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汝国人都知道,皇室九公主,性格软弱,民间有术士,号称她活不过二十岁,这个预言很快便传开了,传到了沈幼宁的耳朵里。当她每每与她的母妃讲起此事时,她的母妃只会叫她住嘴,以后莫再提起。
沈幼宁很乖,有时候乖到她母妃心疼,但又能做些什么呢?只能整日与她讲那些如梦境般的话。
“阿满,这世间的美好太多太多,还需要你去一一探寻。”
“阿满,待你及笄时,这平都的好儿郎都争着娶你去做主婿呢。”
“阿满……”
“阿满……”
后来,再无人在她耳旁唠叨,她逐渐被宫中人遗忘,皇帝,嫔妃,兄弟姊妹,甚至于他的同胞兄长,封王封地后,再也不见他回来,就这样,沈幼宁在这后宫里,身旁只有一婢一媪,日子倒还算是过下去了。
可突然有一天,公公来告诉他,皇帝急召她去宣政。那可是朝堂啊,她不过一介女子,怎能入议政之室?后来一想,又觉奇怪,父皇从未挂念过她,怎的突然叫她去?她想得脑袋疼,索性不再想,让婢与媪为自己重新梳妆换衣。
所以,究竟为何事?待她一至朝廷,所有官员都看向了她,有疑惑,惋惜,平静,看得沈幼宁摸不着头脑,直到公公喊出了那道圣旨。
“今国公主,沈氏幼宁,赐号南昭,为息他国纷扰,即日起,和亲北上,嫁与祐国怀帝之子,煜王姜珝(xǔ),以求邦内安平。”
公公的声音仍绕在耳旁,沈幼宁听得有些不真实,她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汝国国君沈邠(bīn),只见他正襟危坐,丝毫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但沈幼宁敢笃定,那目中绝无怜惜与不舍。
见沈幼宁没有反应,公公低声提醒着,“南昭公主,快些领旨吧。”沈幼宁还是那样乖巧,只能面带浅浅的笑,内心早已波澜无比。
“儿臣……领旨。”
后来回到寝殿,她无心用膳,也无心去和婢与媪讲话,只是在案前临摹着她母妃生前所画的画作,就这么一直坐着,从上午一直到下午。
婢名菘蓝;媪唤李媪,乃沈幼宁的乳娘,并不知其名,沈幼宁也曾问过,李媪只称她姓李,唤她李媪便可,沈幼宁也无再追问。
菘蓝看了眼李媪,又看了一眼沈幼宁,眉头皱着,一脸愁苦,只能独自叹气,李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沈幼宁并未用午膳,照这情景,怕不是也不会用晚膳?李媪只是直接出去,菘蓝又看了一眼李媪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只是一直待在一侧。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暗,菘蓝点起了寝殿里的所有烛,李媪也端着一碗粥进来,放在案上,退到一旁,“公主,老妪知道,圣上让您北嫁祐国煜王,您心有不满,但您不能因此不进食啊,您若是没了胃口,老妪熬了粥,也喝一些吧……”
“李媪,”过了好半晌,沈幼宁才开口说话,“为何母妃逝后,这宫中人,都不待见我,连父皇都巴不得送我北上。”
李媪闻此言,连忙跪下来,菘蓝也跟着伏在地上,“公主,老妪忠心,公主诚可见!”李媪说着,语气里也带有些颤抖,和一丝哭腔,菘蓝在一旁附议,沈幼宁看着她二人,不知不觉地,眼中有了泪,放声哭了起来。
“为何,为何如此待我,母妃去了,皇兄也不回平都来看看我,如今……如今连父皇在打算将我送去和亲之时,眼都未曾眨一下……我这公主,空有头衔罢了。以前我想着,这样也挺好的,无忧无虑,就待在这儿,有李媪和菘蓝陪着,多好啊……可如今呢。幼时他们便说我活不过二十岁,若真如他们说的那般,那岂不是客死他乡……”
说着说着,她便开始抽泣,连话都说不圆。菘蓝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眼里的泪珠滑落,李媪双眼早已模糊,“公主,……老妪请愿,同您北上。”说完此,李媪拜了一个大礼。
菘蓝比沈幼宁小一岁,而此时那泪也已滑落,带着哭腔,”公主,菘蓝会一直陪着您的。”
沈幼宁起身,行至二人面前,将二人扶起,抓着她们的手,哭后便是一个带着泪的笑,“有你二人,乃我此生之幸。”
菘蓝听此话,也蹦出一个笑脸,李媪面带欣慰。
殿内烛火跃动,将三人的影子印在墙上,外面天色早已黑却,星子挂在天上,闪着,烁着,不知道那是沈幼宁的母妃在反应,还是其他的母亲在呼唤。
次日清晨,便有许多的婢子与老媪涌入那座沈幼宁生活了14年的宫殿。
沐瑰浴,描细眉,点绛唇,挽云鬓,着新衣。
嫁衣是李媪与菘蓝一同为她换上的,沈幼宁看着那面打磨的光滑的铜镜里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自己,不禁呆住,面色平静,李媪在一旁笑着,“公主今日可真漂亮,恐怕整个平都的女眷都不及您千分之一。”
菘蓝在一旁笑得像个孩子,“是啊,公主,您今天简直就是……那叫什么来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沈幼宁总算是笑了笑,但并未多言,李媪与菘蓝在两侧搀着她,走出宫殿,她一出殿门,便只看到一步撵,和几个抬步撵的宫奴,除此,便无其他,李媪敢怒而不敢言,皇家嫁女,怎能如此寒碜!可她却也只能轻声道,“公主,我们上去吧?”
沈幼宁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也是,她长这么大,还未见过那些婚嫁如何举办的,也不知规模该如何,并没像李媪那般,觉得如此有何不妥,只是点点头,在二人的搀扶之下,上了步撵。
沈幼宁只是端端坐好,举着扇,步撵还算平稳,但头上的饰品还是轻微碰撞出声,李媪与菘蓝一直陪在步撵旁。
快到宫门口时,忽的轿子后出现了大片宫婢,仪仗两旁也有一些宫婢,沈幼宁瞥见了,突然出现的人让她疑惑,随着人群看去,她反过头去,看见步撵后面乌泱泱一群宫婢,还有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她忽的就明白了,虽不受皇帝喜爱,但毕竟是公主,该有的场面还是要有的,不是吗?
在沈幼宁认为是她的父皇终于父爱泛滥时,她便听到那些窸窸窣窣的细小谈话声。
“真不理解,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还要这么大的排面作甚……”
“你不懂,九公主毕竟是在一群公主里面被圣上选去和亲的,人家祐国还派了一批军队来迎呢,好说歹说,人家是公主,祐国又是大国,不能让人家认为我们汝国找了个不受宠的公主去不是?”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唉,可惜了九公主啊,生得这般夺人眼,却不得圣上宠爱,如今还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邦内安平,白白葬送自己……”
“生得好看又有何用呢……”
沈幼宁一听,内心原本的小雀跃,一下子便没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幼宁垂头看着嫁衣上精细的花样做工,再看看手中的扇子,孔雀羽,百鸟王,做工也很精致,她不禁暗自讽刺。
果然,待步撵行至宫门时,宫门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汝国红甲将士,而他们面前仅仅只有祐国的近三十人的士兵,着黑胄,军队最前面的马上坐着一将军,大腹便便的样子,长得也有些凶,这让沈幼宁颤了一下,这不会就是煜王吧?只见马上那人下马,沈幼宁也被李媪和菘蓝搀着下了步撵,朝前走去,那人朝沈幼宁走来在三步远外停下,行了一军礼。
“南昭公主,我乃煜王手下将领,鄙人姓杨,单名一个甫字,你可直接称我杨甫。”沈幼宁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些不情愿……
沈幼宁还是喊了一声“杨将军”,他不是煜王,沈幼宁深呼一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南昭公主,马车在那儿,还请你移步。”
“有劳杨将军了。”
“不敢当。”
杨甫实在想离汝国人远远的,可谁叫他家王爷偏偏娶了汝国公主当王妃,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明明他家王爷恨汝国人到极致,却还要同意圣上的旨意,唉……
李媪与菘蓝搀着沈幼宁,一同上了马车,马车很大,装下她们三人绰绰有余,就这样,在那个夏末秋初的时节,沈幼宁在一群祐国面孔的士兵们的陪护下,去了北国,这一趟,近一月,每经过一个驿站,她便会赶忙去驿站沐浴更衣,随后用自己攒的银钱为士兵们安排一顿好的膳食。
杨甫见此景,越发对这个汝国九公主感到好奇了,她是刻意收拢人心,还是真的想要犒劳,他确实承认,初见沈幼宁的时候,也被她的举止容貌给愣了一瞬,而沈幼宁没有想那么多,或许出于母妃对自己的说教,礼待他人而已,毕竟这些士兵也是迫不得已南下。
北国国土面积很广,长江为界,以南为汝,以北为祐,汝国的国都定在平都,而祐国则定在洛城,沈幼宁从小便听她母妃说洛城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每逢初元节,便有漫天花灯,如同话本子里写的仙境。
但她发现,将士们都是唤她公主,无一人喊王妃的,她竟有些失落,失落在自己是要嫁煜王的人,却无人唤她王妃,不唤也好,毕竟她还未真真正正嫁给煜王,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