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熟络起来,刘振奎发现了贵雷妆有“文章”。
这倒不是在侦缉这方面有了什么进展,而是觉得他这个人有些特别。
卧虎山上的桑葚可以摘着吃了,刘振奎就邀请他和自己一起采桑葚,他本不愿意,但
摘着采着就有很多话可以说起来。
桑葚是个由头。
第二天早上,刘振奎眼皮子有点肿。
还没说灵魂就先说起来梦。
就把自己的梦说了,因为昨晚刘振奎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梦,眼看着的一个梦。那三个小家伙还在山脚下费力,看不出有什么进步。
哪三个小家伙?
在这里,自己措了一下辞,小白的母亲是自己的远方表亲,而溺水的一家人和自己是同村,不过隔着姓氏,自己姓刘,他们那一家姓田。
他没有问什么。
每一天都有生老病死,有喜庆也有悲剧,要怜悯是怜悯不完的,关注也关注不过来,这些事情慢慢地把心磨硬,也习之为常。
巧了,他说他知道那三个小孩,都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和你一样,我也梦到过他们。”
装作很惊骇,“你也梦到过他们?”
这分明是在说谎。那不是梦到,而是实际的发生,录像和证人就是铁据。
看来是有戏了。
“你梦到了什么?”他问。
在一个叫做蓬国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山叫大王山,那是一块未开垦的地方,好似一切都还没有定型。我是以透视的角色存在在那里的,我什么都知道,他们却看不见我,他们自己也相互看不见。
我怀疑那是死亡之后的状态。
但他们以为他们还活着,要做的事情是登到山顶上来。
他说:“灵魂的存在与否,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题。不朝外说,只说自己,就会简单很多。我认为也许是关心的缘故,你认识他们,不管他们变成了什么,他们在影响你的灵魂,所以你看见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要连续梦到呢?”
“这是梦的一种方式,”他沉思着说,仿佛把自己放置得很远,“梦是一种语言,在心学这个范围里。如果你好奇的是诸如占卜、修炼、求财等,就是放出了信号,梦就会有意无意给出的其中一种答案,与占卜修炼和求财有关,当然也可能无关。”
“还有这种说法?”这是引导。
“只是其中的一种方法,你梦到他们,有三种解释,一是你是生命者,是探究生命的人,在我们这块大地上,一定存在这种人。他们的死亡触及了你,你下意识地想知道为什么。二是你是在某个圈子里的人,比如刑警之类的,非要弄明白个来龙去脉,给自己一个说得通的解释。三是你心里不净,有些东西瞄准了你,你成了路口。”
很吃惊,这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就换了一个话题,“可是,为什么是我?”
“哈哈,因为你,因为你的灵魂。我一提到灵魂,你就一幅很有兴趣的样子。就个人来说,所有的灵魂都会与你有联系,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只是有的不想看见,也不容易看见,不想看见就一般看不见,这会符合和适应你自己,不会强求。”
不再摘桑葚,只是看着那绿绿的树和枝叶。
他悠悠地又说,“人其实都是灵魂让步让出来的,一切真实的存在都是让出来的步,是为了有观瞻的可能。就看是什么眼光了,因为说到底,眼光最后几乎是一样,就看存着什么样的心了。”
实话说我理解不好这些话。
但这不妨碍在我们离开后,我做了一些功课。
我采取了一些手段,查资料和询问、调查,忙了一大整天,对他竖起一个粗略的印象。现在他是一个爱宅的人,自二月份就辞职不上班了,听说在写什么小说。又开始跟着练功这一套也才一个来月,两个月都不到。
在前年和去年,都有跟着练的,时断时续。
上班很单纯,一直做着保安这一行。现在好像很厌恶,说什么也不干了。
“我能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我可以干什么?”这个发问可能问出了什么效果吧。
关系单纯,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上班,回家,睡觉,然后上班,回家,睡觉。
两大爱好是读书和练武。
读书的时候就写写画画,“不动笔墨不读书”,据说因为这个还被辞退过。也是,你都保安了,还想着有什么学问呢。
练武也和上班冲突,早上的时间不够和不及时就晚上补。
在不上班之后这才安心早上锻炼,晚上不出门。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他说的刑警什么的不过是举例而已。
没有把这些情况上报,都是一些外围,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说谎是显而易见的,但还需要再调查一番才能拿得出来,抓到了证据再说。
退伍军人,自主择业。
根据他说话的方式和特点,以及透露出来的某些信息,提上两罐茶叶,晚上去拜访了我的“忘年交”兼老师翟穆华。
已经七十岁的翟老。
他顾问于一家统计机构,名字很长,微脑和非物质性撞伤以及精确语言制导索引研究中心,涉及心理宗教遗传和意念等很多方面。
月光斑驳,清风凉爽。
师母张罗一番回屋去了,在小院内的茶几旁,我和翟老师闲聊天。
翟老师停下手中的蒲扇,微笑着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就把贵雷妆的事情说了。
“用意有两个,一是想让你替我把把关,鉴定一下这个人怎么样。二来嘛,是想让你们俩认识认识,来看看你的意思我才好从中推荐。”
沉默了一会儿。
翟老师放下蒲扇回屋,没过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出来,递到我手上。“以你的名义把这个给他看看,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把玩着,这是一件玉品。
青玉黄玉混杂在一起,雕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神像。一只脚抬着,身上有盔甲,脑后有玉带,眉心中有火焰的形状,双手各拿着一把小扇,圆圆团扇的样子。
玉品像个圆珮,不知道是佩戴在哪里的。
我抬头,“这是?”
“你不要问,一试便知。”
贵雷妆眼睛一亮,摩挲着说,你今夜可以无梦矣。
“这是什么?”
“这就是‘什么’。”
“什么什么?”
“这东西叫‘什么’,它有十二个,有一定的用处,不过还是假的,这东西出现不是一件好事。这要是你的,听我的话,我会教给你方法把他埋了。如果不是你的,就赶紧归还给别人,不能在你手里超过三天。”
“这么邪乎?”
“比你想的更邪乎。”
一夜无梦。
一夜真的无梦。
第二天练功完毕,刘振奎急急去寻翟老,这东西扎手。
翟老在单位。
索引研究中心的谱子很大,在门卫室登记完毕,由翟老领着在两道高墙的中间行走。高墙上各有一道门,错开十几米,铁门虚掩着,门上有窥门,偶然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保安守着门的影子。
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门入眼的是一个不小的湖,湖心有一个六角亭子。
沿湖边走不上几十步又是一道铁门,还得登记一次。
原先来过,这都很熟悉了。
但显得很繁琐,所以没事的时候刘振奎一般不愿意到这来,保安的眼睛像防贼似的,一眼望去的监控仪器后面更不知道还有多少眼睛还在盯着自己,大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进入翟老的办公室才松一口气。
不等落座,先把“什么”双手奉送给翟老,这才说明了情况。
“有点意思了。”翟老笑眯眯地说。
是夜,刘振奎又坠入梦中。
梦中的颜色很平淡,没有大起大落,暗黑中沾染着一些黄,混混沌沌,只有淡青色的天空。山只是一个轮廓,没有星月和哪怕黑黑的太阳。风儿不起,所在全都是温温的实在,这个实在如同泥沼,存在的灵魂像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气泡。
咕噜一声像是生命的一个脆响。
他坐在山上,也像是坐在虚空之中。
眼睛没有游山玩水,一眼就认出来那三个小家伙。
小山的胸膛破裂了,好好的山被什么东西咬去了一大块,留下那一嘴的痕迹。小白原来姓顾,顾小白,披头散发,记得她好像留着短发的,齐耳的年代过去了,这个短发是正好耷拉到腮帮子上,可以柔顺也可以扬起。
小淩无法有笑意,她留给人间的回忆就是天天的傻笑。
现在落在一个黄泥塘子里,顾拽不出来,有山的影子时不时犁地一般从头顶上碾过。她眼睛的黑洞却望着山顶。
是我的梦来了,还是你们执意找上了我?
梦能通幽,指的就是这个?完全不对,这个幽应该有更多的其他解释才对。
今晚情绪很多,好没来由,是梦更深了一步还是浅了一层还是梦境有些不稳呢?
我想有力量帮助你们,可是我完全没有力量,力量冲不出三步的距离。头顶飞着一只灰灰的鸟,它也被定住了,被揽雀尾了,飞不出揽雀尾者的手掌心。
“你看就是这样。”
山忽然裂开,完美的山顶似乎泥沙俱下着簌簌而下,在被什么东西吞咽下去一样。
嗒嗒嗒。
是敲门声,门外面传来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