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门就是一片旷野,旷野很好,旷野不必存在很多东西。
天上没有星辰,地上没有人也没有土墙或者石墙的房屋,没有山水和树木,没有野兽出没。天正好是合适的大小,不高不低,像个圆盖子盖了下来。天从来就不是静止不动的,它的静止之中有很多的运行。
天空不是一种颜色,是青蓝灰的杂色,每一种颜色也都是活着的。它在细微地凹陷和凸出,也就是抖动,如水波一样荡漾出去。
一会儿明一会暗,它的颜色才是均匀的,才会看起来没有变动。
地上都是黄灰的尘土,为了不太单调才有了一些死掉的草稀稀疏疏地铺在地上。为了适应眼睛的感觉,或者说眼睛有一种“搬运”作用,眼睛也有残影也有流光一样的存在。
剧烈地摇头就会感觉得到。
但不要剧烈地摇头,站在一个旋转的架子上也能够得知,眼睛不喜欢处在流光中,会有眩晕的感觉,它静止下来才会清晰。这时候除非有两个定点,一个是眼睛里面的,一个是眼睛外面的。
在里面的眼睛,也就是眼睛之后的眼睛,会“定住”眼睛。这个眼睛是自由的,叫心眼或者灵眼都可以,它想随着眼睛动就动,想停下来就会停下里。
换句话说是类似于处在另一种时空中,那个时空,这不分好坏,能够来穿插或者深入到某一个点上,相当于一种制约,其实只是分解,打开一个口子,去看清和探索。
外面的眼睛更容易理解,也就是跳出那个三界外,不在那个五行中。
不管旋转的地域多么大,这总有一个界限,外面的眼睛就在这个运动之外。意思是你转你的,我看我的。
就像投影一样,也是搬离,你可以继续旋转你的,但“你”其实在我这里。我想回去的时候就是又回到了你的眼睛中,继续旋转。
说的是为了适应眼睛的感觉,在远远的地面上有一些矮小的树,也都是枯黄的样子,像不高的强子棵或者茄子棵。这样眼睛才会满意,你可以此刻对我没有意义,但是你不可以没有。
这是一种温暖和不寂寞。
情感一定要有所依附,有依附才会有反馈,来证明我就是我自己,我现在在这里。
万不可忽然看见了一株鲜活的植物,真真实实存在那样,仿佛在层次之外还有层次,如果出现了就是有另一个故事要发生了。
现在不会有。
入目是旷野。真的要是旷野吗?少年想再退出门去,然后再一次进来看看,他怕这是幻景。正如预料到的,也是很多故事在这时候必须“闭关”的那样,已经没有门的存在,身后也是旷野。
那就鼓足勇气前行。
在面前很远的地方有一簇光明,那里就是目标。人的追求光明是天性,光明代表着希望,好似只要走到了那里,一切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满旷野里也只有那么一簇光明。
脚步忽然重了起来,似乎地面并不平稳。看起来平平无奇平平稳稳,但隐藏着上坡和下坡一样,有时候是断崖。非常“泥泞”,是嘎吱嘎吱的深雪,也是沃土喝饱了水那样的一脚下去一个脚窝。
脚底下的感觉有时候是踩到了一块硌脚的硬石,有时候软绵绵的是一只硕鼠的尸体,还会踩到声音,庄严肃穆或者软玉幽香。有时候是一股寒气,有时候是一种威胁,“回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只要回头就是坦途。”
把缠在身上的一些荆棘和蒺藜“拿掉”,少年真的转头往回走了。
回头的路真的好走,是坚实的路面,一脚下去是踏实的感觉,我又回来了,自我归宿,倏忽那道石门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声音一样,我是你的坚固城,你的家乡。
少年恋恋不舍,但坚决地又转回了头。
蔫人出豹子,他很少真正选择过对与错,你好我好天下形势一片大好。我挡了你的路,你完全可以一脚踢开我,一巴掌搧开,或者啰嗦一句都可以,因为那是你的路。人成为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定型定性下来,就是编了一些罗网,希望个人的蜘蛛网上只有自己这一只蜘蛛。
不争不抢也是让路,但成为了他人的所目击者。
因为要去证明别人,别人拿你来证明他们自己。
躲成一棵树都是挡路,你已经吸收和利用了我的资源。空气和水和阳光和无人的旷野才是自由的,飘飘荡荡,有了后来的梦境。
眼目的光都是杀人的利器,厌弃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沉沦和独醒就是罪过,有人在水边徘徊,岸芷汀兰,发了一通疑问后还是投了水。
你离去后,我常无言独上西楼,看月如钩,我也消瘦。红楼一梦,水泊樯帆,聊斋家常,西风中的白马,多少夕阳红中的千里无鸡鸣。
然而这一次是一个选择。
人们喜欢一生中只选择一次,来配合其他的选择,全都照顾到了。被父母的选择,被天被地的选择,被情感和时空的选择,被国度和民族的选择,被师友的选择,职业和理想的选择。
喜欢有这么一次选择,也就是生命的选择,灵的选择。
勇敢的选择需要胆气,胆属于肝,才有了肝胆相照之说。应该是一株参天的大树,挺立在天地之间,风雨不惧,茂盛和繁华。胆说,你尽管运行吧,我是你的支持。肝哗啦哗啦点点头,你也坚持吧,我是你的护法。
雷霆和闪电不会屈服,桑田和沧海未有移动,时间和空间也掉头而去。你是我的体内,我是你的体外,我的体内有你,你的体内有我。又是共同的体内和体外,体内的会救活体外的,体外的会祝福体内的。
一方是另一方的支持,生是这样的生,死也是这样的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还有我们的隐藏。
这是天地间的密语。
不能这么走下去,会猴年马月。于是少年用眼睛划了一条线,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光明之点那里。走了几步,不尽如人意,他又在那条线的边上划了另一条线,从光点那里直直地伸过来。
一条线有时候不是分开,这不是一块橡皮,中间划一条线,就是整齐的两半。
在范围够大的时候一条线只是方向,还需要有方向上的范围。一条线和另一条线,中间的范围就是路。
两条线出现了三个范围,一定是有什么参与进来了,大约也就是星官说的加一减一吧,这时候是加一。把简单的变复杂,复杂回落到简单的时候,中间的过程就是机会。
复杂的变为简单,这是天机的功用,中间就是抓住那个起作用的一,抓是人的机。
在本质上说来,范围都是时空的痛苦分离,因为那是不一样的情感。
东城和西城是不一样的地方,男方和北方也不一样,时空不同之外是情感的不同,充满时空的情感因素不同。
人使情感的开始、过程、结果不一样,事情不一样,时空不一样,存在就不会一样。
时空和人之间有一个点存在,这个点用来完成意念或者是灵的嵌入。
有好的嵌入,有不好的嵌入,有浓烈的嵌入也有稀薄的嵌入。
嵌入会成为某一种事实,只因人本来是神,即使到了后世,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降级还是被驱逐,人也是神的一部分,人们的身体上都有神的存在。
也许神性已经微乎其微,被人性所占据,被人性所压抑,被人性所遗忘和埋葬。然而不管怎样,人中的神性都会发挥作用。
这就是常说的两个自己,自己和自己打架,也有时候叫天人交战。
比如某些禁忌,人并不知道那是禁忌,在触发和靠近,想要破门而入或者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时候,就会受到警告。惊慌害怕,逃离避开,汗毛直竖,不能再进行等等。那分明是告诉自己,这样不行。
大部分人都不会超过这条线,然而也有越过底线的人,这是真正的底线。
人神共愤的说法有一定的依据。
人的知道是人的知道,它的知道是它的知道。去人欲,存天理,就会可见一斑。但不是人欲都要去了,有些本性和美好的人性还要好好保存下来,否则就烧不起火来,没有火因则无法发动。
要维持较长的一段时间。
中间的路在这时候也叫情感之路,也是情感铺在路上。
就和筑路修路以及踩出来的的路一般,只要是人经过,人的情感付出,路就不仅仅是路也是情感。
此时的少年怕是还不能“心想事成”,但是有一个魔王第七把刀一直跟着他,所以路就成了。
路和常路无疑,走了大约三天,那一簇光明还是和原先看到的一样,不见它大也不见它小,光明的程度也和原来一般无二。
三天的时间只是估算,没有昼夜之说,估算的是心里的时间,情感中的时间。那也是时间,是时间在心里的留影,这个时间有些活了的意思,它有时候会隐匿,有时候会来个翻身,使时间有了某些变通。
相信很多人都有过这个遇到,有时候时间的中间某些部分没有了,只有两头没有中间。或者迷迷糊糊地只有结尾,开始和过程需要自己把它补充起来,在补充的时候看到了自己。
愈走愈近了,超不过半天就会到达。
这时候少年遇到了一个光球,严格说起来也许应该叫做膜球,说是膜球,是因为这个膜有些像是人体中的某些组织。
它空空荡荡的,很轻,也很大,至少有几间房子叠起来那么大。虽然很大,但看起来是应该能随时缩小的样子,比巴掌还小,比一个细胞还要小。
大小是间应用的必要条件之一。
最神奇的是它和物的关系,似乎为了证明一样,这个膜球的出现,从平面上看来就像是一面镜子。先是出现了一块石头,比牛小比猪大,经常出现在一株花树的一侧或者转弯的山道边上。
牧童在湖边也经常看到。
膜球似乎是把石头包容进去了,也就是石头处在在膜球之中了。
但绝不是这样,看起来是,但其实不是,膜球之中根本没有石头。是膜的某些作用把石头包容了又隔离了,膜球和石头没有关系,你是你的,我是我的。
膜球的颜色有些青白,比淡蓝还要淡化一些。它会慢慢地漂移,偶尔还会小幅度地跳跃一下。它很安很祥,不会受到什么打扰,千里万里去得,待在这里不动也很温暖。
就像能够触摸人的心尖儿的某种感动,时间已经全都跑没影儿了,它还在这里流连,给遇到的人说这里曾经有过时间。它出现的地方都很合适,甚至是一种需要,山的脚下要有一条小河,它就是那条小河。
远远而渺小地看天空经常有遗憾的味道,揉一下眼睛,它就是出现在天空边上那个手影。花开了要有落英,它就是那个令人沉醉的装饰。
双树下要有一个人影,它就是那个趺坐的高大身躯,胸很厚。
火凤降临,它必须是围绕凤凰的众多火焰中尾巴上的某一团。天要下雨,它是提前的乌云密布,行人停了下来,它就是那一碗好水。
渴望了好久,某一天到达了也不知道达到,得到了也不知道得到,被人点破才感到了巨大的幸福,它不曾说话,只是用它的点点了点那个人的点。
像膜但不是膜,非常韧性,是很软的那种硬。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攻破,除非是它的同类。同类对付同类总是很有办法,不知道为什么想这个,少年的小脸变得苍白起来。
又心里安慰自己说,若是同类帮助同类,岂不是效果也是最佳?
石头消失了,徐徐而灭,在原地方现出一头牛来。是一只青牛,摇头摆尾的,嘴里反刍着向少年这个方向望过来。
本应该和石头一样,在膜球之中,但一点也不在膜球之内。但膜球的里面,说不出什么地方,皱褶或者浓缩了一下,青牛就进入了膜球之内,真的在其中了。
完全感觉得到,不会出错,自己就是那个膜球一样,有一种非常舒服的联系。原来还是有所保留的,膜内还有膜,青牛并没有被全盘接纳。门里还有门,从门里可以出去接近那牛,牛却进不来这门。
还有大门防护着,不怕牛跑了出去。
门原先的意思不是为了方便而设,门其实是一种最简单的禁制,有时候开有时候合,就是禁制的有时候用有时候不用。从人的门下或者门前经过,常有一种被拒绝的距离感,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膜球有它自己的灵性,也就是有它自己的法门,知道什么该进来什么不该进来,不是什么都往篮子里装。
少年好像悟到了什么,就像是一个教程,从静物到植物现在终于来到了动物身上。
从牛眼进入,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什么眼睛都能“看见”,但眼睛和眼睛不一样。有的眼睛看出来很大,有的眼睛看出来很小。有的眼睛看出来是偏的,投影在另一个地方。有的眼睛是触摸,去看见那些反馈。
有的眼睛是扫描,有的眼睛是选择,有的眼睛是一场战斗。
有的眼睛并不是真的看见,看不是见,见不是因为看。有的眼睛不是真的眼睛。
声音震耳欲聋,有打雷和号角的声音,有流动和摩擦的声音,有沉重和轻飘的声音。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呛人的土腥味,苦涩的味道和酸腐的味道。气息如狂风,一些小流的声音汇合成大流而来,要掀起暴风浪似的。
少年被“打”了出来。
生命之生原来如此的强烈和震撼。
再一次进入就轻松了很多,几乎是闭目塞听停息止闻,只是用心念去感觉。摸索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没有了什么提示。又得七窍全开,心窍专注在探索生机上。
一是时间的分段,不要一下子所有的感觉都涌过来,化成涓涓细流。一是空间的推远,有所选择才会有所靠近。是往上的路,那里的气息降温了不少,不是那种乱哄哄暴乱的热。
有一片白云出现。
白云里面有一个云洞,洞里面只是简单地陈列着三个物件。
第一件竟想不到是一个人!
一个人形的“人”,应该是一个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人,是人就不是骷髅。这个人看起来原先应该很颀长,低低地垂着脑袋。头发早已经稀疏,现在脑袋上还有几根白发停在上面。
一层干皮包着骨头,全身紧巴巴的,不知道被几次风干和几次紧实,是发黑发黄的颜色。
盘膝而坐。脸上似乎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这一定是牛的记忆中第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所以进入了牛的生命,或者已经很深地影响了牛的生命。
也一定有过一很长段日夕相对的时光,时光逐渐沉淀了下来。
白发的老头骑着青牛,骑着骑着就会骑到“天上”去,天上是另一个境界,天上不真的是天上。有一层阻隔永远没有完,是走不完的空,空是一种看起来不很残忍的阻隔。
没有人也是阻隔,没有人就没有生命,或者不太像是生命。
人中有妖魔鬼怪,妖魔鬼怪都想成为人。只有人才可以见证生命,那些见证了生命了的,已经不再是人。
是神的另一部分,也是人的另一部分,不完全是人。
那时老头一定经常自说自话,说给自己听,也说给青牛听。有些话语不会掉到地上,直接就被虚空拐跑了,很少的一部分才落到人间。
有些惨恶只要发生过一次,被人知道了就是道德的下滑了。底线穿透了,就会有一只魔鬼出现。对魔鬼容忍,是对人的不公。但只要有一个真人出现了,希望就会又有了。你说是不是?
哞!只听到一声牛叫。
少年朝干尸的手掌中看去,大吃一惊。老头盘膝而坐,两只手互相交叉着在腹前相接,掌心向上。掌上有两个小球,看材质应该是和外面的膜球一模一样。只是很小,不仔细就看不出来,算盘珠子那样大小,也像小时候玩的玻璃球。
是刚才真的没有发现,还是它刚刚出现?
小球的颜色已经不是青白,可能因为长年接近干尸,也是发黑发黄的颜色。
就像老头掌心并列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