教一些美术、书法、绘画之类的,现在变成了一个专门教钢琴的机构。四楼是一家健身房,原本还担心四楼的健身房会影响到楼下,但没想到的是隔音效果出奇得好,根本察觉不到楼上的任何动静,如果不上去看看的话,都定会在楼下默默哀叹上面生意的惨淡。
在这四个月期间,父亲充当的只是一个投资者,专门打钱的那种。主要工作也是由王小姐公司那边派来的负责人在做,是一位近五十的女士,姓曹。曹女士自经手这份工作以后,经常往返于父亲的办公室和家里面,而且是父亲从来不会去找,都是曹女士自己来回跑。去办公室主要是签署一些文件和象征性地商讨一些机构的事,来家里则是为了我给我做一些培训和介绍。她会耐心地给我介绍机构的结构、开设的班种、钢琴的品牌等等,其实她没有必要告诉我,我心里是这么想的。除此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给我讲述一些做钢琴老师的注意事项,首先她让我弹奏指定的曲子又问了我一些专业方面的知识,我都能够轻松地演奏和回答,这也是我能成为一名钢琴老师的基本条件,她点头认可,但还是送了我一些钢琴乐谱和钢琴教程,并嘱咐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看完,而且要有自己的计划。不管怎样,她每次的造访都给予我在成为一名正式的钢琴教师很大的鼓舞和帮助。
其实,在开业的前一个月,机构就已经完成了装修和准备工作,却迟迟没有开业。父亲见状便打电话去催促,得到的回答是不能保证学生数量的话,是不会草草开业的。父亲那在乎这个,就说你们尽管开业,赔钱算我的之类的话。隔天,曹女士便亲自往家里跑了一趟,父亲和她整整说了两个半小时,最后的结果还是再等几天。
正好临近学校要放暑假,所以学生数量增长特别快,就连成人班也报名的有两个班那么多,因此,选在了6月22日那天正式开业。就在开业的前几天,曹女士突然打电话来,要我的教师资格证,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压根没有那东西。
在我上大学一年后,第二年便心脏病发作住院了,于是便申请了休学,在休学期间发现就算不在学校也能完成学校的课程和作业,这完全归功于我那三年的学习,所以在家学习的申请也很容易地通过了,即便这样,在生命到达终点的前后还是耽搁了一年,重新开始在家学习也是在身体恢复正常水平之后,之所以学校这么好说话,一方面是自己情况特殊加上专业能力也很出色,另一方面是因为父亲每年向学校捐赠的几卡车教学设施。按时间算的话,今年是大学的第三年,毕业证也是到明年才可以拿到手。所以,整个大学下来,除了到手的驾驶证之外,没能考取其他的任何的证书。
在考取教师资格证之前,是不具备做老师的资格的。这是曹女士在最后以通知的口吻告诉我的。对于这件事,我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很容易接受的,并决定为十月份的考试做准备。可父亲就不一样了,为此,和曹女士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差点就让即将开业的机构给提前关门大吉了。至于曹女士是如何挑战父亲的权威,又是如何将老虎驯服的,我并没有目睹。总之,这位曹女士竟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击败了父亲两次。
在开业那天,父亲确实来了一趟,但属于那种纯溜达的类型,乍一看与附近看热闹的人没什么区别,他既不高高在上地指点江山,也不东奔西跑地宣传介绍,在里面转了几圈,瞧了两眼,坐了一小会儿,也没跟谁说话,便走了。恐怕除了我和几个知情的人之外,没人会觉得他就是这家机构的幕后老板。
王小姐也来了,但这次并没有和父亲待在一起,而是跑到了曹女士的身边,且看起来关系很是亲密,两人一见面就高兴地抱在了一起,然后又拉着手聊了很长时间,直到有其他事情找上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并在分别时做了下次见面的约定。我想,父亲定是见了这番才做出那一举动,真是可怜又可笑。
一结束,我就找到了王小姐,自那次事情之后,我和王小姐就建立朋友般的友谊。是她主动联系的我,她带着新款的包包、玫瑰花外表的化妆品还有爆款的连衣裙而来,她分享我用什么颜色的腮红、口红、眼影能够显得清新柔美,又告诉怎样的留白才能显得端庄大气,警惕我一定要涂防晒、卸防晒。她像一个只比我大两三岁的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分享女生之间的小秘密。这让我想到如果真的有一天她嫁给了父亲,我又该如何面对?
出于好奇,我问了王小姐她与曹女士之间的关系,王小姐毫不避讳地说:“她是我的一位好姐姐,又是我的老上司,是公司里一位颇具威望的先辈,自公司创立之初就跟着在做,三十年来为公司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又使我产生了新的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成功女士会放弃大好的都市生活而来到了一个三线城市工作?王小姐紧接着说:“书面上说她厌倦了BJ的生活,三十年来活得累了,就想着退居二线,好能够轻松一些。而且合得来的话,会考虑直接从BJ搬过来久居。”
我一时有些惊讶,疑惑她怎么会舍得将三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下如此大的决心?BJ可是多少人挤破头梦寐以求的地方啊。王小姐欲言又止后,又刻意放低了音量:“妍妍,我只能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爸爸,他神经质,总能做出出格的事来。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位曹女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她正直、和善,工作尽职尽责,在BJ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身居高位又如此善良的人了。”
我刚去公司的时候,也是我初入职场,就是她带的我,可以说是我的职场师傅。你也知道,BJ那地方,寸金寸土的,我那会儿还年轻,身上又没什么钱,只能住在郊区偏远的地方,每天光是上下班就要花费三四个小时,有时候难免会上班迟到,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害怕得要死,即便我努力地避免迟到的发生,但BJ的交通可不会因为我这种小人物而大发慈悲。她撞见我灰溜溜地进去,一脸严肃,什么也没说,每次都是,我倒希望她能说点什么,批评两句,忍一下就过去了。她越是什么都不说,我越是害怕。直到有一次公司特别忙,一直加班到将近10点,这对我来说可是一场噩耗,不仅要考虑到回去两个小时的路程,还要顾及第二天早起赶车的时间,满打满算回去后休息的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越是感到时间的紧迫,越下不定决心要不要回去,如果要留着这边过夜的话,怎么也是一到两个星期的伙食费,根本不敢从我那微薄的薪水里扣,可那又能怎样?我一个女生,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我慌乱地在楼下一直跺脚,这时她才从楼上下来,见到我很自然地说:“娇娇,还没走啊?在哪里住啊?我捎你一段儿。”我慌忙摇头说着不用麻烦推辞的话。她一边微笑着一边拉着我的手腕说:“那有什么麻烦的,走走走。”我就这样被她硬生生地带上了车,她问我地址并导航后便发动了车。大概只有十来分钟,车便停了,她解开安全带转头对我说:“下车吧,你那儿实在太远了,我可不愿意大晚上的还要再做份出租的兼职——你今儿晚上就住我这儿吧,家里还有间空房,不介意吧。”我看到她脸上无比真诚的笑容。
她家住在16楼,四室一厅,其中有一个书房,家里住着她和她先生,还有一个儿子,先生早已入睡了,儿子还在外面上学,只有周末才会回来。家里的装饰十分简朴,除了再正常不过的家电以外,最显眼的应该是两盆硕大的万年青和墙上贴着的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她领我到房间,为我铺了新床单,拿来干净的被褥,从柜子里翻出新牙刷和毛巾,并在我洗漱完之后送来了她用的护肤产品。那天晚上不到十二点我便熟睡了,一直睡到了隔天八点我才起来。
我起来后,一看时间,不由得一阵惊慌,到处翻找我的闹钟,我有一个闹钟,专门定的早晨六点的闹铃,当我从床上跳起来时,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我走出房间时,先生刚前脚离开,她问我睡得好吗?我频频点头,她和我一起吃了她做的早餐,然后坐她的车一起去公司,在车上的时候我不禁想到自己在公交车上补觉的模样,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才好。
到了公司,还没下车,她就接到了电话,然后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急急忙忙地往公司跑,这让我一直找不到插嘴的机会表示感谢。即便一天的工作会有碰面的时候,但总觉得不是合适的时机,便一直没开口。到了下班的时候,这天没有加班,我特地到她办公室去找她,她没在,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嘿!你在这儿啊,害我到处找你”她从转角的地方就开始喊道。“我就怕你先走了,还赶紧下去找了一圈,他们说看见你上来了,你说怪不怪,省得我一开始在电话里跟你说了。”
“是还有什么工作要做吗?”我问。
“不是,我就是来告诉你——又是谁啊?下班了都不歇停——呦,儿子啊。你可总算想起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了……”
我就在那儿傻站着,脑袋嗡嗡直响,直到她打完电话接着跟我说。
“奥,我儿子,说这周末回来,也巧,给你搭把手。”
“给我搭把手?”我一脸疑惑。
“害,你瞧我这记性,话说一半给打岔忘了。我刚想跟你说,你这两天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等到周末了,搬到我那儿去。空着也是空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房租就算了,但碗盘可待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拒绝我哦!”
我的心融化了,连同着未说出口的感谢一起融了进去。我第一次在公交车上发觉BJ如此之美。
我在她的家里住了有整整一年,这一整年里我没有付一分房租,一分水电费,有时候我会主动买一些蔬菜水果、生活用品等来弥补这上面的亏欠。她见状总会制止说,年轻人攒点钱不容易,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天天大包小包地拎,听着没!
因为离公司近,自己就算走过去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但她总还是喜欢捎带着我,说一起有个伴。这样时间一久,难免受到公司里其他同事的议论,就有人特地问我,是不是曹总的什么亲戚,我慌忙地摇头否认,并在之后的上下班的时间故意躲着她。她倒从来不在乎这种议论,依旧逮着我就拉着我一起走。有一次我就在车上坦白了这件事,当时,她生气极了,倒不是生气那些议论者,而是生气我,她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行得端,坐得直,就不怕别人说,工作上我可曾偏袒过谁?又可曾孤立过谁?只要把工作做好,任谁都一样。这以后,我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了。
正如她口中说的那样,她在工作上是绝对的公正。上到老同事,下到新职员,她都一视同仁。有时我出了差错,她照样毫不留情地批斗我。有次最厉害,我把交易的金额搞错了,导致部门上上下下因为一个小数点忙活了一整个通宵,她在众人面前狠狠地训斥了我一番,吓得我离开公司后都不敢回她那儿去了,最后还是她打电话过来,说工作是工作一类的话,劝我回去。经过我努力工作的一年,自认为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后,便搬了出去,她也没说什么,只在我离开的时候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
她先生为人十分淳厚,在地质局工作,对我当时搬进来没有发表任何言论,是一个纯粹的学者,生活也十分规律,整天见他就是在书堆里钻研,有时也会出差到外面勘察调研,他的工作我不是很了解,也搞不懂。他第一次跟我搭话是在我住进去得两个星期之后,他在返回书房的走廊里撞见我,问我住得还习惯吗?我连连点头回答,表示感谢。他也点头笑呵呵地说着,那就好一类的话,然后便回到了书房。
先生喜欢京剧,但唱得不好,总是看书乏了在书房里扯着嗓子在唱,听起来像待宰的猪羊,发出嘶叫的声音。姐姐这时候便会在书房门口嚷着叫他闭嘴,说不怕别人笑话一类难听的话。先生则在里面嘟囔两句,然后把声音放小了继续唱,但没过一会儿,音量就又恢复成了刚开始的大小。周末先生和姐姐经常会带着儿子出去游玩,有时我也会跟着去,一到公园空阔的地方,先生又会一展歌喉,引得姐姐使劲地用脚踹他,还笑话他唱得难听,我在一旁也禁不住地笑出了声。先生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每天起来跑步,风雨无阻,就算瓢泼大雨也会到小区内的长亭里跑步。我和姐姐有时也会跟着一起,但也是隔三岔五的,有的没的。
他们的儿子名叫可可,在封闭式的中学上初中,我在刚搬进来的那个周末便见到了他。可可继承了他母亲的热情和活力,不知疲倦地帮我搬东西,我不好意思地劝他不用那么卖力,他年纪小小,也会说俏皮话,说自己很开心为漂亮姐姐干活,弄得我心花怒放的,倒害羞了起来。可可也继承了他父亲的聪慧,不仅学习优异,而且可谓书琴诗画样样精通,放在古代,定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姐姐常常以他为傲,逢人便炫耀自己儿子的优秀,她口中常说,越优秀就越要夸,越夸就会越优秀。先生却不以为然,时常提醒姐姐收敛点,要让孩子谦逊一些。而我从来不会掺和这些事,因为不管怎样,我都喜欢可可,喜欢这一家子。
从我搬出去的一段时间后,姐姐因为工作安排调到了其他的岗位,而我也凭借着自己一步步地努力做到了区域经理的职位。虽然我们再没有一起工作,但仍旧保持着亲密的联系,每逢节假日,我都会收到来自姐姐的邀请,有时我也会主动地带着礼物到家里做客。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走进那个屋子,看到他们一家人都觉得格外亲切。每次去,都惊喜地发现可可一天比一天高挺帅气,也一天比一天优异。这十年来,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的幸福越来越浓,母亲口中的儿子越来越优秀,写在脸上的骄傲任谁都能发觉,唯一没变的是先生,他的京剧水平依旧和从前一样,他始终钻在书堆里,连模样都没有改变。
直到前年的秋天,BJ的天气还算凉爽,又正逢快到中秋节,所以特地打电话问候姐姐,并准备叫上可可一起出去喝点小酒潇洒一番,这时候可可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了,英俊又多才,是BJ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上门的女婿可都要排着队。我上午就打电话给她,但没人听,我心里想着定是在忙,便等到了下午又打了过去,依旧没人听,晚上也是如此,一共打了四通电话都没人听,心里虽然有一丝担忧,但转头一想,谁还不能给自己放个假啊,便没再去理会。但接下来的三天,情况依旧如此,这使得我再也坐不下去了,一下班我就立马跑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敲响了门,没有反应,我又狠狠地敲了敲,迟了许久,里面才出现了动静,紧接着门被缓缓地打开,像推开一块石砖一样沉重。开门的是先生,他和平常一样看不出太大区别,只是显得疲惫一些而已。
“是娇娇啊。”他开口问道。
“刘先生好,姐姐呢?我一直打电话给她,怎么都打不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姐姐她回老家去了,路上电话又给搞丢了,所以你才一直打不通。”
“嘿呀,怪不得。没事就好——可可呢?也跟着去了?”
先生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啊,回去了,也回去了。”
“姐姐也够真是的,留您一人儿在家——那行,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回头您让姐姐给我回个电话,我有惊喜给她。”
“嗯,好,回吧。”
我转身就要离开,门也在先生的把持下即将缓缓关上。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立即探头问:“这是什么声音?”
“定是小猫小狗打碎了什么。”先生急忙解释道。
“小猫小狗?”我不曾记得姐姐家中有什么小猫小狗。没等先生辩解,又是一阵更为剧烈的相同的声音,声音停歇后,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是姐姐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我一把推开先生,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屋里,打开了姐姐的卧室门。
里面的情景我终生难忘。整个屋子被封得严实实的,窗户被紧紧地锁着,窗帘也被拉上了,透不出一丝空气和光亮,一股刺鼻的恶臭混浊在屋里的空气中。一地的饭菜和陶瓷碎片,溅得床上、衣柜上到处都是,那是刚才巨大动静而致成的惨状。姐姐的头发凌乱的像从精神病院走出的疯子一样,两只眼睛像涂了层煤深深地陷了进去,她半坐着,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张着嘴,发出低微的嘶叫声,她根本已经哭不出了。她凄惨的模样让我的心都碎了。
我擦掉床边的饭菜和碎片,俯身到她的身旁,用手将她额头的碎发拨到耳后,又拭去她眼角黏住的泪水。
“我的好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什么把你害成了这样?”
她转头瞪着我,用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
“是我!是我!”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又涌了出来,任我怎么都拭不去。
“不要再哭了,我的好姐姐,不要再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样,让我的心都碎了。”
“是我,是我害了他!”
不管我怎么问,不管我如何安抚她,她始终重复着这两句话。我不再问了,我只想让她躺下去,让她闭上眼睛睡去,让她不再遭受折磨。
先生立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我喊他,他也只是摆摆手,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直到姐姐筋疲力尽地躺下,安静地睡着后,他才拍拍我的肩头,示意我到外面说话。
先生坐在那儿依旧一言不发,以至于我变得焦急起来,开口问道:“先生,到底怎么了?您不能这样一直一声不吭,只会让我跟姐姐一样发了疯,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
“可可,是可可。他杀了人!他喝醉酒撞死了人!他逃了!他被关进了大牢!”
先生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口气说完了整句话,瘫软地靠在了椅子上。
我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也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来。我想起了几天前瞥见的一个报道,标题写着“男子酒后撞人逃逸致人死亡……”一般看到这种新闻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顶多在心里咒骂一声便跳了过去,因为这与我的生活格格不入,没必要为这种事情徒增忧愁。而如今发生它到了我的身边,发生到我最喜爱的一家人身上,很不真实,怎么都不愿意接受。
后来我听先生讲,警察是如何找上门来告知他们事故的发生,并要求他们积极配合,是先生打的电话。两天后,他们在警察局见了可可最后一面,自那以后,姐姐便把自己锁在了屋里,连手机都摔成了碎片,她忍受不了,她要求先生去求那些人不要再咒骂自己的孩子了,去恳求报社和媒体不要再写了。可先生又能怎样,他独自面对警察,面对记者,面对文件,面对受害人的家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在那往后的日子里,我一有空就去看望姐姐,虽然并不寄希望于她能够放下心中的石头,任谁都不能,但总期待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姐姐一点点好起来,恢复从前的活力。直到来年春天,她才走出那个房子,并在之后搬出了那里。
去年夏天,我去她的新家看望她,看到她重拾了工作,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高兴,我拉着她去了颐和园、上了长城、做了美容、听了音乐剧、在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先生还是一如既往,把自己埋在了书堆里。
也就是今年三月份,她听说了我和你爸爸的事,立马就电话给我了解情况,并向公司请示了这份工作。
学校一放暑假,机构里又添了许多学生,从早上的十点到晚上九点都有学生在里面轮流上课,可谓人满为患,但曹女士的精明能干杜绝了患难的发生。曹女士从BJ请来了有名的音乐教授坐镇,据说曾在国家剧院演出过,荣获过不少大奖,虽然来只是走个过场,但也起到了不错的噱头。也是因此,吸引了不少在外地工作学习的游子回到家乡,来这里工作,他们原本凭着热爱投身到音乐的世界里,或许也曾怀着一个梦想,但拗不过时间,超越不了自身才华的贫瘠,看不到希望,便无奈成为他人的背景色。我和他们一样,接受了自己平凡。
成人班和儿童班被分明地隔开了,好像在两家机构里一样,根本交融不到一起。虽然每个班只有三四个学生,也都是独立的教室,但人一多,又到上下课的时候,不免那一片区域都乱糟糟的。所以,曹女士才费劲地把两个班种隔开了,有趣的是,成人班的那片区域被装修成一个咖啡厅的模样,有配套的设施和额外的桌椅,虽然没有像咖啡厅一样有品种多样的饮品,但绝对能满足边听音乐边喝咖啡的清闲时刻。
我虽然一直待在家里,但也不像以往那样悠闲,我一边要温习和提高自己的钢琴水平,一边要为十月份的考试做准备,同时还要相应地学习和完成学校的功课,所以每天过得倒也很是充实。父亲还和从前一样,每天为我烹饪美食、有他的生意要做、偶尔游离于城市之间,不过一直幽会的情人一直都是王小姐,我从他身上溢出来的香水味就可以察觉到。我不敢确定他们之间发展到了什么阶段,只知道他们所产生的情愫无比真诚。父亲与曹女士之间的关系可没那么融洽,即便是自己的产业,父亲也很少关心机构的事情。甚至,从开业以来,就再也没去过了。曹女士也不像从前一样向父亲汇报,顶多是到家中给我指导的时候,碰见父亲了,有的没的,说了两句。
我有时会到机构里去,算是在正式上岗之前的参观学习,曹女士也十分欢迎,会给我安排到一个教室里,在那儿为当时上课的老师做助教,或者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看。一名老师工作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平均一天有四节课、六个小时的上课时间,单凭我的感觉,还是觉得很轻松的。在这期间,我发现曹女士和学生家长们打的一片火热,经常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聊得有声有色的,曹女士为此还专门摆了一个柜台,里面放了上好的茶叶和陶瓷制的茶具。有时,我还会看到曹女士同几个妈妈携手从楼上健身房下来或到楼下的美容院去,想必她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或多或少的友谊。
我分别在十月和来年的一月参加了笔试和面试,并在三月份成功地拿到了教师资格证,随即便开始了我作为一名钢琴老师的职业生涯。父亲为此给曹女士准备了一份礼物,可曹女士怎么都不肯收下,又让父亲心里很是不悦,但比起女儿的事,这点根本不值一提,脸上的笑容依旧烂漫,犹如父亲早餐里的向日葵,金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