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口舌,而四面高墙之内的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洛清月记得,红绡被全宫上下谣传是杀害如嫔的幕后真凶之时,恰好是月下见面的第十日。
她有心想知道添香楼的杀手进宫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何,询问恒安王萧嬴未果之后,她便想着何必舍近求远,哪成想到这位百步之内可取首级的杀手,不知为何只要遥遥见到她,就只会扯着鲜红的宫装转身就逃走。慌张娇艳的身影那段时间一直都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那日月下见面,原本就是她借着酒意想要试探一番,竟想不到取得了完全相反的结果。因为时刻顾忌宫内有关皇后与贵妃不和的传言,她也不好追到其寝宫之内。只好静待时机,然后她便等到了一具尸首以及一个机会。
即便机会唾手可得,她也没有贸然出手。
如她所料,未到半日沉迷美色的皇帝便来到了飞星殿。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在寝宫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完全是他的作风。更不必提及如今新欢在怀,又怎会来此呢?
“请问陛下前来所为何事?”洛清月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的,没有因为皇上突如其来的到来有多么的欢喜。她只是彻底看开了,若不然犯上作乱的法子也不会献给恒安王。
炀帝萧亥看了一眼皇后,低垂着眼似有一瞥后回道:“怎的,无事朕还来不得了?”
洛清月贵为皇后,如今在皇宫之内更像似历代的太后太妃们,乍看之下荣宠无边,细究之下既不算执牛耳者,手握权柄之人。只不过是个给眼前喜爱美色却厌弃麻烦的皇帝,打扫麻烦事情的皇宫大总管一般,只不过管的人有所不同罢了。
洛清月并没有接下皇上的话,宫殿之内静悄悄。侍俾们早在皇上进殿门之后就被挥斥了下去,秋风扫叶无情,落叶顺势而起。
皇帝萧亥终究是懒得同她计较,只是故作与之前别无二般一样,负手而行慢慢朝东方主位走去。洛清月看着他身穿玄底银丝袍,想起了宫内的传言。
据传皇上宠爱贵妃,自塞外得到一批黑丝蚕,世间少有的灵丹妙药,入药即可徒增阳寿十年。却因贵妃随口说要给皇帝裁衣,就命人昼夜培育,将入药的黑丝蚕用去纺丝,几经周折才得一匹布。
交于贵妃之手月余之后,浪费十之七八才得出一件长袍。皇帝得知竟欢喜得很,只因袍上有着贵妃亲手绣制的花纹。
可她知晓贵妃毕竟是添香楼内的人,能会裁衣已经让她很是吃惊。如今她细看外袍之下,竟发现黑袍的花纹是文献中少有的上古文字变形而来。
若不是她自小遍读奇书,恐怕也认不得。虽然意思是祈祷安康,可一阶杀手做出此等事情,怎么看都是奇怪。
皇上身穿此袍前来,所为何事简直就是不言而喻。奈何皇后性子如今越发冷淡,不喜俗事。他也就只好自己开口:“皇后近日想来也是听见了不少流言蜚语,不过半日未到一个无人认领的尸首就成了贵妃杀人的证据,简直荒谬!皇后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皇后洛清月见事到如今,皇上还是不将事情直接言明,心底有些厌烦。也便不与他绕弯子:“臣妾知道陛下什么意思,陛下只管放心处理政事。不出一旬,臣妾必定查明真相,还贵妃清白。”洛清月的清凉的嗓音虽小却响彻殿内。至于贵妃是否清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因从炀帝踏入飞星宫那刻起,贵妃红绡只能是清白的了。
皇帝多次忍耐、绕弯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听罢立即喜笑颜开:“皇后不愧是将门之后,就是痛快。如此,朕就会承乾殿等你的好消息了?”
洛清月听到那句“将门之后”神色顿时冷凝,面色不善。身形单薄背对宫门,犀利的眼尾侧目而视从身侧摆驾回宫的皇帝,她此刻只想手执利刃杀了此人。
天下百姓,社稷安康,又与她何干?
回首侧身间,见到阳光之下微风拂起萧亥外袍衣角。
飞扬的玄底银丝袍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微风拂来仿若有股幽香拂面,细腻的针脚、未知的文字、魅惑的花纹一同编织成了催命的符咒,每行一步,生命的滴漏便滴落一滴,滴滴滴落,步步催命。
洛清月终于想通了,为何一任添香楼的杀手竟有如此针脚。原来,竟然是如此!
一时间胸中怒火闷气顿时畅通消失,想到萧亥还故作聪明,衣不离身。一声声愉悦的笑声就从洛清月口中传出,音色透彻,飘扬不散。
未能走出宫门上步撵的皇帝萧亥听到了殿内的笑声,身形一顿。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满意的微笑自嘴角扬起。坐到步撵之上,而后扬长而去。
皇上是上午下朝时分来的皇后宫殿,未到晌午全宫的人都知道了皇后要调查镜湖无名尸首命案,流言四起。
左不过都是以为皇后难免是要寻私,故意整治贵妃。而,贵妃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红绡前几日才与添香楼内的香荀拼过功力,身体还未痊愈。如今流言四起,她虽有心自证清白,可又担心那位香荀未曾走远,若是再次交手是否还能胜出,逃出生天,寻到故人可就未必了。
添香楼内曾有一条古训:红颜枯骨,添香入身。
近日红绡觉得自己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异香,想来添香楼内的两次遴选已经结束,第三次遴选已经开始。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如今她身边必定是危机四伏。若是那位偷袭的香荀,此次前来就是来争求挑战楼主的资格的。想必日后的日子,也不是自己可以像以前那样便可以躲过去的。
宫内妃嫔们的小把戏她平日里瞧不上眼,如今却可能是夺取她性命的毒药。为求自保,亦为了快点结束在皇宫之内的生活,寻到故人。
她近几日已经开始重新调毒,在添香楼内的毒药前几日打斗时候尽数被对手抢走丢在了宫墙之外的护城河内,她无奈之下只好自己调配。
配毒并非难事,可是如何才能给一个毒发身亡之人逃过仵作验尸,才是件难事。无名之毒虽是上策,却还缺点东西。
红绡没有想到她才是几日未曾作妖,这后宫就变了天。先是莫名成为一个杀人凶手。而后便是手握她把柄的皇后要查案。如今都说是她,她此时此景只想今日就把狗皇帝的狗头剁下来,这厮只会给她添乱。
哪家正宫娘子会喜欢受宠又毫无礼数的妾室,也只有男人才会觉得妻妾和睦会发生。女人们只恨不得手刃对方,生啖其肉,饮其热血。方才能消解心中怨气,果然男人个儿顶个儿的无脑废物。
一日过去,皇后查案的消息源源不断朝殿内制毒红绡的耳朵传来。连她宫内的人如今都认为她是杀人凶手,原因无他,因为尸身竟是如嫔。
红绡心胸阔达,不在她死亡名单上面的人她一向很少记得。若不是贴身侍女提醒,她都快忘记如嫔曾经挑衅自己,又找来皇后撑腰。
只是这样的反应,落在了侍女的眼里就是故作姿态。红绡实在是懒得解释,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试几种毒药。必定不能让这狗皇帝活到年关,只是到那时塞外冷的根本无法回去。她出宫之后去哪成为了难题。
虽然她不在意,可是她贴心的宫俾却不这么想。食过晚膳,说什么也要让红绡前去皇后宫内求情。
红绡不愿做这么有辱脸面的事情,却架不住这位宫俾长了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儿。伺候红绡身边久了,完全不怕这位宠冠后宫、嚣张跋扈的宠妃。一直跟在红绡身后,无论她去哪里就跟到哪里。这样的做派,红绡还怎么配毒,毒杀狗皇帝。
红绡被烦的只想点了她的哑穴,割了舌头去喂野狗。才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功力运行竟然开始凝滞。无奈之下,等到红绡回神的时候她已经独自一人站在皇后的寝殿。
她慢慢的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被长了张雀嘴的贴身侍女是如何将自己领到此处。而后朝着自己眨眨眼睛就一副“心有灵犀”似的退身关门。徒留自己站在皇后寝殿,等待前去沐浴的皇后娘娘。
她等的无聊,四下瞧了瞧。
身后有人走近,而她并未发觉。
恍然间,耳畔突然间就响起了同那日月下一样的声音:“不知,贵妃来此处何事?”
明明是同白日里一般无二的声音,可是她的耳尖不知为何就热了起来。
不自觉的想起来皎洁无暇的月光之下,皇后娘娘好似九天仙女目下无尘的容貌。温热的鲜血缓慢印透衣料,自己无意触碰的脸颊。一切都好似与往日不同,可又好像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安排。
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脱那一双琉璃目。
想到这里,红绡回身看向身上略带湿气的皇后洛清月。四目相对,好似无情却有情。
洛清月沐浴才归,湿气未散。察觉周身氛围隐隐不对,旋即开口:“贵妃深夜来本宫寝殿,不知所谓何事?”
洛清月没有说出口的责问,红绡敏感的感受到了。也感受到了洛清月有意的疏远,立即单手扶住想要洛清月想要后退的腰身,莞尔一笑回道:“贵妃?妾身红绡。姐姐——,叫我绡绡便可。”
洛清月不知为何两人会变成如此的暧昧姿势,眼前的人离自己极近。她尽管面上不显,抬眼看了一眼,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叫喊:绡绡?倒是人如其名,美的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