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壶酒,一碗水,还有两碗生米。
没有时间再做蒸肉了。
生米里藏着飞刀,水中已经化开了红绡散。
柳三情端着一个木盘子,缓缓走到饭堂。
沈竹侯没有跟着他,而是按住剑柄,藏在厨房的角落,一旦有动静,立刻可以拔剑。
脚步很慢,地板被踩响。
忽然,又有一声响。
柳三情的脚还没落地。
这是酒壶碎裂的声音。
酒壶碎成瓷片,而后木盘子飞出。
那教书先生的眼睛闪起光来,长发倏地变色,成了花白的银色。
他的手法很娴熟,从怀中摸出骰子,一连掷出五颗。
紧接着,醉汉的人也飞了出去,两根筷子急点西门过的双眼。
他一直闭着眼,或者说,他就从未睁开过眼睛。
他连眼睛都没有。
这二人看似不会武功,实则是江湖上的好手,薛白发和带道人。
沈竹侯也拔剑了。
他的身子快如一道闪电,剑影未动,人先出去了。
剑身在风中抖得笔直,剑尖上兀自泛着血光。
这是他苦练七年的拔剑。
若要杀人,只用这一招便足够。
柳三情则只扔出了石榴飞刀,双指夹着刀身,只反手一甩,便有惊鸿之势。
他不敢用红绡散,这样会伤到其馀的人。
这四个人的杀招分别攻向西门过的四个部位,无论速度威力,都是武林中极为可怕的存在。
西门过竟然笑了。
西门过还是那个西门过。
别情岛的人,很少有有情之人;西门过有情,但他的情只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比无情的人还无情!
他的袍袖一挥,狂风便起。
他根本不用温玉剑,就能荡开这四个人的全部攻势。
柳三情又掷出水碗,这一掷的速度非常快,甚至一滴水也没有洒出去,直直拍向西门过的脸。
其馀三人闻声便后退,等待红绡散生效。
西门过这一次真的笑了。
他的笑容很奇怪,更像是张大嘴把所有红绡散都吸进去。
他倏地按下剑柄,温玉剑从剑鞘中弹出,连转了三周,剑光画了三个圆圈,又收剑入鞘。
红绡散已被尽数挡开,散落地上。
他的剑一落,沈竹侯的竹剑便刺上前。
这是伏狮剑法,用时宛如一头盲狮,只要对方稍有破绽,立刻便能刺中。
沈竹侯很喜欢狮子。江南的狮子林里没有狮子,沈竹侯也很喜欢待在那里。
可温玉剑更快。
西门过并没有用出形影剑法,只使出了拂柳剑法的前五招。
他只用五招,五招用完便从头再来。
沈竹侯能猜到西门过每一剑,却不能提前出招。
西门过的剑飞快,就算只会两招,也能轻易打败沈竹侯。
温玉剑已至,竹剑剑刃登时便断。
这种功夫,无论谁看完,都一定会长叹一声的。
沈竹侯道:“再试一次。”
话音刚落,四个人又各挺兵刃,运气冲了上去。
原因很简单:沈竹侯答应了,而其馀三人都是他的朋友。
柳三情也是。
他拔刀无情,杀人无情,爱人无情,可还有友情。
沈竹侯这次用桌子的木腿,荡出三棍,乃是郁离十九式中的招数。
柳三情拔刀,带着他那条白蛇,一齐刺向西门过。
带道人和薛白发,一人打穴,一人用暗器,冲杀过去。
旁人看来,西门过只把温玉剑收回鞘中而已。
但在这四个人眼中,西门过在一瞬间挥出了四剑。
第一剑把沈竹侯的兵器劈成了上下两半。
沈竹侯的郁离十九式,的确竹叶般飘忽不定,可一根飘动的木棍,瞬间之内就如同木桩一般,轻而易举便能劈开。
第二剑斩断柳三情的白蛇。
第三剑削断五枚骰子。
第四剑点在带道人的额头上,并未用力刺进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西门过笑道:“你们最多是三流的武功,却敢来杀我?”
他说话时候,剑尖略有抖动,让带道人更加紧张。
带道人不敢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法远没有西门过的剑快。
沈竹侯道:“我们有四个人,当然敢。”
西门过一个人就能包围住他们四个。
他的温玉剑,就算躺在地上,也无人敢碰。
温玉做的剑。
温玉是什么颜色?
黑色。
西门过提着他的剑,如一座山,正立在他们面前。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奇香,让人想沉醉香中,却又保持时刻清醒。
这种压迫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
一种让人闻到就想放弃的味道。
故乡也有这种味道,能永远沉醉在故乡。
可再也回不到故乡。
猫的脚步声很轻,但依然能被西门过和带道人听见。
带道人忽大叫道:“跑!”
这个字说出口的确丢脸,四个对一个,竟然落入了下风。
但他们也很希望听见这个字。
连偷袭都杀不死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呢?
柳三情抽刀破墙,正欲运气飞出,但见西门过的人已先他一步,闪到了墙外。
西门过捏住剑锋,冷冷地笑道:“你们想杀我?”
沈竹侯大声道:“是我想杀你!”
他还没跑。四个人都没跑开。
西门过问道:“你为什么杀我?”
沈竹侯冷笑道:“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
西门过道:“是伏奎吗?”
沈竹侯道:“就是他!”
西门过道:“你为什么答应他?”
沈竹侯淡淡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西门过道:“因为你不说,就会死。”
沈竹侯道:“如果你杀了我,一定有人会杀你的。”
西门过道:“哦?”
沈竹侯道:“你很自由吗?”
西门过大笑道:“我若不自由,就没人自由。”
沈竹侯道:“那你为什么要待在华山?又为什么不杀我?”
西门过道:“我不想滥杀无辜。”
沈竹侯道:“可你已经杀了华山派所有人。”
西门过道:“钱掌柜就是华山的人,他还没死。”
沈竹侯笑道:“他现在已经死了。”
西门过道:“那是你杀的人。”
沈竹侯道:“我杀他,就是因为他活着和死一样,都是痛苦。”
西门过道:“你没见过他笑吗?”
沈竹侯冷笑道:“一个晚上就要被人绑成僵尸的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柳三情也道:“我遇见过一个华山的人,他求着我杀人。”
西门过道:“杀谁?”
柳三情指着西门过,冰冷道:“杀你。”
西门过道:“那又如何?”
沈竹侯道:“我的确很难对付你,但你不见得比我自由。”
西门过道:“我随时都能杀你,这一剑砍在哪里,你都会死。你现在还觉得自由吗?”
沈竹侯笑道:“可你根本不能杀我。”
西门过问道:“为什么?”
沈竹侯道:“你知道伏奎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西门过道:“不知道。”
沈竹侯道:“他想让我查出杀死展木棠的凶手。”
西门过道:“我只知道他是展木棠的结拜兄弟。”
沈竹侯道:“你不止知道这些。那日在白花水阁,你就想杀了我。”
西门过道:“白花水阁?”
沈竹侯道:“你不知道梅若京吗?”
西门过冷笑道:“我听说过,但我从未见过她,也从未和她说过话。”
沈竹侯道:“我怎么清楚?”
西门过淡淡地道:“你不清楚,就来怀疑我吗?”
沈竹侯一惊。
他遇到的人里,都觉得西门过就是四血剑客。
但实则不然,西门过就是西门过。
沈竹侯道:“有一件事我是清楚的。”
西门过问道:“什么事?”
沈竹侯道:“你杀了展木棠。”
西门过笑道:“我能杀展木棠,你能抓住我吗?”
沈竹侯道:“不能。”
西门过道:“那你为什么要来?”
沈竹侯道:“我已经来了,你再问又有什么用?”
西门过道:“没用。”
沈竹侯道:“你和展木棠一起去的那里?”
他口中“那里”,自然就是形影剑主人的住处。
西门过沉思片刻,道:“不是我。”
沈竹侯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西门过道:“这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沈竹侯道:“谁?”
西门过道:“我为什么告诉你?”
沈竹侯道:“是伏奎?”
西门过道:“我不知道。”
带道人却道:“为什么是他?”
沈竹侯道:“他现在想要杀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带道人问道:“为什么?”
沈竹侯道:“他想让自己只剩下一个朋友,这样无论如何,形影剑法都能练成。”
带道人道:“那个人是谁?”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现在还练不成。”
带道人道:“他连形影剑法都不会,怎么可能练的成?”
沈竹侯摇头道:“他一定会,只可惜他漏掉了一个人。”
柳三情忍不住道:“漏掉了谁?”
沈竹侯道:“就是我面前这个人,西门过。”
柳三情道:“西门过是他的朋友?”
沈竹侯道:“西门过是他的手下。”
西门过有些犹豫了。
沈竹侯说的话,很多都是对的。
西门过道:“你说的对。”
沈竹侯道:“如果你现在不杀我,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了。”
西门过道:“什么事?”
沈竹侯道:“你很怕我,而且我就是那个人。”
拔剑。
温玉剑很快,杀人的时候更是这样。
沈竹侯却已然躲开。
他现在才开始跑。
西门过承认,自己的确很怕沈竹侯。
但不代表他不能杀了沈竹侯。
在华山,他的武功决不会弱于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