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凡人家(一)
我有六个学生,分成两个班,上午和下午各上一个班,上午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下午也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小的只有8岁,最大的有15岁。因为都是孩子,所以教的内容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让把我认为简单的东西传授到他们的小脑袋瓜里。虽然我在备考期间已经从其他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技巧,但真到自己上手的时候,发觉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班里有一个叫庄子右的男孩,十岁左右,特别调皮,又很贪玩,本身就是一个好动分子,家里送来学钢琴也单纯是想给他中和中和,改改顽皮的性格,根本不指望能够在这方面有什么造诣。他每次来都会把钢琴敲得“砰砰”直响,从左滑到右,又从右滑到左,这也是他唯一能弹成的曲子,自己还觉得很是潇洒。与他同班的还有两个年龄不相上下的两个女孩,一个叫许真真,我们都叫她真真,一个叫李花花,我们都叫她小梨花,这倒也是巧了,能在这么小的教室里碰着两个用叠词做名字的小女孩。
子右一发出巨大声响,真真就会在旁说他:“庄子右,你干吗呀!你这样我们还怎么练琴!”
子右也是牛鼻子横气:“我也是练琴啊,你没看大师们都这样练琴吗?”说着又张牙舞爪地用浮夸的动作用力地敲击琴键。
“吵死了,吵死了。你才不会成为大师哩,顶多是个打铁的。”真真说道。
“许真真,好像你比我弹得好似的,来,你弹,我听听。”子右说着便从椅子上起来,往真真那走。
我见状立马制止说:“子右,坐那儿,我刚教你的那几个指法练会了吗?别发出那么大声,不用使那劲也能成大师。真真,你别理会他,他再使坏,我说他。”
子右拐回去坐下来后,扮了一个鬼脸,还笑嘻嘻的。真真“哼”的一声,把小脸鼓得圆圆的。小梨花全程一句话没说,安静地坐那儿一直练琴。说到小梨花,这个小女孩还真是刻苦,比子右就不用多说,但比真真也领先了一大截。小孩子在这方面的事情本身就没法对比,我也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提,在他们家长面前也就只是针对个人而言,绝不会拿班上的其他两位作比较。因为是小班,每个人我又都是一对一分别指导,所以这种差距在他们的视角里并不明显。
小梨花每次来,我发现她都能将上一节课教给她的熟练掌握,她说她家里有一台钢琴,所以练得比较快。即便如此,我还是表扬了她,在她妈妈面前夸赞了她,因为很多小孩,如果家长不盯,即便家中有钢琴也很少去练。除此之外,小梨花还要比其他小孩成熟一些,安静并没有影响她的交际,休息的时候,她和真真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互相摆弄对方的头发。有时,子右也会加入进来,真真和子右就绝对会磕起嘴来,小梨花便在中间成为一个调和者,挡在真真和子右中间,这时他们仨才能玩在一起。
我记得有一次,课间休息,真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正要往嘴里放,子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眨眼的工夫把真真手中的棒棒糖给夺了过去,惹得真真大喊道:
“庄子右,你——你还给我!”
谁成想到,子右二话没说,把糖含在了自己嘴里,这下可把真真给逼急了,直接上手去夺,可真真哪里夺得过子右,挣扎了两下,便坐在那儿哭了起来。
子右一开始还是嬉皮笑脸的,等到真真哭得更凶了,才发现势头不对,连忙把棒棒糖从嘴里取出来,站到真真面前道歉:
“许真真,我还给你,你别哭了,我就是跟你闹着玩的。”
谁还会要他含过的糖啊。真真哭喊着:
“我不要,我不要,你都吃了。”
我和小梨花闻声赶紧凑到跟前,一边安慰真真,一边数落子右的不是,让他跟真真道歉。子右这时候倒没犟,很真诚地道了歉,但真真一直哭个不停。
我安慰真真说道:“真真,老师再给你买一个。”
子右也在旁补充道:“我现在就去买。”
“我不要,那都不是我的了。”真真委屈地说道。
真真一直在哭,我没有小孩,更没有抚养小孩的经验,一时间头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小梨花悄悄地回去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六七厘米长的那种,她将巧克力在我们面前拆开,又从中间掰成两块,将其中的一块递给了真真。
“真真,我把我的巧克力分给你,你就饶了那个大蠢蛋吧。”
真真接过了巧克力,神奇地止住了哭声,把脸凑到小梨花面前,可怜巴巴地说:“梨花,你真好,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我松了一口气。子右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歉意,手中的棒棒糖也不敢再放到嘴里了。这时,小梨花又把手中剩下的半块巧克力掰成了两块,从真真身边起来,将其中一块递给了子右,并说道:
“庄子右,你不许再欺负真真了,不然连我都不会再理你了!”
子右接过那块巧克力,在小梨花转身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那天放学后,家长们来接,我没说什么,孩子们也没说什么,和往常一样,简单地寒暄几句,便各自回家了。
子右的妈妈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姐姐,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爱给孩子拍一些视频放到朋友圈里,有时自己也会出镜,和子右做一些亲密的动作,看出来很是疼爱子右。子右妈妈来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面包、糕点等吃的东西,并分给教室的人,子右鼓起来的肚皮应该由他妈妈负主要责任。她见了我总会说一些“添麻烦了”“你只管管教他”一类的话,应该也是非常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
真真妈妈和子右妈妈截然相反,总是一副忙碌的样子,有时是她爸爸来接,只要她妈妈来,几乎都说不上什么话,一碰着孩子就立马拉着要走。但她对真真要求还特别高,总希望真真能学出个样子,在仅有的话语里不时地告诉我,多照顾照顾真真,按我的理解就是教她的时候要比教其他人更上心一些才行。
小梨花的妈妈又与他们都不同,年纪比他们都大了一些,总是慢悠悠的,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好评价看到的事物,说店里的花挺好看的,又说曹女士的茶叶挺不错的,又说有机会了去楼上的健身房锻炼锻炼。她也不怎么关心小梨花钢琴的事,总说孩子学着玩,没什么要求。但即便如此,她还喜欢和我谈论有关钢琴的事情,比如弹琴的姿势、指法和一些曲目。也是小梨花妈妈和我聊的时间最久,她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好像根本不在乎时光的流逝,小梨花也没催促,就在一旁安静地练琴。
这样的时光不紧不慢,六个小孩会在周末的时候来这边上课,小梨花他们三个是在周六的下午来到这里。我在平时会针对每个学生的学习进度编写相应的教案,和准备相应的教材。有时,也会有其他学生,孩子和成人都有,进行一对一授课,对我来说并不多,但这都是另当别论的事,没必要在这里一一提及。曹女士对我十分照顾,时常询问我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时间一久,就越发觉得曹女士的亲近,有一份我从未感受过的母性的温柔,这种感觉我从未跟父亲提过,如果他知道了,定会跟小孩似的发起火来。
和往常一样的周六下午,还没到3点,小梨花、真真、子右便被送到了钢琴班,家长们这时候一般不会进来,顶多到三楼在机构里找到曹女士唠上两句便离开了。
通常情况下,我会先教小梨花,因为我知道她对上节课的内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而不至于浪费时间。子右和真真通常在来之后会对上节课的内容复习检验一下,所以会留给他们时间。在小梨花之后是真真,她也只是需要指导一下就没什么问题了,至于子右,只能寄希望于他还记得上节课教的是什么就很幸运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们三个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分享着自己口袋里小零食。子右今天倒是豪气,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整包果冻,怪不得我刚才在教他的时候,说自己忘记带教材了。子右把果冻包装拆开,将所有的果冻全倒在桌子上,并告诉她们随便拿,自己又从中间挑了两个送到我跟前。
我又气又爱地跟他说:“子右,下次不准再只装吃的,不装书了。不然的话,我告诉你妈妈!”
子右知道我找到了他的软肋,急忙说道:“陈老师,你可千万别跟我妈妈说,不然我的零花钱就没了。”
“你记得带书了吗?”
“记得了,记得了。”
“记得回去练琴吗?”
“一定练,一定练。”
子右也是难得的好说话。他回去后和真真还有小梨花一起做起了一个叫“动物园里有什么”的游戏。
“动物园里有什么?”子右起的头。
“大象”“老虎”“狮子”“豹子”“孔雀”“猴子”“企鹅”“斑马”“呃……”。
子右输了。他们早已约定好输的人要表演节目,子右便站了起来,走到空阔的地方,打了一套动作怪异的猴拳,引得我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也耐不住寂寞,便申请加入他们,他们表示欢迎,身子往外挪了挪,腾出来一个空位。
“我们教室里面有什么?”新加入的我起的头。
“桌子”“椅子”“书本”“钢琴”“书包”“笔”“海报”“花盆”“投影仪”“钟表”“呃……”
又是子右输了。他往周围看了又看,不服气地说:“我不要最后一个,你们把能说的都说完了。”
真真接着说:“你别耍赖皮奥,快表演节目。”
我和他俩一起起哄:“节目!节目!”子右又站了起来,走到表演区,又耍了一套更怪异的猴拳。
真真不满意地说道:“怎么跟刚才的一模一样?不行,你要换一个节目才成。”
“我刚才是猴拳,这是螳螂拳,差别大了。”
此话一出,又引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真真说他赖皮但没再要求他重新表演节目了。
“奥特曼都有什么?”子右输了,所以由子右起头。
“迪迦”我说。
“赛罗”小梨花说。
“……不行,你这个问题不行,我们女生都没看过。”真真说。
“我不管,事先可没说有这规则。节目!节目!”子右一个人在大声地起哄。
“梨花……”真真楚楚地看着小梨花,小梨花不动声色地吃了一个果冻。
“陈老师……”真真看小梨花无动于衷,又来求助于我。我微笑着摊开了手表示无奈。
真真这才接受,站起身来,走到了表演区。
“陈老师,能帮我配个音乐吗?”听起来要有大动作。
“什么音乐?”我问。
“《大鱼》”
随着我弹奏出第一个音符,真正的身体也开始舞动起来,她的舞姿小巧优美,是认真学习后的模样,她虽然没有穿上特定的舞蹈服,但依旧全身心地投入到舞蹈当中,犹如脱去水晶鞋的灰姑娘,犹如正在蜕变中的丑小鸭,音乐的悲伤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她正在绽放的花蕾。
舞毕,真真做了一个谢幕的动作,我们热烈地为她鼓掌,子右最是卖力,将小手拍得红扑扑的。当我看到真真走回来的时候,一边为她感到骄傲,一边有种说不出口的心疼。
游戏还在继续,这次由真真起头。
“巴啦啦小魔仙里有什么——子右先说!”
“游乐——嘿嘿,难不倒我!”子右说。
“哼。”
“凌美琪。”小梨花说。
这难住我了,于是我在下班回去后便立即补习了这个动画片。子右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真真没好气地说:“怎么会是陈老师呢!”
我弹唱了一首他们也会的流行曲,子右、真真和小梨花都在跟着唱。中间有一段我故意只谈不唱,想听听她们的声音,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她们的每个人的声音,子右直白、真真甜嫩、小梨花静谧。
这次该我起头。
“家里面都有谁——爸爸。”我说。
“妈妈。”小梨花说。
“爷爷。”真真说。
“奶奶。”子右说。
“外婆。”我说。
“外公。”小梨花说。
“弟弟。”真真说,
“妹妹。”子右说。
“姐姐。”我说。
“……”小梨花没发出声来。我察觉到她刻意地把话咽了回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脱口而出的答案,她不可能回答不上。
“哥哥啊,梨花,哥哥啊,这你都说不上来?”子右嚷道。
“吵什么啊,震得我耳朵都痛了。现在显示你聪明了?”真真说道。
“不就是嘛,弟弟妹妹姐姐哥哥,顺嘴的事嘛。”子右放低些声音。
“嘿,庄子右,不是你一上来磕巴嘴时候,又打猴拳,又打螳螂拳的?”真真说。
“你俩别吵了,小梨花要开始表演节目了。”我插嘴道。
小梨花已经站了起来,将双手交叉放到了肚脐前,宛如一个娇羞的布娃娃。她看起来想要唱歌,我赶紧起身,坐到钢琴前。
她一左一右摇晃着身子,演唱了周杰伦《听过妈妈的话》的慢歌部分,我在她唱完第一句后,为她配上了钢琴伴奏。小梨花歌声甜美清澈,与刚才一起合唱时完全不同,我很少听到有孩子能唱出这种水平。
小梨花唱完后,同样赢得了掌声,而我在掌声中宣布了游戏结束,开始上课的消息。
接近六点,真真妈妈便来了,她敲了敲门,随机便打开了门,我迎了上去。真真妈妈说有点急事,想要带真真提前走。我说当然没问题,因为这与六点也差不了几分钟,而且真的要走,我也不好阻拦。真真一一和子右与小梨花道别后便离开了。她没走多久,我就宣布了放学,子右便直接将双手抽离琴键,坐到了门口边上,小梨花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在练琴,等待着她妈妈来接她。
大概三五分钟的样子,从走廊里传来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喊叫声:
“梨花,梨花……”
“在这儿,在这儿。”子右在门口应声道。
“李花花在这个教室吗?”男子问。
“是的,梨花还在里面。”子右回答说。
“谢谢了,小胖子。”
“别叫我小胖子——早知道不告诉你了。”子右在后面又嘟囔了一句。
“小胖子。”男子对着子右挑逗地又说了一句,随后便往里面走来。
“梨花——公主?”我明显地听到他发出转音,音调和音量都降低了。我感觉到他在盯着我看。
“怎么是你?我妈妈呢?”小梨花问道。
年轻男子这才侧过身面对小梨花:“你妈妈今天有事,所以今天我来接你。怎么越来越不懂礼貌了,连声哥都不叫了?”
“你才不是我哥嘞!”
“嘿,你这丫头,你哥我今儿个高兴,不跟你计较,给。”男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是小梨花当时分给真真和子右的那种巧克力。
小梨花从年轻男子手中夺走巧克力,就像子右从真真手中夺走棒棒糖一样。
“你走不走啊?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小梨花对男子说道。
“你着什么急啊,我还要跟你老师好好聊两句呢。你去,找那个小胖子玩一会儿。”
“你别叫他小胖子,他叫庄子右。”
“好好好,依你,依你,赶快去吧!”
我从未见过小梨花这样对待过别人,不由地让我开始怀疑这名男子的身份,但从她们的对话中看,并不像非亲非故的。他们到底是疏远还是亲近?又或者只是近期发生了什么矛盾?
“老师,你好!我是李花花的哥哥,我叫李一郎,叫我阿郎就行。”男子转身对我说。
男子有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魁梧但不彪悍,留着精悍的短发,脸庞也很是干净,要不是那股子冒失,倒有几分帅气。
“你好。”我只用两个字来回应他。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可成想不是的,他继续说道。
“我这小妹,别看是个女孩子,顽皮得很,也刁蛮着呐。谁要是敢招惹她,定会让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您瞧。”说着挽起自己的衣袖,让我看他胳膊上的红印,确实有两道微红得像掐过的痕迹。但我不敢笃定那就是小梨花所为,没准是他女朋友掐的呢,跑来陷害到小梨花身上。就算是小梨花所为,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哪里的话,一点都不麻烦。”我说。倒不是说客套话,而是我认识的小梨花跟他口中的小妹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到底听懂我说的话的含义了吗。
“小梨花一向表现都很好,性格也很好,我很喜欢她。”我补充道。
“您很喜欢她?你说的是梨花吗?李花花啊?她可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我可没少受她欺负,要不是我脾气好,宠着她,让着她,你看我不把她……”他竟然在张牙舞爪,咬牙切齿。
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诋毁小梨花让我心生厌烦。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哥哥,难怪小梨花在游戏中宁愿输掉也不愿提及他,难怪小梨花对待他跟对待其他人截然不同。虽然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但如果小梨花成了我的妹妹,我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如视珍宝。可眼前的这名男子无视了纯真,冷漠了亲情,抛弃了责任。
我讨厌他,我的天平将永远倾斜到小梨花这边,我决定站出来,捍卫我亲爱的小梨花。
“阿郎哥,阿郎哥!”小梨花在门口喊,可男子好像没有听到。
“李一郎,我可是要走了,我不要再等你了。”小梨花喊道。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从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对我说:
“老师,下次聊!”
转身又是一顿歇斯底里地挥舞拳头,并对小梨花说:
“梨花,你急什么呦,成心坏我的好事!”
当他走到子右身旁时,又嘴贫地挑逗子右:
“小胖子,该减肥了,让你帮我拖住梨花,你都做不到。”
“梨花,你哥他,你管管你哥。”
“他才不是我哥嘞。”小梨花说着往男子的腰间掐去,男子疼得叫出了声,将手掌按在小梨花的头上。小梨花的个子只到男子的肚子旁,根本禁不住男子的挑逗。兄妹俩打打闹闹地消失在走廊里。
子右妈妈在小梨花离开后的片刻工夫便来了,手里还提了一盒糕点,子右迫不及待地拿出来大口地吃,瞬间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子右妈妈简单地和我说了两句,便带着子右离开了。
等孩子们离开后我通常会把教室整理打扫一遍,然后坐到钢琴旁漫无目的地随便弹一些曲子,今天因为真真的原因,我很自然地弹奏了《大鱼》。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真真翩翩起舞的模样,但它又与下午那时不同,画面里只有真真一人,她此时身穿皎洁的裙子,脚穿粉红色的舞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无人旁观,无人喝彩,唯有的只是黑暗中的一丝丝微光。这真的是真真吗?我不禁反问自己,或许她只是我的臆想,又或者是我孤独童年所映射出来的参照物。一想到这,我鼻子酸酸的,有一种想哭出来的感觉,我不确定是因为音乐还是真真。如果真真的童年真的和我一样孤独无助,那可怎么办啊?我该如何开口?我又该如何填补她内心的空虚?不,她不会的,她一定不会的。我看到了黑暗中隐现的两个身影,娇小而强大,那是小梨花和子右。我坚信小梨花一定不会让真真感到孤独,我坚信子右一定会努力地保护好真真。那个童年的我将不会重现在真真的身上。
我饱含深情地弹完了这首曲子,手指不自觉地弹奏出了《听妈妈的话》的第一个音符,是小梨花的歌声在耳边回绕。我只弹奏了一句,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刚才的酸楚感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我的泪花从眼角流了下去。我没有妈妈,自我从记事起,她就不在了,父亲告诉我她是因病死的,只此一句,其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愿意再提起。“听妈妈的话”这句歌词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空谈,一把冷漠无比、揭开我伤口的刀子。但我并不是在抱怨小梨花,相反,我更希望去祝福她。小梨花爱她的妈妈,她妈妈也爱小梨花,这就足够了。
但小梨花的哥哥,我倒希望他能友善一些,无论是对小梨花还是对子右,我都希望他能够有所改善,如果我能做些什么的话,我会把小梨花从他身边夺走,单纯是从他身边夺走,或与这个想法有些过分,但只是想一想又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一想到子右,所有的忧愁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固然顽皮懒散,但他圆嘟嘟的肚皮和脸蛋是恰到好处的可爱,他就是一个开心果,时不时地做一些怪异的动作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又是出于责任不得不去责备他,他通常还是很听话的,也有少数时会嘟囔两句,但他从来不计较,也不放在心上,永远都是一副乐呵呵、傻乎乎的模样。真希望他能永远一直这么开心下去,顺便的话,能少吃些零食,多运动运动。
我抬头看钟表时,已经离放学又一个小时了,父亲打来电话催促我回去,可我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每天准时准点回去的小女孩了,我曾跟父亲强调过,父亲说我还是个病人,但其实我已经不算个病人了,除了要按时服用一些抗排异药物和到医院复诊外,我几乎和一个健康人无异,或许要比一般人还要健康。不夸张地说,我出现了叛逆心理,处处想脱离父亲的监护,我知道我爱现在的父亲,父亲也深爱着我,但我承受不住长期过度的爱,况且我是个女生,是个女人,要比男人拥有更多的秘密和隐私。父亲总想打开那个盒子,窥视里面的东西,他不说也不刻意去做,只是一种欲望,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像一根绳索一样牢牢地拴住我,即便我是自由的,但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额头上的金箍儿。
门这时候被推来了,进来的是曹女士。她容光满面,要比刚来这座城市时显得更加年轻。
“妍妍,还没走啊?”
“正准备要走呢,曹姐。”
“最近怎么样?”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都挺好的。”我说。
“听说你班上有一个叫庄子右的,调皮得很。你一小姑娘,对付不了这种小调皮蛋,实在不行的话,我把他从你班上调到别的班去,自有人能降伏他。”
“不不不,子右他是调皮了一些,但没像别人说的那样。这孩子心底好着呢,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好着呢!”一想到要拆散子右和真真与小梨花,我就于心不忍。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虽然咱们是服务学生的,但要让自己家的老师受委屈,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以后要是碰着什么困难了,尽管跟姐姐说。我说的不光是工作,还有生活上。你爸爸一大老爷们,别看整天西装革履的,其实心粗得很,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让他开个车、炒个菜,那还行,可你一旦病了,伤心了,他们男人可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看来曹女士并不知道我心脏的事情,也不晓得父亲在我恢复期间的无微不至。一定是父亲要求王小姐保守了秘密。不过让曹女士知道那又何妨。
“爸爸在我心目中优秀着呢。定是曹姐还不够了解我父亲。”
“真是一个好闺女嘞!”曹女士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脸蛋。
“妍妍,有件事我想跟你提提。”曹女士改变了语气。
“姐姐,您尽管说。”
“倒不是工作上的事,是关于你的。你爸爸不上心,姐姐我看见了,不能装作啥都没有的样子。妍妍,你也有二十四五了吧,也是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怎么我看,你这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啊!”我刷得一下脸都红了。
回家的路上我从脑海里探寻自己曾经的爱情,但发现几乎就是一张白纸。这也不能怪我太过于高冷、无情,最主要的还是由环境造成的。我高中时代只上了一年,便学起了钢琴,一学就是三年,在这中间也没能和任何同龄的男生发生过联系,放弃之后便又重新学习了文化课,参加了高考。即便在上大学的一年多时间里,好像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玩的玩,学习的学习,和异性待在一起的时间寥寥可数,自己又属于那种从来不会主动的类型,而且平时不爱讲话,也不爱交际,不是在宿舍窝着,就是去上课,也根本没给其他男生机会,想想倒也有些后悔。如果真的要在这张白纸上找出点什么,那只能是在高一的时候,有一封三行情书递到了我的手里。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文绉绉的男生,属于班里的尖子生,在成绩单上也是名列前茅,而我处在中不溜秋的位置。他上课说的话要比下课多,课上总在积极地回答老师提出的任何问题。高一那会儿,学习好像还不是特别重要,大家在课间的时候也不会总跑去问问题,而他又是少数的埋在书堆里钻研的,身边也就是那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学生。我和他之间根本就建立不了什么联系,也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有一天的课间,当时我正和前桌的女生聊天,他来到我们跟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将信封轻轻地放到我的桌子上,又轻轻地微笑了一下后,便逃之夭夭了。信封是纯白色,上面仅有一个小树苗的图案。前桌的女孩捂着嘴偷笑,又一把把桌子上的信封拿到了手里。
“你干吗呀?”我叫道。
“拆开看看啊,准是封情书。”眼看着她就要把信封打开了,我连忙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不行,我又不喜欢他。”
“咦,看看又不能怎样。”
“不行,要看的话,也是我自己看,才不会让你瞧见嘞。”
“小气鬼。”
我们没争吵一会儿,上课铃便响了,她在转回去的最后一刻还不忘留下一句:“等放学了,看我不从你那儿给偷出来。”我没理会她,把她的脸给硬生生地转了过去。
老师讲的课还是那么乏味无聊,说话的声音也像支催眠曲,那个送我信的男生还是在积极地回答老师提出的枯燥的问题。
出于好奇,和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的小小的期待,便偷偷摸摸地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打量片刻后怀揣着种种不安和兴奋,像新娘子解开面纱似的打开了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小卡片,小卡片正面规规整整地写着三行话: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我的心思
你何时才知
我将卡片正面反面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又瞧了瞧信封,能找到的字眼也只有这三行话。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三行话,心里说不出欢喜还是苦恼,还有更多的疑问。欢喜的是这封信本身,无关于内容,无关于是谁,无关于结果。苦恼的是这封信拆开之后,对我来说,他变成了只是一封信,一个物品,我的心再也不会为它左右。这三行话在向我提问,而答案又是非常明显,我不了解他,也不喜欢他。
我的桌子在晃动,是前排女孩在用背靠,我抬起头,吓了一跳,老师站在我身旁直勾勾地看着我,全班的眼神也都跟随着看着我,还有那个男生也是。老师从我的眼前拿走那张卡片,在全班人的注视下,我暗自祈祷最糟糕的事情不要发生。
但它还是发生了,老师慢条斯理地念出了那三行情书,顿时间教室里哄堂大笑,我当时恨死了老师,恨死了那个男生。老师把卡片还给了我,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是对我最残酷的惩罚。
自此以后,那个男生再也没找过我,而我更不会主动地找到他,我的爱情也就仅限于此。
那我的爱情它到底在哪?他是否也会驾着七彩祥云?又或是从晨曦中走来?又或者只是平凡世界里的幸存者?可一旦他出现,他会接受我的心脏吗?他愿意承受来自时间的折磨吗?因为我对他来说,生命的陪伴是一个概率的问题,是80%的5年?是70%的10年?是60%的20年?还是?不出意外的话,我一定会在他的前面离开这个世间,而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又能给他留下什么?恐怕只有无穷的空虚和思念,如果他还爱我的话,我宁愿他已经不再爱我了。像我这种人,值得拥有爱情吗?
一周的时间匆匆而过,我在教室里期待着子右、真真和小梨花的到来。他们又会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样的零食?他们又准备了什么游戏要在课间玩耍?这次子右定会记得上节课教的什么内容并带上自己的教材。真真定是上午学完舞蹈下午又来到钢琴版。小梨花呢?我希望今天能见到她的妈妈,而不是她哥哥。
子右依然对上节课教给他的东西迷迷糊糊的,但好在带了教材。真真嘲笑他是个笨蛋,但这次子右没有还嘴,而是请求我再教他一遍。小梨花的学习进度飞快,我想都可以成为真真和子右的老师了。我们在课间做了一个叫“倒着说”的游戏,但这次并没有设置表演节目的惩罚。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在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门被敲响了。不是曹女士,如果是她的话,会在敲门后直接进来的。我前去开门,隐现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小梨花的哥哥。
“梨花哥哥,你怎么来这么早,这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是有什么急事吗?”我问。
“没事没事,我顺路,来得早了些。你们不用管我,继续上课,继续上课。”
“那好,那你先等一等吧。”
“在教室里不打扰吧?”
“恐怕——”没等我说完,他就侧了下身,自行地走到了教室里面,并为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胖子好!”他对着子右打招呼。
子右没好气地敲了一下琴键,发出响亮的声音。
“这位是真真吧?真真好!”
“梨花哥哥好!”真真礼貌地回应道。
“梨花。”
小梨花没有理会他,连头都没回。
他安静地坐在那儿,确实没有造成任何打扰。他没有发出一丝动静,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像大海中的一座灯塔,只有视线在扫视着周围。
即便我再厌恶他,也无法将他赶出这里。他毕竟是小梨花的哥哥。
当我宣布放学后,小梨花径直走到她哥哥跟前,将手掌摊开做出索要的动作,男子自然而然地将事先准备好的巧克力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到小梨花的手掌上。
“走呗。”小梨花接过巧克力,用另一手拉着男子的手腕。
“走?”他不像是在问小梨花,更像是在问自己。但最终还是在小梨花的拉拽下生硬地离开了。
真真和子右坐在一起玩耍了一会儿后,也被各自的家长给接走了。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来接小梨花的人都变成了她的哥哥。而且她哥哥自那以后每次都是提前很早来到教室,并自觉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因为一直以来,他的提前到来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所以就只能任由他坐在那里观看。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这种行为多多少少使我有些抵触,就像你和别人约定好时间,对方却提早一个小时前来赴约好显示自己的准时。
这段时间里,他和小梨花之间的关系依然停留在我第一次见时的样子,没有太大的改观,这使我对他感到有些失望。有次,我忍耐不住地提点了他,我说:
“梨花的哥哥,能有一个妹妹一定很幸福吧?”
他微微仰起头,思考了一下,说道:
“如果真能有一个兄弟姐妹确实是件幸福的事。”
他是一匹狼。
“小梨花呢?”
“奥,你说梨花啊。”他笑了一声“算半个吧,倒也挺不错的。”
他绝对是一匹野狼。
但他和子右之间却变得十分融洽,子右不仅接受了他称他为“小胖子”,还主动地贴到他的跟前,跟他打打闹闹,子右竟也亲切地称呼他为阿郎哥。一到放学,子右就撒开钢琴,跑到他的跟前。
“阿郎哥,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厉害,自从你上次教了我那招后,班里没一个人是我的对手。”骄傲的神情溢满了子右圆嘟嘟的脸庞。
“呦,小胖子,瞧把你厉害的,你可得当心一点了。”
“阿郎哥,要不你再教我两招?”
他假装思考了一下。
“成!这儿太小了,我们到外边去,再教你一招厉害的。”
说着便起身到走廊里去,子右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真真就会嘟囔道:“男生的游戏真差劲!”小梨花一副好像并不关心他哥哥的样子。
他逮着机会就会找到我说一些闲话,问我一些“你喜欢看电影吗?”“喜欢木制的工艺品吗?”“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喜欢旅行吗?”等等一类的问题。我总是简单的应付后便把话题引到了小梨花的身上,他这时就会说:
“小梨花啊。”然后一个劲地挠头。
在八月的第三个周六下午,天气依旧燥热,钢琴室里却凉爽宜人,说不准比楼下的美容院还要惬意。
在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小梨花的哥哥像是如约而至,已经来到了教室,坐到了专属于他的位置上。他和往常看起来一样。
我敏锐地察觉到小梨花看了她哥哥一眼,而这一眼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随即我便观察到他与往常不一样的举动,我更愿意说,他跟往常比,有了举动。他不停地抖着腿,脚上穿的皮鞋竟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他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嘴里也好像一直在念叨什么,然后突然又坐直了身子,掐着腰,皱着眉头,做着浅浅的深呼吸,这之后又像泄气的气球,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他的眼神也很怪异,一会儿聚精会神,一会儿在躲藏,一会儿又在游离。他今天坐在那儿,总让人觉得不安。
终于到了放学,小梨花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注意到他在刻意回避小梨花的眼神,小梨花随即便又转回去继续练琴。半分钟后,子右妈妈便来了,和屋里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便和子右离开了。子右和她妈妈前脚出去,他便走到小梨花跟前,小声地对小梨花说:
“梨花,要不今天先走?”
“不!我还不要走呐,我还要练琴。要走,你走好了,等你想明白了再回来接我。”
“梨花,听话!”
这时,真真妈妈来了,同样问候了屋里的人后,便带着真真离开了。小梨花这时突然跟了出去,并说道:
“阿郎哥,我去找真真一下,很快就回来。”
小梨花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哥哥,阿郎。我预感有一件蓄谋已久的阴谋将要发生。
阿郎悄然地走到我的身后,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我转身面对他,他显得有些慌张,就连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欲言又止,说了半个字,抿了下嘴,又说:
“陈老师,我想,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他说这话时,让我想到了那封“司马昭之心”的情书,难道男性的愚蠢无论是在男孩和男人时都一样吗?
“你在说什么?”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确信你就是那个公主,我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我已经改变了,可能你还不知道——”
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又到底是谁?他口中又是谁?难道他是那个破碎了我对爱情一切美好幻想的四眼男生吗?他不是他,我确定。
“不过没关系,迟早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已经看到了,我每次都会很早地来到这里,但这并不是为了梨花,是为了你,我想多了解你一些,以确保今天——但梨花那个小捣蛋鬼,只要看上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只有我晓得她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不过,一切自有安排,我也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陈老师,我已不愿意再等下去了,我想,当年那个小胖子也是。终于等到你,我——”
“好了,梨花哥哥,请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也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会答应的。尽管我——你没必要知道。”我再也听不下去他对小梨花的诬陷,也忍受不了他一直待在这里。
“可,可这是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准备得如此妥当,难道这十多年间让我还不够资格吗?陈老师,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想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人到底是谁,但绝对不会是我,也不可能是我。还有,你对小梨花的无礼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小梨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也只有小梨花才晓得自己忍受了多少折磨。我不是你的任何什么,所以并不能责备你、要求你做出改变,但请你要有自知之明。以后,你可以来接小梨花,但请你再也不要再走进这个教室里来!”
他沉默了一阵子,将先前的所有热情全部冷却。
“好,我明白了。我为我之前的无礼感到抱歉,但小梨花她——就只能这样了吗?”
他走了,只剩下我一人。
我心里竟然有一些小兴奋,我为我的果断感到高兴,它使我杜绝了一场爱情悲剧的发生,这里不会有揭开秘密的恶魔老师,也不会有一群人的哄堂大笑,这完全归功于我的先见之明。更重要的是,因此,小梨花将摆脱她哥哥的魔爪,她哥哥也因此受到惩罚,再也不会将阴霾带到这个教室里来。
我看到小梨花正朝我这里跑来,她定是要向我表示祝贺而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她没给自己任何喘气的时间,我亲爱的小梨花。
“你不喜欢阿郎哥吗?”
“我怎会喜欢你哥哥呀?”
“你怎会不喜欢阿郎哥啊!”
“他可是我的阿郎哥啊!”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小梨花离开时,我望着她娇小的背影,我定是伤透了她的心。
“你怎会不喜欢阿郎哥啊!他可是我的阿郎哥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小梨花被小小的几块巧克力就给收买了?还是我看漏了什么?即便不是这样,即便是小梨花,她毕竟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么?她能明白什么是爱情吗?她又可在乎我的感受?是什么让她抛弃了我,站在了她哥哥的那一边?难道只是单纯的血缘关系?我亲爱的小梨花啊,你又可曾知道我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的无情和冷漠可全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小梨花,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妹妹,而是他的?你本应该站在我的身边。
我会因此失去小梨花吗?子右和真真也会因为我而失去小梨花吗?如果这种事情发生,我该怎么面对子右和真真,我要告诉他们吗?告诉他们我拒绝了一个我讨厌的人,而让他们失去了小梨花,他们会因此原谅我吗?或许我应该撒谎,对着纯真撒上一个弥天大谎。
我在忧虑中不安地度过了一周,直到周六的下午,看到小梨花继真真和子右之后进入到这个教室里才安下心来。小梨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我们的这个小世界并没有因为上个星期的事情而发生丝毫改变。
放学后,真真和子右依次被接走了,唯独小梨花的家长还没有来,眼看离放学校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我担忧地问道:“小梨花,今天是你哥哥来接,还是你妈妈?”
“我也不知道。”
“要不然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我按小梨花告诉我的号码拨了电话,心里想着如果今天还是她哥哥来接的话,他的迟到将证明他绝对是个冷血的人,而我的拒绝无疑是最正确的抉择。
无人接通。
“小梨花,你家离这儿远吗?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不算很远,不用麻烦老师了,我自己就能回去。”
即便小梨花这么说,我还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准备送小梨花回家。
小梨花家并没有在附近的小区,我在她的指引下穿过两条街道,又路过一个小型的体育场,里面正有一群大妈在跳舞,也有一群孩子在戏耍,还有几伙男人在打球,他们混在一起不分老少。
我在车里询问小梨花家里都有谁?小梨花说:
“有爸爸、妈妈、奶奶,还有……一棵小树。”小梨花并没有提及她的哥哥,而我因为上个星期的事情也不愿意主动提到他,便只是自己猜测,她哥哥准时因为年纪的独立和性格的不合而搬了出去。
我在第三条街道上的一个路口转了进去,车开始变得特别颠簸,路面坑坑洼洼的、崎岖不平,看向两边,都是一片废墟,堆满了废弃物和土石,是旧房子刚被拆掉的痕迹,也看不出有要施工的迹象。小梨花指引我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了有200米,路过了一个两扇窗那么大的便利店,里面住着一个老头子,再往后路变得相对平坦了一些,但还是少不了几处坑洼。这时,路的左面是一堵墙,右边依旧是一片废墟,但它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小梨花指示我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大概200米,看到了一个敞开的巨大的被漆成红色的铁门,铁门的左侧有几户单元房,右侧是一片空地,停着几辆车。小梨花指示我进到红色大门里,然后左拐走到头便是了。
我把车开了进去,这里并不是小区,因为既没有物业,也没有看管这扇红色大铁门的保安。大门的正面,我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堵墙,也就是我一直走的这条路的尽头。房屋只有一排,林立在左右两侧,一边各有4户,它们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复式住宅,楼顶是平的,看起来是可以上去的。在每套房子的门口右侧有一个长方形的小菜园子,里面种着植被,每家都不太一样。
我把车开到又开到了尽头,并停在了最后一户的小菜园子旁。刚一下车,就看到菜园子中间有一棵2米多高的小树,周围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蔬菜和杂草。
“小梨花,这就是你说的那棵小树吧,它是什么品种?”我问。
“梨树,一棵小梨树,奶奶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会结果。不过每年春天的时候会开出雪白色的花朵,特别漂亮。”
“小梨花种小梨树,你可要好好照顾好它呦。”
房屋的门被推开了,因为它本身就是半掩着,所以也没有开锁的声音,出来的是小梨花的妈妈。
“哎呀,陈老师,还麻烦你把小梨花送了回来。瞧我粗心大意的,阿郎昨天还跟我说别忘了接梨花,到头来还是给忘了——我电话哪去了——真是谢谢你嘞,陈老师。”
“阿姨你千万别客气,我这也是顺路的事情。再说小梨花真是一个懂事聪明的孩子,您也不用太担心。”我把小梨花交到她妈妈的手中。
“快谢谢陈老师。”
“谢谢陈老师。”
“可要记得给你的小树浇水呦。”我对着小梨花说。
“陈老师,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梨花她爸爸也该回来了。”
“不了不了,家中还有一个磨人的父亲,早就打电话催促着回去了。”
“啊,这样啊。那我也不好强留了,不过陈老师你得空了一定要来家里坐坐,我这小女儿可喜欢老师你了。”
“好,一定一定。”
“梨花,那跟陈老师再见吧。”
“陈老师再见!”小梨花说。
“小梨花再见!阿姨那我先回去了。”
我转身就要走,梨花妈妈又突然说了一句:
“阿郎他,陈老师你一定见过了吧,就是前一阵子一直接小梨花的那个。”
“见过了,小梨花的哥哥吧。”
“是他,是一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吧。”
“嗯,挺不错的。”我相信这绝对是一句违心的话。
离开小梨花家后,梨花妈妈在我临走前最后说的话被我在脑海里反复斟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倒不是她赞扬了自己的儿子,而是她赞扬的方式,她问我他是一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吗?她用了“年轻人”,而不是“我儿子”,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曹女士、真真和子右的妈妈,在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时,都特意增添自己的成分,将功劳的一半算在自己的头上,就算是小梨花妈妈,在说到小梨花时,也会不经意间用到“我女儿”的说法,但在阿郎身上,却用了“年轻人”,这个无关痛痒的细节让我太过于在意。但我终归是一个外人,胡乱推测别人家中的情况自然是不合适的,所以便没有再深究下去。
在周二的时候,曹女士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妍妍,最近好吗?”曹女士的声音还是那么充满热情,洋溢着温暖。她突然打过来,让我意识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曹女士说过话了。
“我挺好的,曹姐你呢?”
曹女士在电话那头笑的更是欢快。
“妍妍啊,不瞒你说,我天天和那群妈妈们不是去那儿,就是在楼下的美容院,还有就是在咱机构里喝茶聊天,算是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了,净享受了。你还别说,咱这儿的山山水水还真是漂亮,哪天,逮着机会了,也叫上你。”
“可别,曹姐,跑脚丫子的事我可不想赶趟。”
“嘿,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没让你给我们开车拎包,出去玩儿还不乐意嘞?”
“曹姐,你就饶了我吧。”
“也罢也罢,跟你说个正事。梨花妈妈,就你班上李花花的妈妈,昨天一起喝茶的时候,突然说自己也想学钢琴,想找个老师教,还特意点了你的名。我没立即答应,寻思着要先询问你的意见,这不,才打电话过来。”
“怎么小梨花的妈妈突然也想学钢琴了。”
“人嘛,一闲下来,总想找点事来做。妍妍,你怎么想?”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听曹姐安排就是了。”
“真是个好女孩。那这周五就开始,定在下午的四点半到六点。梨花妈妈说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到时候你直接去,她自然在家等着。”
“到家里去吗?”
“有什么顾虑吗?梨花妈妈的为人我可以在这里打包票,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我倒不是顾虑这个。”
“那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
“没什么。”我回答道。
“真没什么?”
“真没有。”
“要真有什么,你定要跟姐姐讲,咱不去就是了。”
“真没什么,您放心吧,姐,我到时候一定去。”
“好闺女——呦,不跟你说了,准又是谁喊我去哪儿潇洒,你真不跟我们去?”
“真不了,您好好享受就是。”
“那行,就这么说了。”
“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