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月在皇宫之时，曾同红绡讲过一件事。

　　那便是，与炀帝萧亥两人夫妻数十载，其实她一直未曾看懂过他。

　　此人。

　　少年慕艾，谨慎谦卑，胸含抱负。慷慨陈词之间，事事离不开民生社稷。

　　登基数载，心狠手辣，排除异己，不为天下百姓安定，只为独善其身。

　　弱冠年岁，庸碌无为，遍寻天下美人，世人皆言，视色如命是也。

　　初至而立，命丧黄泉，终生制衡，临终却错信争权夺利之辈。

　　她听后一直都在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信于清月姐姐。未料到她也会有一日，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红绡监视萧嬴远比洛清月想象的还要早，在她接任楼主之后，下达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监视恒安王，萧嬴。她总是觉得，这人能三言两语将她从塞外带进宫内。许千金诺帮她寻找故人，却丝毫没有想法透露出故人就在身边。如此心思不良之辈，又怎能就这么放之任之。

　　因为他，她在那些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日子里，她每日在嘴边念叨得、在心底厌烦的，除却冷冰却无一日安宁的后宫，便是恼人的皇后。

　　皇后洛氏端庄守礼，是皇宫内外皆知的事情。

　　贵妃红氏嚣张跋扈，也是皇宫内外皆知的事情。

　　两相对比，即使知道这只是她有意为之，可心底还是微恼。谁人不知后宫倾轧，见皇后如此，那时只觉得皇后此人惯会装腔作势，阴险狡诈。

　　每次碰到皇后的她，都恨不得拔腿就走，多看一眼中午都会少食一碗饭。

　　郁闷的是，皇后并不是这么想的。

　　每次见到她都会声音恬淡又不容置疑的说：“贵妃去往何处啊？”

　　而后，身边狐假虎威的侍俾就会开口，以“仁义礼智信”要挟，就想让她朝着她主子皇后行上一礼。好似借着一个深蹲的行为，就会让皇后位置尊崇，天寿永享一般。

　　只有到这时候，皇后才会施恩开口说上一句：“起来吧。”

　　如此两相看厌，又何必故作姿态？明明若真真儿的不愿让她跪拜，又何必事后还做菩萨心肠——叫起身呢？

　　那时候的她，整个皇宫除了狗皇帝，最厌烦的就是皇后了。

　　“什么意思？”洛清月一声追问，将红绡叫回了神儿。

　　心神回身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再看着眼前眉眼如画、冰清玉洁的人儿，红绡对萧嬴就再一次产生了嫌弃。

　　洛清月想要弄清此番萧嬴做局的目的，又不愿抓住红绡一件事情不放，故而几番追问，未曾想到红绡却神情呆滞，如此让洛清月心中有些烦躁。让她有种感觉，如今场景红绡自信地真的认为她一点错处也没有，更没有想过万一萧嬴来到此处会做出何事。

　　“绡绡！”一声带着怒气的声音，令红绡彻底回心：“姐姐别恼，我这就说与你听。”

　　她又开始故技重施，挪着绣凳往洛清月身旁去。轻挽手臂，撒娇的侧头抵肩才开口：“自从你我二人来至江南洛阳，萧嬴多年来一直都是励精图治，政事勤勉。宫内除却府邸旧人也未见新添。身体康健，正是壮年，哪有什么理由来寻我们。若是有，那便是居心叵测，防不胜防。”

　　红绡一大段话说来，其实几字便可概括。那便是：他来找事，与我无关。

　　洛清月无奈的看着肩上脑袋，几缕青丝正随着微风浮动。心底微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意思是，这事与你无关？全然都是萧嬴品德有失，怨不得你？”

　　红绡一听，认为清月姐姐不愧为自己知音，顷刻间就知晓了自己的意思。顿时抬起了头，双眼圆瞪，满面神气：“那是自然。”

　　洛清月侧目而视，无语腹谤：不怨你？萧嬴被你红绡的无名之毒，吓得都不敢纳妃，这还与你无关？

　　红绡自是不管萧嬴纳妃之事，见洛清月不说话，神气更胜以往，和农户家养的大鹅一般无二。

　　两人插科打诨，嬉笑怒骂。

　　转眼间就把红袖楼内高手顿增，添香楼增援未至之事落在了脑后。

　　只余下四目相对，满眼笑意。

　　一楼大堂，赵启得到大堂掌柜的暗语，知晓萧嬴最迟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到达。立刻将讲书的节奏加快，希望可以赶得上与洛将军遗孤，清月小姐见上一面。

　　“红绡本是跋扈性子，恃宠而骄更是不加收敛。入宫一直都是娇宠，自从被皇后洛氏教训之后，心底难保不生怨气。明明风波已过数月，怨怼依旧未消。

　　几月之中，中宫请安从未到过场。洛清月原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如今贵妃更有皇帝撑腰。其他妃子即使有心想管，也无力回天。

　　可，皇宫之内又怎么会风平浪静呢？

　　一日清晨，皇宫御花园内的镜湖里捞出了一句尸体。

　　尸体腐败严重，面容全非。衣料花样更是难以辨别。

　　手脚早已不见，只剩下躯干和四肢被湖水泡的肿胀泛白，若用手指触之，便会有脓水流出。再晚几日，估计就会被池鱼蛆虫毁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因身份难以确认，皇后吩咐下去阖宫排查。妃嫔、侍女、太监、侍从一个都不许落下。

　　本以为犯人将面目都毁坏至此，尸身是谁必然不会好寻。哪成想未到半日，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一位宫女泪水涟涟，神色慌张的飞奔到飞星殿报说：她今日从御花园回到殿内，才发现自家主子竟不知为何失踪了……明明昨日按照往日时辰熄灯入眠，今日殿内主子竟然不见了。震惊之后，询问宫殿内上下侍女、太监，竟没有一人曾见过主子。

　　洛清月看侍女伤心，颠三倒四的话不置一词。只是看向贴身侍女，贴身侍女立刻迎身将人扶起，愈问细致些。侍女一抬头，洛清月竟发现此人有些面熟。

　　‘你是哪个殿当差的，主子是何人？’只听洛清月条理清晰，错落有致的问道。

　　这时，侍女才想起自己来时急促，竟忘记了报备来处。连忙再次跪下说道：‘奴婢愚钝，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来自缥缈殿，主子是如嫔。’

　　贴身侍女一听是如嫔，立即看向皇后娘娘。

　　如嫔被害，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上次众妃闯贵妃仙云殿便是如嫔带的头。事情败露后招惹到贵妃，遭到皇上厌弃。后来还惹得如嫔和慧嫔进宫之前的情谊都到了尽头，好友反目，发誓永不来往。

　　如此一看，贵妃红绡的嫌疑太大了。

　　洛清月身为皇后，处置宫内大小事宜自然不靠臆想，虽然贵妃如今嫌疑在身，可依旧一丝不苟的查明真相。

　　她又将事情仔细询问清楚后，就叫人下去。而后将皇宫内的地图拿了过来。

　　皇宫地图属于机密，上面遍布着驻防位置以及宫殿间的路径。除却皇上以及皇后，即使护卫宫城侍卫得到的都是地图一角，除却必要一切其他位置上面全部是空白。更不允许私下绘制，违令者一向按照谋逆之罪论处。

　　洛清月拿到地图之后，立刻找到缥缈殿同御花园镜湖的位置，核算不同路线，算出必走路线和时间。

　　又将其间路途之间宫内守夜值班以及巡防侍从叫至殿内，问前一晚可曾听到声响或见到异样。守夜值班之人矢口否认，巡防侍从面面相觑，数息之后回道：‘未曾见过。’

　　皇后看了看两批人员，伸手将人挥退。而后便沉思不语了好一会儿，侍女不知皇后想什么，却也不敢打扰。

　　直到落日之前，皇后才起身前去面见了皇上，并一同用了晚膳。

　　回来之后便直去仙云殿贵妃处，期间谈话不为他人所知，只晓得第二日贵妃红绡就被禁足了，消息传遍了皇宫。

　　当日晌午，昨日召见过的守宫侍从又再次拜见皇后。言称有事禀告，一脸正气。

　　洛清月得知召见之后，其张口便言：‘皇后娘娘，昨日奴婢得以召见，回后思索一晚，想起一事。’

　　皇后洛清月面色冷淡，不为所动。看着有意卖关子的侍从，慵懒的开口道：‘你不会是想说，昨日看到了贵妃红绡将如嫔丢入镜湖之内的吧？’

　　侍从一听，明显一愣。

　　不知道皇后是如何得知，片刻后无声安慰自己：宫内人人皆知，皇后与贵妃不和。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想借此事扳到贵妃。如此一来，倒也省事。

　　于是立即，低头称是。

　　洛清月看着眼前张口称是的人，难得多了一分耐心：‘你可知若所言是假，可是死罪难逃？’

　　皇后冷淡的声音，如同佛寺内的菩萨悲喜不辨。

　　侍从尽力控制不作颤抖，背后依旧冷汗泗流。有这么一瞬，他后悔了。可如今场景，已经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只好低头，不露脸面闷声回答：‘奴婢知道。’

　　洛清月见侍从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朝着贴身侍女看了一眼。

　　侍女立即会意便叫人，将侍从拖去了宫狱。侍从多加挣扎，皇后未曾抬眸看过一眼。

　　宫狱乃是专门处理皇宫内侍从、侍女犯错的地方，手段毒辣，又名昭狱。昭狱刑法逾年越多，无论进去的人是谁，嘴巴多紧，都会开口。并且，只讲真话。

　　侍从并没有多硬的骨头，皇后洛清月午膳还未吃完，侍从的口供就交了上来。上面清楚写着：宿守花园，彻夜斗赌，擅离职守，徒留一人。

　　侍从虽然胆子大，可终究怕事情败露，特意留有一个新人留守镜湖。

　　他昨日被召见之后，特意询问新人，从其口中得知：前日深夜，一女子身穿红裙，身形踉跄的扶着宫俾曾经过镜湖。

　　故而，自作聪明前来自白，希望自己告白有功，得些赏银，去还赌债。

　　哪曾料到，皇后洛清月早就见其不轨，设计一诈就乱了马脚，自寻死路。

　　得知有了证人，立即叫来新人侍从。侍从听已有人下放昭狱，心里怕得很。问什么说什么，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仔细盘问之下，预想到了是何人做出此事。于是当即回禀皇上，派人前去捉拿慧嫔。”

　　“慧嫔？宫里面有这个人吗？”

　　雅间里等待手下的红绡，无聊的再次听起了《花月外史》。

　　细听之下，居然发现是清月姐姐的事情，立刻支棱起耳朵听。虽然觉得事情耳熟，却一点也记不起慧嫔这厮是谁，以及宫里面原来有这么多嫔位吗？

　　“有，事情也差不多。不过时间不对罢了。”洛清月双目微眯，冷淡回答。

　　红绡虽不算是聪慧，却记得关于洛清月的所有事情。而洛清月心智极高，却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