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瑾容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菡若最是晓得瑾容的心思,便开口说道:“她既犯了过错,你又何必来求情?怎得就咬定姑娘要揽这档子事?”
小丫跪在地上,硬生生地磕了个头,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慢慢流下,却强撑着说道:“以姐姐的胆子,万不敢做出这般事情来,定是戏班子里其他人早就瞧她不顺眼,如今竟要污蔑她,要她的命。姑娘宅心仁厚,从没为难过我们这些奴婢。但我们这些人既进了宫来,这条命便是姑娘的,要打要杀到底也是姑娘评判,哪就让一个太监说了算去?”
瑾容和菡若相视一眼,却已经了然于胸。这小姑娘确实不简单,看着楚楚可怜,说起话来却是伶牙俐齿的。这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想警告苏瑾容,这群戏子是湘乐公主所赠,若是出了差错,这骂名怕是要落到瑾容头上。还用着激将法,想要激瑾容护她,却没想到毕竟在宫中待了些许年份,这种法子用在瑾容身上到底浅显了些。
菡若心里也了然,但却见瑾容点了点头,便替她说道:“你且先起来,说到底让你们进宫来也是委屈了你们,如今出了事情,我们姑娘也不好袖手旁观。事情既已如此,姑娘必会出手相助,保你姐姐一条命。你且回去候着,待会我便去传话。”
小丫一听,露出感激的神情,又给磕了个头这才作罢,兴致高高地退了下去。
待她走远,瑾容便拉着菡若进了里间。
“姑娘,这小丫可不简单,姑娘为何还要插手?”菡若给倒了茶水,这才坐下与瑾容说道。
瑾容轻轻开口道:“引君入瓮。”
原来她这几日里虽然还假装自己未能说话,但实际上药效早已退了去,如今竟能开口说话了。但是想到那枚刻着燕字的玉佩,她心里又生了别的法子。
与其派线人在戒备森严的洗梧宫暗地搜寻,不如来一出计谋,希望能探查到那玉佩是否在皇后身上。
这几日里正愁不知如何落棋,这小戏子便上赶着来给自己送棋,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瑾容瞧着门外灿烂盛开的玉兰,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但还是决定下这一步棋:“你待会去传话,就说我想近来烦闷,想看戏,让那些个小戏子今夜来唱戏,但是留两个戏子在别苑候着……”
菡若在一旁听得仔细,却又不免唏嘘,这的确是一招险棋。
……
入了夜,那戏子一窝蜂涌入了竹韵苑。到底是宫外没见过世面的,连这已经算作朴素的院落里倒也是感慨不已。
瑾容安坐在榻上,瞧着面前这群小姑娘,忽的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入宫的那年。
那时候她刚被安国公府二公子家的姨娘欺负,抢了那姨娘女儿的桃花酥,被她好一顿打。后来皇后来了,将自己带出了那个地方,带到了皇宫里。第一次进宫,她大概也是这般样子,一边感慨于宫里的繁华,又一边唯唯诺诺生怕说错了话。
说到底来,在宫里的几年,皇后对她还是极好的,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对她。后来她被绑架,也是皇后带她走出了那个地狱之地。她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今日这般关系了呢?是那日里刀溅上血后,一个垂死之人的话吗?
瑾容想了很久,在出宫的几年里,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听说有一次有个不懂事的妃子提到了瑾容的父亲,皇后的脸倏然便变了,狠狠惩罚了那个妃子。再如皇后有一次竟偷偷在宫中烧纸,但却念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又是在祭奠谁呢?
后来瑾容便有意疏远皇后,如今两人竟成了这般僵持的局面。
思绪终归伴着戏子们的吵闹被打断,瑾容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那些个小姑娘们到底忌惮主子,便渐渐安分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指示。
瑾容已仔仔细细挑了几出戏,命菡若传达下去,一群小姑娘们便粉墨登场,竞相斗艳。听了两出戏,菡若便提出要去取桃花酥来,瑾容忽而招手拦下她。
戏子们已然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却只听菡若笑着打趣道:“姑娘想必是想自己去瞧瞧尚膳坊的夜宵了罢。”转身又对着那群戏子说道:“你们继续唱着,姑娘一会儿便回,可别让院子冷清了才好。”
瑾容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顺着菡若扶起便走出了屋子。那群戏子们便只好继续。
乐曲中女子的声音婉转悠扬,像是渗入深宫中的敲碎寂静的波澜,一句一句唱在瑾容的心上,她却鼓足勇气向着别苑走去,抛却了背后的繁华与喧嚣。
后来宫里不知怎的走了水,正是在那养着戏子的别苑里。
当祁隽赶到竹韵苑的时候,别苑的火已经烧到了这里,一群小戏子瞧着火势早就在菡若的引导下逃了出来,但却始终没瞧着苏瑾容的身影。
他站在熊熊烈火前,身旁的宫女太监在身边匆匆而过,他的步伐变得沉重得很,心里像是丢了什么一般异常发疼。
他双目发红,生硬地拉扯过菡若来,语气冰冷得很,说道:“你家姑娘呢?是不是还在苑里?”
菡若的确被祁隽这幅模样吓到了,她生平见过凶神恶煞的人不少,但是很明显面前的男人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但是想到瑾容,菡若还是颤抖着说了句:“姑娘…姑娘去了别苑,如今怕是已经……”
话刚说罢,祁隽转身便已经冲进了还在灼烧着的别苑,一抹玄色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大火中。
此时火焰已经冲上了房顶,祁隽在屋中四处寻找着瑾容的身影,他呼喊着她的名字,耳边除却燃烧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回应。
明明说好自己要保护她的,到底还是他食言了。脸上突然有滚烫的泪水留下来,他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此时清辞冒着火闯了进来,势必要将自己的主子拉出火海。祁隽却像是疯魔了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他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地方,没能救出她。
“三皇子,苏姑娘在皇后娘娘那里安然无事,您还是快些离去吧!”
听到清辞的话,祁隽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敢欺瞒我,是知道下场的!”
清辞扑通跪倒在地上,说道:“属下不敢说谎,三皇子出去便可知,还请三皇子以性命要紧!”
半信半疑地,祁隽随着清辞走了出去,向菡若再三确认后,这才趁着人们不注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
皇后燕瑶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当她听到竹韵苑别苑走水,但苏瑾容却身着一身宫女的衣服出现在她的洗梧宫里时,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发生长起来。
此刻,洗梧宫里的人都已经被燕瑶支出去救火,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燕瑶和苏瑾容两人。
瑾容的手里握着那枚玉佩,上面写了一个俊秀的燕字。她慢慢攥紧了玉佩,眼中泪水兜兜转转,却被眼中的狠厉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嘶哑着声音说道:“为什么?我的父母究竟碍着你什么,你竟如此赶尽杀绝!”
燕瑶楞在那里,指尖只觉冰冷得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没想到瑾容竟然能开口说话了,也没想到这件事到底没能瞒得住她。
“一枚玉佩罢了,这是你母亲生前赠与我的,又如何是我赶尽杀绝?阿容,你别怕,我怎么会害你的亲人呢?”燕瑶说着便要去牵瑾容的手,却被瑾容一下子避开了。
“这是父亲最爱的玉佩,母亲怎可能将其赠予你呢?
你私下里为他们烧纸,却为何说着自己错了呢?
你叫我杀的那人,为何临死都喊着你才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认贼为亲这么多年,我的好姨母,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声嘶力竭地,说出来这些,瑾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泪眼朦胧间,她又想起了那些年来救她走出黑暗的姨母,但若说这一切本就是燕瑶一手造成的呢?倘若是这样,瑾容又要如何自处呢?
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燕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故事,仿佛已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那就在昨天。那反反复复困扰着自己的梦魇,终究是人生中最难言喻的错。
她缓缓走到榻上,使自己有些许支撑,缓缓开口道:
“阿容,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罢。从前有个姑娘叫阿瑶,她生在黄沙弥漫的塞北,却对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十分热爱。她有一个好姐妹阿婉,两人的父亲是挚友,曾约定好如果孩子是一男一女就定亲,如果都是男孩子就以亲兄弟相处,如果都是女孩子就以亲姐妹相处。阿瑶和阿婉的确如她们的父亲期望的那般,感情一直很好很好。
后来塞北来了个俊俏的男子,他叫阿桓。他生得好看得很,塞北的风沙里是养不出这样灵气的男子的,塞北的男人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汉子。不过只有阿瑶喜欢上了阿桓。阿婉她呀,早就心有所属了,她和塞北最威武的汉子已经结了亲,不久就要成亲了。现在想来,那段时光竟是成为她们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姐妹俩和各自最爱的人一起,四个人一起去骑马、射箭,看着影子在夕阳下拉得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