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了,老夫老妻的意思是知根知底。
生活是继续和维持,不是要惊天动地和处处非得藏着惊喜。在大都数人来说就是宽容
的荒凉和成为习惯的可以忍受和可以原谅。
若非是有趣的灵魂,等上了年纪就没有相看两不厌的感觉了。
妻子李薇比自己大三岁,更年期来了的时候就把赶出了房门,两人分居。
有时她也稍有歉意,说,自己情绪不稳定,劲儿上来的时候全天下都是敌人,看到人就烦。
这可能和她从事的工作有关,是肿瘤医院的护士长。
每天面对的是矛盾的病人,一会儿生无可恋一会儿又特别珍惜和爱护这条生命,处在一线的她有着天使的责任,轻言柔语,面带微笑,吸收着病人的情绪,善言抚慰之后,就得在自己这个管道中汩汩排出。
能排净?留下一些残留也在情理之中。
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也有了儿子。
儿子和儿媳打架生气闹腾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把孩子带到工作岗位上,让他们看看那些病人,这方法会有效很长时间。
自己也尽量让着她。
但分居后再不提合居的事情,有时自己朝这方面提说一点,立马就遭遇了她大大的白眼。
但人毕竟是有需要的,一般都是自己一周半月的敲她的门。
她敲自己的门这是这几年来的第二次。
事后各回各家,风烟俱净,空气一下子又凉了。
一时之间睡不着,慢慢积攒睡意。
都怪她,刚才自己分明摸到些边了,被她搅黄。
人有时候有一种感觉,回首往事的时候,能发现一些当时没注意到的东西,而且越描越真。似乎有一个人一闪而过,是的,真有这个人,而且他的出现不是第一次了,在某些事情上,在很多年前,让自己感觉奇怪的那个人也是他。
总感觉有一只眼睛存在,冷冰冰或者不怀好意。
那是冬天树上的一个鸟窝,很类似的不同地方的一座楼房,一片跟随自己已久的天空,心里面的某个影子,某句被宣的誓言,总是打动自己,不管何时何地想起来和“看见”就让自己崩溃的某个角落。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发现,你走了的时候我才发觉。
因为发觉了空,所以发觉了你。
翟老的法子的确管用。
当时一定有人在自己身边,自己指给他看,你看,就是这样。
田小淩的眼睛流着绿色的浓烟,没有头发,她被一种嚎叫追着跑,刚要跑,“嚎叫声”就堵在前面化成了一道墙,墙又变成拥挤着的树木,树木长成墙被雨淋湿,传出来海水晃动要咆哮的沉沉前音。
顾小白永远推磨,不是推了一圈又一圈,而是一生又一生。
她推磨,也被磨推。
巨大的底盘,隆隆响的磨盘,蜻蜓粘在磨棍上。她的身上同时也有无数个石磨在磨碎着她自己,她就是自己的粮食。
头上肩上腰上背上腿上脚面上。
“我看到了,这就是猝死的原因。”一道声音在自己的头脑内部响起。
刘振奎不管他是谁,在梦中说的都是实话,是那时候要说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要思考的话,因为在梦里物质比意识要行动得快。
不是现实里物质跟不上意识。
说:“你要救救他们,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感觉声音离开了自己。
山顶摇晃了一下,有一盏灯火虚虚出现了,从虚空中端出来一样。
感觉不到风,是风的那种力量,把灯火压得几欲熄灭,成了趴伏着的一条细线或一个小火星,但总是又能站立起来。
看不清楚灯盏什么形状,盏有许多种,材质上有金属、陶瓷、木,竹,形状上有鼎、碗、爵、瓯、叵、壶等不同,凡用作酒器的都是盏的一种,样子不一样,敞口细口不一样。
甚或说到容器,都可以是盏。
只要能装的都可以装,并且有口子存在,否则那便不是器。
金木水火土,物质意识,光明黑暗,人,生灵都可以被装在容器里。
人也是容器,是盏,有的说装的是生命的火,有的说是生命之水,说土说金说木,说物质意识的都有。
到底是什么,这在于它的组成。
又本来是什么。来于何来去于何处,它们的意义是什么?
现在看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风压不灭这灯火,看那架势刀砍斧凿雷劈都无能为力,始自无始就是无终。
灯亮起来,整个大王山一下子清楚了不少,也凝聚了很多,它不再虚空。原来没有山,整座山都是这些灵魂组成,也叫生命的余烬,还未彻底死亡的一个间隙。
不要小看了这个“间隙”,其存在之久,范围之广难以计量。
大王山不过是众多尘土中的一尘。
组成山体的绝大部分,可以看到它们还活着,但已经放弃了希望。没有希望就是绝望,放弃了想,意念中不再有生。
沟沟壑壑,墙壁林间,泥湾水洼中,最上层的一些灵魂纷纷站了起来。它们意识不到它们有了身体,黑洞的眼睛也有亮光出现,无不瞩目着那灯光。
它们纷纷往山顶涌来。
毕竟是孩子,顾小白田小山田小淩远远地落在了后边。
就好像有一层,很多层空间一波一波荡下去,它们的速度看起来很快,但其实很慢,很慢。
“这样还是不行啊。”刘振奎大喊。
他脑子里的声音又回来了,语音很冷,你说怎么样才行?
我说怎么样行就能行?
自己的这个意念忽然发空,沉了下去,刘振奎醒来。
练功练拳一如既往。
回到家刘振奎闷闷不乐。他毕竟是翟穆华的“学生”,虽然翟老一再声明不是他的老师。但耳渲目染,加上又读了一些书籍,在很多方面还是有些基础的,并且基础颇高,只是他不这么认为罢了。
怎么办?
现在自己面临的情况有二,一是夜夜袭来的那些梦境,像极了绑架,成了自己的独家定制了,这不正常。虽然梦来不来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但重复着做梦一定有问题。他不相信翟老会害他,那么贵雷妆就有了嫌疑。
二是自己得找找方向,把关于贵雷妆这件事情了结了。是自己这个角度的了结,他不干了,想打退堂鼓。开始上头也说了这不是工作,梁弓良队长安排到自己,名义上是休病假,打听到和盯紧刘振奎也只是顺意而为。
但其实这就是工作。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怎么了结了这个工作,也就是汇报点什么,打消梁队长的顾虑,放弃这件事情,自己安安静静地回去上班。
听说过,有的人被役使了,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丢了,走成了另外一个人。有的总是睡不着,快成了病了,即使他真的睡着了,他也坚信自己没有睡着,别人都是在骗他。
有的遇上了邪异之事,口吐白沫和脸色蜡黄地死去,被抽走了精血一般。
有的被诅咒了,禁制了,极端地固执,偏执于一个执的固执,眼里看的耳朵闻的,心里装的都是另一个世界或者一个人。
他但愿那些虚诞都是假的,但偏偏有的是真的,就像自己遇见的这样。
在下决心之前,他加大了对贵雷妆的调查力度,甚至偷偷地请警局中的好友,民事上的小张帮忙,也终于关系套关系,以买房看房的名义靠近了贵雷妆,由另一个好友,法院的黎中书担任。
张磊带来的情况乏善可陈,都是鸡毛蒜皮。
贵雷妆的大好青春都是在军营渡过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片空白。
从戎二十余年后转业,放弃了所有身份和过往,安心做一个小民,他说他喜欢自由。贷款购房,还了十年,前年才拿到房产证。主要从事保安行业,短的几天长的数年,但一般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得太长。
也去过上海打工,在本地干过餐饮、绿化、保洁、公路和网管。
人总起来很静,喜欢锻炼身体和读书,不与外界接触。有时候说话滔滔不绝,有时一言不发,内心世界无比丰富。
按他的话来说,转业后已经自我蜕皮几次了,达不到他自己的满意。他的意思是不让人们看出他是曾经一个当过兵的,但异想天开,别说那些退役人员了,就老百姓也会一眼看出来他是军人出身。
走路说话姿态风格上都带着呢。
我这里也没什么新玩意,黎中书说,虽然不像过去,远亲不如近邻,但购房打听一下邻居也不会被人怀疑。
一层两户,他邻居那边空着。
妻子是老家那边的,两个女儿,相隔十八岁。大女儿博士毕业,现在在某五百强公司任职,小女儿学习成绩也不错,今年五年级升初一。
他这个人很笨,不会灵活,这些年很吃了一些憋,听说连转业时的工资都有疑问。但特别能忍,都是自己默默消化。
“好,”刘振奎说,“这样的人一定有出口。”
张磊年轻,问,“什么出口?”
刘振奎:“这是心理学上的术语,但凡一个人有入口必有出口,就是底线,消化到哪里去了,知道一个人的出口才会深刻了解一个人,有的大有的小。”
“他们夫妻并不和睦,”黎中书接着说,“特别在教育的问题上时有争吵。他的妻子总骂他‘神经病’。”
神经病的说法在民间就是精神病。
刘振奎思索了一会儿,一砸拳头,“这个有用,继续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