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喝完了,人也该走了。
柳三情醒了。
他现在很迷茫,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该去向何处,是回柳家,还是在江湖磨炼?
如果是后者,他要跟着沈竹侯吗?
他能下地,于是下地,出了屋。
带道人和薛白发也翻窗到了院内。
华阳客栈的宅院很大,而且几乎都是空地。
空地上有人,青衣人。
沈竹侯也在这里等待,而且等了很久。
红墙绿柳,纱帘后是高楼。
荒草掩埋砂石道,但他们都必须走这一条路。
因为只有这条路能相见。
步子很慢,每一步都惊心。
柳三情没有刀,沈竹侯却有剑。他们不是仇人,胜似仇人。
他们同时停了下来,离对方三丈。
沈竹侯先开口,问道:“你是谁?”
柳三情道:“我姓柳,柳三情。”
沈竹侯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柳三情道:“我知道。”
沈竹侯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柳三情冷冷道:“我不知道。”
沈竹侯道:“那你为什么来?”
柳三情道:“我要找人。”
沈竹侯一惊,道:“我也是来找人的。”
柳三情道:“你也是?”
沈竹侯道:“我找的是一个暗器高手。”
柳三情道:“我找的也是,只不过他不止是暗器的高手。”
沈竹侯道:“这一点我也知道。”
柳三情道:“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沈竹侯忽笑了,笑道:“这不好说,这个客栈里还有别人,很多人。”
柳三情道:“但是擅使袖箭的可只有一个。”
他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落入下风了。
他们就算知道对方所说的人,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告诉对方。
沈竹侯道:“看来我们说的的确是一个人。”
柳三情目光闪动,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竹侯点头,道:“岳靖明。”
晴空万里,无云。
沈竹侯不再紧握着他的剑柄了。
带道人和薛白发也舒了口气。
柳三情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沈竹侯道:“我当然知道。”
柳三情道:“是你派他来的?”
沈竹侯笑道:“我怎么可能指使他?”
柳三情冷冷道:“难不成你也有那张字条?”
沈竹侯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道:“不错。”
柳三情道:“他在上面写什么了?”
沈竹侯道:“一个人的名字。”
柳三情问道:“谁的名字?”
沈竹侯道:“伏奎。”
柳三情道:“伏奎是谁?”
沈竹侯道:“我不知道。”
柳三情道:“你用水浸过那张纸吗?”
沈竹侯道:“什么都没有。”
带道人忽开口,微笑道:“我们的纸上写着三个字。”
沈竹侯问道:“你死了?”
柳三情道:“你怎么知道?”
沈竹侯和带道人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剩下的二人也大抵明白了。
柳三情冷冷道:“道人,你的粥里有毒吗?”
带道人道:“当然没毒!”
柳三情道:“既然没有毒,为什么你还不拔剑?”双眼扫视沈竹侯。
沈竹侯道:“我为什么拔剑?”
柳三情道:“你难道不想杀我?”
沈竹侯道:“我曾经是想的,但现在不想了。”
柳三情道:“你之所以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因为道人?”
沈竹侯承认,道:“正是。”
柳三情道:“这次也是?”
沈竹侯道:“也是。”
带道人之所以会来华山,就是为了配合沈竹侯。
他从遇见薛白发那一刻,所做的一切都告知过沈竹侯。
于是三人待在华阳客栈,也是很自然的。
柳三情叹道:“我还是搞不懂一件事。”
沈竹侯道:“什么事?”
柳三情脸色忽变,冷笑道:“你一个探案的人,凭什么和犯案的人一样狡诈。”
沈竹侯道:“你说犯案,是哪件案子?”
柳三情道:“你现在查哪件?”
沈竹侯道:“展木棠的案。”
柳三情道:“难道死一个人,值得你耗费这么多精力吗?”
沈竹侯道:“值得。”
白云飞过来,这一串云来得很快,正挡住太阳。
天阴下来。
一个人突然大笑道:“真的值得吗?”
就此时,从院子的一角走出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的身形很恐怖,后背高凸,脖子又坠下来。
说话的正是老人。
这个老人并非形影剑的主人,而是一个更加苍老的人。
薛白发道:“你是谁?”
老人不答。
带道人道:“谁来了?”
柳三情道:“不知道。”
他们的目光全指在沈竹侯身上。
但沈竹侯也不认识。
他道:“值不值得,只有做的人知道。”
老人笑道:“你觉得你所做,和你有关系吗?”
沈竹侯道:“有。”
老人道:“哦?”
沈竹侯道:“也许有关。”
老人道:“那我呢?”
沈竹侯道:“也有。”
老人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沈竹侯道:“不错,我就是不知道。”
老人道:“但你依然有把握。”
沈竹侯道:“我很有把握。”
老人忽问道:“你说完了吗?”
沈竹侯道:“我说完了。”
老人道:“我能问你吗?”
不管沈竹侯说什么,他已经开始问了。
老人道:“你们认识一个姓伏的人吗?”
沈竹侯道:“是伏奎?”
老人道:“就是他。”
沈竹侯摇头。
老人道:“你不可能不认识的。”
沈竹侯苦笑道:“我一定要认识吗?”
老人冷冷道:“你上华山,有一个原因就是他。”
他接道:“伏奎是展木棠的结拜兄弟,你应该知道的。”
沈竹侯道:“我不知道。”
老人脸色更阴沉,甚至比天空的云还阴。
他道:“他在西塘的时候,答应过你什么?”
沈竹侯道:“一柄剑。”
老人道:“什么样的剑?”
沈竹侯道:“新的竹剑,而且是铁叶竹所造。”
老人道:“你现在才想起来?”
沈竹侯道:“我并不知道那人就是伏奎。”
老人笑道:“你还打算听他的吗?”
沈竹侯道:“我既然答应,为什么不照做?”
老人忽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竹侯道:“你一定是他手底下的人。”
老人道:“不错,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沈竹侯道:“为什么?”
老人忽冷笑道:“因为伏奎现在要杀所有能杀的人,包括他的家人和手下。”
沈竹侯愕然道:“他为了什么?”
老人叹道:“为了和自己的附体产生情。”
沈竹侯道:“你是说...”
话音刚落,老人的脸色已由白到紫,再到惨白。
而他的人已经倒下了,就死在众人眼前。
红墙的角落里。
沈竹侯已经怔住了。
柳三情、带道人也惊住了。
他们现在不知所措。这个老人的出现彻底让他们迷茫。
深夜。
又是一个漆黑的长夜,但相比前几夜,已经算是平安了。
最西边的客房,月何年和带道人坐在摇动烛光下,喝酒。
月何年不太会喝酒,所以她根本没喝。
带道人能听出来一个人的醉意,但他也不说。
月何年开口,问道:“道人,你找我?”
带道人道:“我找你。”他的脸色凝重,比乌云还重。
月何年道:“你找我就是为了喝酒吗?”
带道人道:“道人为的是竹侯的事。”
月何年叹道:“你为什么不找他?”
带道人忽把脸沉下去,道:“因为我怀疑他。”
月何年有些吃惊,但依然没出声。
她对江湖人已有些了解了,他们的每一步都很有目的。
她道:“你怀疑他什么?”
带道人道:“他一直都是西塘的人,道人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有些事情,道人却从来没听说过。”
月何年道:“你没听说过的事很多很多,沈哥也有没听说过的。”
带道人道:“你听说过伏奎吗?”
月何年道:“没有。”
带道人道:“你知道竹侯为什么要来华山吗?”
月何年道:“不知道。”
带道人道:“有一个原因是梅若京!”
月何年道:“梅若京是谁?”
带道人道:“四大魔女之一。”
月何年道:“沈哥还认识她?”已有怒色。
她的脸蛋在烛光下很漂亮,粉中带白。
带道人道:“不算认识,可他就是为了和梅若京决斗,才上的华山。”
月何年道:“你怎么知道?”
带道人道:“这是他亲口说的。”
月何年道:“所以—”
带道人道:“你想问—这和伏奎有什么关系?”
月何年道:“嗯。”
带道人道:“梅若京是四血剑客派来的,而当时竹侯也正在查展木棠的事情。”
月何年道:“于是那个剑客,很可能是凶手?”
带道人道:“至少和展木棠的死有关系!”
他又道:“他在西塘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叫伏奎的人,就是展木棠的结拜兄弟。道人早上时候,听见了你沈哥的秘密。”
月何年茫然,道:“这些就是秘密?”
带道人道:“不止。”
月何年道:“还有什么?”
带道人淡淡道:“伏奎答应竹侯,只要能查出凶手,就给他换一把更快的竹剑。”
月何年道:“沈哥常帮人探案,报酬大多都是银子或是礼物。”
带道人道:“但是伏奎现在要杀人!”
月何年道:“杀谁?”
带道人缓缓道:“杀所有认识的人!”
月何年道:“沈哥岂不是很危险?”
带道人道:“他太危险了,但并没有死。”
月何年道:“你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带道人道:“他告诉过我,西门过很可能是四血剑客。既然如此,他早就应该死在华山上了。”
月何年沉默。
带道人又道:“我之所以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件事。”
月何年道:“你想让我盯着他?”
带道人道:“正是。他很可能就是四血剑客的人,那个几十年前称王江湖的剑客!”
月何年道:“凶手一定在华山上吗?”
带道人道:“一定。但不止在华山上,就连沈竹侯他自己,都有可能是杀展木棠的凶手。”
月何年道:“你和柳三情他们说了吗?”
带道人道:“没有。”
月何年道:“所以你只和我说了?”
带道人道:“正是。”
月何年叹道:“你觉得我会怀疑沈哥吗?”
带道人惨笑道:“我只想让你提防他。”
月何年也苦笑,道:“那我该怎么做?”
带道人道:“你现在应该回去,沈竹侯很可能醒着。”
月何年道:“我走的时候,他就醒着。”
烛火黯淡,人影摇晃。
客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沈竹侯不见了。
柳三情和薛白发还在。
带道人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