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停下来,就会有无数人冲出来。
欧阳断深知这一点,他虽在喝酒,可是心不在酒上,眼睛也不在酒上。
无论杜无刀还是展不平,亦或是哪路子的怪人,都可能藏在某个草丛之中。
暴露在外面的东西,武功还是人,都是最危险的,也最容易成为最没用的。
可是欧阳断偏偏坐在这里。
而且别人都知道他的目的,任何人都知道。
但是没有人敢出手杀他,这并不是没有把握,而是有绝对的自信。
他们愿意相信欧阳断不是来争夺这柄剑的,因为他是个刀客,而且是个切人肉馅的刀客。更何况欧阳断自己也说过,他是来找杜无刀的。
杜无刀如果在这里,那就没有不应战的理由!
所以杜无刀不在这里。
卖酒人问道:“你找到杜无刀了吗?”
欧阳断笑道:“没有。”
卖酒人道:“你有把握—他一定会来吗?”
欧阳断道:“我还是有把握!”
卖酒人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这样相信自己。”
欧阳断淡淡地道:“因为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信。”
卖酒人问道:“就连我的话你也不信?”
欧阳断道:“我现在信,将来也许不信。”
卖酒人道:“你为什么会不信?你明明已经猜出来了。”
欧阳断悠悠地道:“因为他就在你的面前,离你很近。而你却根本不去杀他,这不是仇人的样子。”
卖酒人道:“我现在杀不了他。”
欧阳断道:“为什么?”
卖酒人道:“因为他已经看见我了。而且他手里的刀子在晃动。”
欧阳断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卖酒人惨笑,他已怛然失色,脸上唯一的颜色就是灰白。
这时候再喝酒可就没有用了。高手对决,如果在气势上就已经输给了对手,那便很难赢下。
卖酒人点头,并且低下头。
他低下头是为了给欧阳断倒酒,而倒酒则是为了让欧阳断喝酒。
欧阳断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招既可以让王凝风看不见他的脸,还能要求自己去为他杀人。
欧阳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当一次杀手的。
欧阳断根本不回头,他也不清楚王凝风的实力如何。
良久良久,欧阳断才开口问道:“老头,他杀你需要几招?”
卖酒人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招。”
欧阳断又问道:“我杀你呢?”他脸上忽然阴沉下去,眼睛里发出杀人的光。
卖酒人看见这光,立刻便不敢说话了。
他知道,一旦欧阳断的眼睛里有了光,那便要见血。
欧阳断始终背对着王凝风,或许他根本不知道王凝风的位置。如果对手已然到了他身后不到几寸,那欧阳断想来极难招架。
但如果王凝风还在几步开外,那无论什么方位,但凡他敢拔刀,欧阳断杀他就只是拔刀的一瞬间。
倘若欧阳断先拔刀,那么王凝风还有机会。欧阳断并不知道对方在哪,因此也不见得会一刀致命,这就给了王凝风机会。
高手对决,也仅仅只看这一个瞬间。
王凝风也晓得这件事:谁先拔刀,谁就死。
欧阳断看向卖酒人,这时,只有卖酒人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卖酒人知道自己应该盯着王凝风的位置,可是他的确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哪怕只有一瞬间。
而且他更不愿意误导了欧阳断。人的眼睛是有神的,停留在什么地方,欧阳断都会留意,而让他在众多停留的位置上抉择,就又是一件难事。
欧阳断和卖酒人忽然对了一眼眼神,卖酒人既不指明王凝风的位置,也不管欧阳断要做什么。
欧阳断突然大笑道:“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这声音吵得人脑子发痛,是运上十足内力的。
还不及周围人反应过来,天空中已多了一束黑光。
这黑光混杂在风沙之中,却显得极刺眼。
杀人的刀是任何天气都挡不住的。
已然五体投地了。
欧阳断的分尸刀法仍旧是奏效的,虽然他已经好几年不当厨师了。
这一刀的速度任凭谁也想象不到,迅速、准确、而且狠毒。
可是更加令人难以相信的是王凝风。
他并没有被砍中。
欧阳断的刀快,可是王凝风更快!
王凝风已然双腿离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翻身抽刀,又在凌空中横扫出去。
他拔刀的速度不快,可是足以让欧阳断心惊!
这一刀就是他的第一招,漆黑的刀刃划开一面扇形,随即消逝在半空中。
无论这一刀命中与否,都让欧阳断心里极其发痒,因为王凝风躲过去了。
但如果王凝风不主动施展轻功,那么他现在早已被分尸五块,活生生当成了磨刀的器具。
原来,欧阳断那一声大笑,并不是为了迷惑王凝风,或者是震慑他,而是留给了卖酒人一个机会。
卖酒人如果不说出王凝风的位置,欧阳断是绝对不敢贸然拔刀的。
然而在欧阳断大笑之时,王凝风就已然做好了逃脱的准备。
就算欧阳断武功再高,也不能让自己的第一招就被躲开。
决定胜负的,往往是第一招,而不是最后一招,即便最后一招才定下胜负。
不过有时,第一招便是最后一招。
王凝风落地,正好落在一辆轮椅车上。
欧阳断则还在马车旁边,他这一刀将一块烂木头劈成了五段。而这五段的断面,竟然同样的光滑,就连花纹也全然一样!
王凝风坐在轮椅上,此时他清楚了欧阳断的实力,料知自己是不敌他的。
他问道:“是六凶人之一—杀人厨师欧阳断?”
欧阳断在江湖上还有另一个名字,便是杀人厨师。
欧阳断阴沉下脸,冷冷地道:“正是。”
王凝风忽然张口,笑道:“大名鼎鼎的五体投地欧阳断,没想到竟是个木匠。”
欧阳断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王凝风,竟会是一个卖艺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欧阳断就已在气势上占下风了。他句句学王凝风,便句句吃亏。
王凝风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欧阳断道:“因为快要日落了。”
王凝风大惊失色,道:“难道日落就要杀人吗?”
欧阳断道:“难道日落不是杀人的好时候吗?天色虽暗,但还能看清敌人,看清楚自己的刀。”
王凝风强笑道:“可是该杀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杀的。”
卖酒人忽然开口,冰冷地道:“如果是不想杀的人,却不得不杀呢?如果一个人到最后也没因为杀他们而改变,那就是最没有必要的。”
卖酒人喝了许多酒,但是最苦最烈的酒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喝酒很慢,倒酒更慢,就是要细细品尝。
他说话比他喝酒还要慢,仿佛专门是说给王凝风听的。
卖酒人和王凝风一样,都有悲惨的过去。但是他们并非一类人,而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
王凝风整个人都已抽紧起来,他决不能现在就摔下轮椅车。
一个杀了许多人的人,到头来竟然因为这个而崩溃。
几年前的青州四煞只是四个年青人。四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流的年青人。
而且就是在一片麦地上相识的。
好久之前的严冬。
一片广阔的麦田里,走着一匹马和两个人,以及一个将要迷路的坐在地上的人。
那匹马上的正是任青。而已经迷路的,则是从不笑。
从不笑分辨不出每一颗麦穗的区别,更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以及他要去往的地方。
一个瞎子,是决不会因为迷路而死的。这一点从不笑是深知的,他的师父霍滔也告诉过他。
因为无论迷宫还是走廊,只有睁着眼睛的人才会被周围的标志、景象迷惑住。可是瞎子根本看不见!
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不如无,即便那是一样好的东西。
从不笑突然笑了,因为他感受到周围的气流,不再是麦子摇动的气息。
还有一个比他厉害得多的人,正在飞奔过来。
而且这个人也已经迷路了,即便这股风是在从不笑头顶吹过去的—也就是说,那个迷路的人看得见前方的路!
他只是迷失掉最原本的方向。任青是一大剑派的弟子,可是竟然痴迷于刀法。他不屑于用剑,认为剑比刀凶,因此用剑只是为了弥补他们的刀法。
可是,剑和刀终究没有关系。剑法和刀法也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
任青败给了所有人,他的刀法斗不过他的师弟师妹,更不提他的师父和师娘。
那时候的他,只要别人想杀他,就能杀他。无论什么人,都不是他所能打败的了。
包括他自己。他自己是可以杀了自己的,因为自他拿到刀的那一刻,他的手就再也不听使唤了。
是这柄刀让他输给了所有人。这把刀无疑是杀了他的凶手,并且是主谋。
因此任青也想过杀死自己,一了百了。
不过他杀人的时候,也就是在承认自己。
一个在剑派活了十几年的剑客,居然死在一名刀客的手里,而且只需要一刀,仅仅需要一刀。
这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刀法。可那时的他早就死了,还提什么刀法?
于是任青的心里不甘,而且不甘是没有用的。他的心已经拧作一团,打成死结,再也解不开。
除非他死在别人刀下。
而且那个人,要是一个刀法出神入化的人,坚决不能是个废物。
他纵马狂奔,寻找天底下刀法一流的许东楼,而且要在他任青饿死之前找到。
任青能明显感受到,附近有一个厉害的用刀人。
并不是从不笑,他那时只是知道任青的到来,却根本不想出刀。
另一柄刀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