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何年又一次离去,这次她前往北国,沈竹侯独自下了江南,寻找一群人。
沈竹侯不再去想那些儿女情长,一来心病已治,二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野山之峰。
北国下着雨。
雨水比雪要冷。
因为温城雪也在这里。
而他对面站着的,则是那个变化无常的男人,公孙无常。
两个直爽的男人,本是不需要任何战斗的理由。
但在温城雪的身旁,竟立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身体很软,站在地上都能清晰地看出线条。
二人站在寒风中,一眼便能认清。
温城雪还顶着他的斗笠。
他压下斗笠,抬眼问道:“公孙无常?”
他很少率先开口,可他一旦开口,就注定不寻常。
公孙无常却不抬头,道:“不错。”
温城雪道:“你怎么来了?”
公孙无常冷笑道:“究竟是你在等我,还是我在等你?”
温城雪道:“我在等人,不是你。”
公孙无常道:“你应该认出我了,为什么还要再问?”
温城雪道:“你和他很像。”
公孙无常道:“哦?”
温城雪道:“你们身上有个共同点。”
公孙无常道:“哪一点?”
温城雪道:“你们都很奇怪。”
公孙无常笑道:“你也很奇怪。”
温城雪冷冷道:“至少比我怪。”
公孙无常忽冷下脸,道:“我不想比谁更奇怪。”
温城雪道:“可我想。”
公孙无常道:“你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温城雪道:“我知道。”
公孙无常道:“你知道我现在有把握了吗?”
温城雪道:“我知道。”
公孙无常忽叫道:“我是公孙无常!”
他太渴望得到认可了。
一个人得到认可,最好的办法就是挑战别人。
他的对手却并不想认可他,也不想被挑战。
温城雪脸色不改,仍道:“我知道。”
公孙无常道:“你还记得上一次吗?”
温城雪道:“我记得。”
公孙无常道:“你上一次没有杀我。”
温城雪终于抬起脸,他的脸上尽是寒风痕迹。
这个男人一抬头,就是一座冰山。
夕阳下的冰山很灿烂,尤其是透明的橙色。
温城雪淡淡地道:“我不杀你,因为你不值得。”
公孙无常笑道:“若要动手,为何不杀?既然不杀我,那就是你被杀。”
温城雪道:“若有把握,你现在就拔刀。”
公孙无常的掌紧握刀柄。
他不敢拔刀。
他很少率先拔刀。
他害怕和上次一样。
他并不怕死,他害怕一直徒劳地活着。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
公孙无常道:“这是你说的。”
温城雪道:“我说的。”
他的眼神很简单,只告诉了公孙无常两个字:拔刀。
这就像是在挑衅一个人,再将其置之死地。
正欲拔刀时,女人开口。
她的声音很澄澈,和温城雪的人一样。
她道:“你要挑战这个男人?”
公孙无常这时才看到这个身穿一袭灰白狐裘,戴着深色面纱的女人。
他答道:“不错。”
女人道:“你猜猜我是谁?”
公孙无常怒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你!”
女人嫣然道:“公孙哥哥可有女人了?”
公孙无常道:“有。”
女人道:“谁?”
她竟有些惊讶和愤怒。
公孙无常道:“我为什么告诉你?”
女人笑道:“也许我们认识。”
公孙无常道:“就算认识,又如何?”
女人道:“这样你们就打不起来。”
公孙无常冷笑道:“你不想让我杀他?”
女人道:“我是在珍惜你这颗好头。”她的声音倒很柔和。
公孙无常道:“你要我告诉你?”
女人道:“不错。”
公孙无常道:“她的名字很美,但我不想告诉你。”
女人道:“难道我不美吗?”
公孙无常冷笑道:“你再美,也不及她美。”
女人道:“你不妨说说看,她有多美。”
公孙无常道:“她是白玉七仙中的第七。”
女人瞟了一眼温城雪,他甚至已闭上了眼。
可他手里毕竟还握着雪白的刀。
公孙无常道:“你怎么了?”
女人一笑,道:“我没什么。”
她一直盯着温城雪的脸,很久很久。
眼神就如同泉水,既清又柔。
温城雪仍闭着眼,坐在山上。
他现在无论周围怎样,都不会睁眼了。
决斗即是决战。
公孙无常既能被一个女人吸引注意,自然没必要再看他。
温城雪彻底不想尊重这个对手。
次次失败的人不会被唾弃,但很难被人歌颂。
良久,温城雪才开口道:“你告诉他吧。”
那女人缓缓摘下面纱。
她的圆脸很白,这是长期跟着温城雪的迹象。
笑容就像母亲。
任何人看到她的笑,都会想到故乡。
她的眼神和蔼。
但对于一个人来说,竟是把刀子。
这个人正是公孙无常。
女人赫然竟是第七位白玉仙子。
雨水对于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冰冷的雨水不同。
公孙无常的肩头又滚入几滴冷水,随后冷入脊髓。
冷总能带给人刺激还有清醒。
公孙无常也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女人,站在什么地方、跟着什么样的人。
于是他拔刀了,那柄黯淡的独木刀。
他拔刀,就因为他愤怒。
他的女人,现在跟着另一个男人。
公孙无常还是那个公孙无常。
他杀人无常,不杀人时也无常。
很多人都是这样,总控制不住自己。
但这些人中活下来的强者,就只有公孙无常一个。
他若死,就代表着整个冲动群体的灭亡。
温城雪反而没有拔刀。
他看着公孙无常一步步逼近。
他连刀都没拔出去。
公孙无常却已倒在中途,摔入山谷了。
他临死了吗?
他临死了。
独木刀法施展了吗?
施展了。
但他的刀法,全然使在了自己身上。
何等无常的人,何等无常的刀,却都没能胜。
他为什么输?
输就输在他是个无常的人。二人对峙,谁先冲动,谁就最可能输。
温城雪睁眼。
雨水甚至比他还要温暖。
他的肌肤每一处都冰冷。
他冷冷地问道:“他走了吗?”
女人笑道:“他走了。”
她又道:“温哥哥果然厉害,既不用刀,也不用剑,便能彻底打败一个人。”
温城雪大笑,起身掸水,抚着女人的脸,问道:“是么?”
他不喜欢大笑。
女人道:“嗯。”
她低下头含笑,避开温城雪的视线。
这是女人对付男人的办法。
温城雪也没有看着女人。
可他的刀正盯着女人。
温城雪不知何时,就已然拔刀了。
女人也看见了那柄雪白的闪着寒气的刀。
刀光一闪。
北国的雨很冷,但绝对没有温城雪的刀冷。
刀身已然穿透女人小腹。
温城雪擦了擦刀,而后飞快收刀。
这样乾净的一柄刀,只允许白雪落在上面。
至于死人的血,便是污物。
温城雪洗了洗刀,淡淡地自言自语,道:“这种女人,我一定会杀她的。”
温城雪不喜欢玩弄女人,更不喜欢这种不诚的女人。
大雨。
一个座冰山坐在野山上。
不知名的山,不知名的女人。
温城雪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冰山也会发热的。
晴天。
这一天没有晴空霹雳,没有习习凉风。
这就是晴朗的一天。
风和日煦,鸟语花香。
长街上站着十几个人,街的一边连着江湖,另一边连着墓地。
可他们不去墓地。
一群穿着白衣的中年汉子,甚至五六岁的孩子坐在老人的头上,都到了这里。
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兵刃,脸色说不出的得意。
这些人围着一个花园。
花园无主,但花仍活着。
他们在等人。
一个白衣大汉问道:“那小子说的是什么时候?”
白发老人答道:“午时。”
大汉道:“现在呢?”
老人答道:“巳时。”
汉子道:“到时候谁先上?”
老人道:“一起上”
其馀一众汉子纷纷赞同。
汉子道:“咱们这里谁的仇最深?”
无人应答。
正沉默时候,忽见花海中一人跳出来。
他又躺入花海中,没人看清楚他的脸和衣服。
众人各挺兵刃,忙赶过去,围在这人身边。
这人的眼睛依然很亮,透彻至极。
他兀自笑着,抱着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