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玉盘高悬,四周伴着一缕像似琉璃女神腰间流纱的薄云。
长安城内七月流火,深宫高墙中自从那日的在飞星宫主殿内一别,已有三日。皇后洛清月期间再也没见到过贵妃红绡,接连联系恒安王萧嬴亦是无果。
原本当日是打算和红绡打探下,恒安王萧嬴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才让红绡心甘情愿进宫,哪成想红绡说了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然后炀帝萧亥就这么来到了飞星宫。
近几个月来,事态的发展越发让洛清月摸不到脉络,前有炀帝萧亥放任恒安王萧嬴和杨三爷杨勐在朝堂之上你争我夺,她可不会相信身为周国的掌权人,萧亥真的是对此毫无察觉。后有身为添香楼杀手的贵妃红绡,几次三番夜探皇后的宫殿,现如今更有甚者,更是接连几日前来晨昏定省。
她不知晓应当如何反应,也不知晓应当如何做,如若说当初和恒安王萧嬴联盟,想要的不过是取炀帝萧亥的性命,以慰在天之英灵。
那如今,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无措焦躁的心情缓慢的爬满了洛清月的思绪,让她不愿任由目前事态发展下去。
当晚,还未待到洛清月思虑好,此事应当从何处突破之时,炀帝的承乾宫便先出了事情。
红袖楼内,昏迷了有半个时辰的萧嬴醒来了。
“主子,可有何处不适?”九号一直在昏睡的身边侍候,唯恐萧嬴醒来无可心之人照料。
萧嬴面色灰白,睁开沉重的双眼于他而言已是艰难万分,喉咙深处更似塞了一团棉絮透不过气来,双唇用尽力气也未有声音传出,倒是心肺止不住的痒,几度想要抬手让人扶起深咳几下,可是连手指都没有动弹分毫。
九号见皇帝萧亥面色渐渐绯红,似是力有不逮,连忙弯腰上前将躺于床铺之上的扶起,单手轻轻捶打萧亥背部心肺所在位置,另一只手拿起枕边的白色丝绢擦了擦萧亥额头的虚汗。而后朝着门外吩咐道,“主子已醒,速去拿药!”
萧亥听到“药”字,本就痒得难耐的心肺,更是止不住的咳,咳得撕心裂肺。一直都受命于外的九号,没有料到萧嬴的身体竟已经破败至此。恍惚间突然想到了那年承乾宫的炀帝萧亥,不知道那时他是否也是这么咳得?
耳畔愈发尖锐的咳嗽声音,陡然让九号惊醒,他意识到刚刚自己想些什么,面团样的双颊顿时绷紧了,双手也未曾闲着,即刻将白色的帕子换成了黑色,交到了萧嬴正在枕边摩挲的手中。
萧嬴并不知晓九号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不停地咳着,几瞬之后才慢慢有了停息之态。漆黑的手帕上面也早已粘稠发暗,细嗅之下血腥味便会弥漫而来。
门外响起了低沉的声音,“掌柜的,药已熬好。”
九号听到后扶萧赢至床头半倚,而后悄无声息的将沾有血液的黑色手绢收起,扬声到:“进来吧。”
门外的小二应声推门而进,微微低头含着腰,丝毫不敢将眼神抬起分毫。他原是打算等到红袖楼的老板来了,将掌柜和讲书人之间的事情上禀。
在小二见识不多的眼里,洛阳城内的府尹便是顶大的官,县衙的衙役最是凶神恶煞之人,哪成想到这位一来便住进一楼雅间天字号的老板,相较于府尹的派头还大,身边带着的护卫更是远远望一下,心底都是忍不住颤三下的主儿。
如此,顿时将小二尚算活跃想要上禀求赏的心浇凉了一半。更何况自从老板来了,掌柜的未曾离其身半步,他纵使有心也是无力,让剩下那半边心也是沉到了底。小二倒是想要找一找机会,只可惜……
“退下吧。”如今身为掌柜的九号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小二便沉声吩咐道。小二无奈应声向后退下,行至门扇处借着关门的刹那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一眼,只瞧见了掌柜端碗喂药,床上的人还未瞧清,门便关上了。
还未等仔细琢磨,便感受到了位于门口两侧驻守护卫的侧目,顿时如芒在背,小碎步急促退去,向着左右护卫点头哈腰一股烟儿似的退去,哪怕回到后厨都未曾敢直起腰杆来,额头冷汗淋淋。
后厨的大师傅一看小二回来这幅样子,顿时笑了:“怎么,见到贵人了?”
小二好似仍未回过神来,身后尤似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他不敢多言只是微微点头,回道:“嗯。”
大师傅见他如此,未置一词只是嘴角挂着笑,重新起锅烧火,烈火烹油,准备起下一场席面。
一楼的天字号雅间内,九号对于小二的没有分于任何心神,一颗心都在萧嬴面前这碗药上。瓷白的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汁,仅仅端来片刻便是一股酸苦味直冲灵台,九号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主子,吃药。”
萧嬴垂下眼眸看过一下,想要伸手拿起药碗,哪曾想刚刚接过来晃动的药汁就撒到了锦被子上,一团深色痕迹在不断蔓延,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又像是满足獠牙的猛虎冲着他的面门狂吼,耳边阵阵悲鸣。
他一时间听不清九号说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他手里仿若压垮他手腕的重物一轻,唇间便含住了碗沿,顺着背后的力量扬起头来,大口的将酸苦的药汁尽数喝下,勉强压住了鼻腔内难捱的血腥气,碗底尚未清空,他已是没了力气,只想应着不断的耳鸣,躺下昏睡过去。
九号这端刚刚将药汁给主子喂下,侧身放下药碗时,手弯的人已经双眼紧闭,无意识的向后仰去,不断向锦被之中滑去。嘴角的药汁尚未干涸,可是人却已经再次昏睡过去。九号轻缓将人安顿好之后,拿起方才早已沾满血迹的罗帕,用着帕子的一角仔细擦净萧嬴的嘴角,而后拿起药碗轻声退下。
九号走出雅间关上门,朝两位抱拳行礼的守卫微微点头,走向了隔壁。再次找到从京都长安护送陛下到此处的首领和贴身伺候的宫人,坐在主位之上向屋内的两人问道:“陛下,近来都如此吗?”
首领不知道九号问的近来是何事,不知怎么回答。
宫人却是心细如发,瞄到了九号衣袖处因沾染药汁而较其他地方更深的痕迹,顿时拜首行礼轻声回道:“回首领,正是。陛下近来三月服药之后皆会昏睡一到两个时辰,宫内的太医说这般昏睡是服药后正常反应,而且昏睡有利于陛下恢复心神。只不过——”
九号眼神扫了下一旁同跪着的首领,看着垂首的宫人:“只不过什么?”
宫人想起马车之内皇帝面若金纸的神情和冷腻的语调,背后不禁一凉,声音更轻了些,尾音都散尽了口中:“只不过不知为何今日在马车之上,陛下喝完药之后反倒精神抖擞,策马进城而来。”
九号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挥退了宫人,“退下吧。”独留了首领,见到宫人已离去,才对着首领说道:“你再讲讲,我离宫之后,陛下的状况。”
首领原本以为留下他怕是要训斥,毕竟陛下策马而来未进楼内便吐血昏了过去,如何追究他都是逃不过,未曾想前辈问了自己这么一句话,顿时一愣。
察觉做空气内如有实质的沉默,而后拜首回道:“自您慕安三年离宫之后,陛下的病情就每况愈下,还好寻到左右院正云游四海的师叔,开了药方才缓一缓。而后便是找到了添香楼那位留下的钉子,陛下气急,原是想要顺藤摸瓜,哪曾想当晚那人便死了。”
“然后呢——”九号面色未变,这些事他也是知晓的。
“然后,然后陛下去皇后次数多了,前朝便于早朝奏请陛下早立皇嗣,后宫中……”
首领说话声音没有多大起伏,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情,叫他说的像是学堂授业的老学究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九号听个开头其实便知道了大概,更何况三年间他与长安以及各地的消息也未曾断过,朝堂后宫之事,左不过就是那几样,翻过来调过去的反复用罢了。
计谋不在于新,兵不厌诈是也。想当年,他追随主子就是这么对炀帝萧亥的。
添香楼名声在外一直都是美人倾城,杀人无形。很少有人知道天香楼最拿的出手的便是毒了,香荀们都是自小添香入骨,她们本身就是一味世间难寻的毒。
当年萧嬴对于红绡的威胁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何况她要寻得那人是谁,他一早就知道了。
不同于红绡添香入骨,对于前事记得不深,洛清月年纪尚小,更不必说早已不在人世间她的弟弟的洛前锋。萧嬴一直都没有忘记那年被人贩子抓走的事情,故而同为落难之人的红绡寻得是谁,简直不言而喻。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三言两语便将红绡送进宫中,左不过那里有着她想找的人罢了。
可是,他小瞧了红绡寻人的决心,或者说小瞧了添香楼的势力。第三日尚未到约定之日,萧嬴还未想好如何与红绡交代,才能让人继续为己所用,消除不必要的猜忌,宫内便传来了皇帝昏倒的消息。
身为唯一在京都尚未回封地的王爷,萧嬴想要在宫门已下钥的情况下入宫并非易事,更何况皇帝还昏迷了。即使他忠心护主问心无愧,瓜田李下仍需避嫌,何况他有心谋逆问心有愧,更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借着宫内密道同皇后洛氏送去了一封信,却是石沉大海一般,点了一夜的香细,也未等到贵妃红绡一丝消息。无奈之下,只是同府内谋士谈了一夜又一夜,连同如何硬攻皇宫都有想过,列出来无数可能。
第一日,早朝停了,京都官员府门都未曾开启,宫内的太医无一人出宫,长安城内人人自危,大街小巷空了不少。
第二日,宫门依旧紧闭,宫内的巡防兵力加强了一倍不止,京郊的兵营内频繁调遣,杨家家主杨三爷递了折子想要入宫,连折子都没递进宫门口。
第三日,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皇后洛氏事疾昏倒,贵妃红绡在飞星宫罚跪了一日一夜。众人即使知晓两位不和,可也猜不出两件事情是何关系。
三日后,宫门大开,炀帝萧亥龙体无碍,杨三爷应召入宫。一时间长安城内,杨家人风头两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