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和初霜的见面确实挺偶然的,不过这个女生似乎就有这样一种魅力——很容易给别人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
“这位就是初霜小姐吗?您好您好,我是尚友,姓谢,呃……啊哈哈,免贵姓谢,您叫我,谢先生,谢哥,谢弟弟,都可以,啊哈哈……“
完了,这家伙看到陌生女生就会不自觉的胡言乱语的毛病又犯了,真好奇当时他是怎么跟初霜吵起来的。毕竟争论可不会因为谁长得好看就不和她争执了。
哦,还有一个说法,估计也是吵了一通胡言乱语所以别人才不在意吧。
“您好,尚友,我是初霜,姓秦,您直接叫我初霜就可以。”
“哪里哪里,秦小姐很有风度,很有风度……”
我和她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两个马拉松一般的自我介绍和道歉前的措辞。终于,她扯了扯我的衣角,问道:
“他们两个在做什么呀?”
“在,打招呼。”
反正从外人眼里看起来,挺像是打招呼的。
“噢——这就是打招呼吗?”
“啊,对,见面的礼仪之一,先跟自己要见面的人打一下招呼,如果不认识的话还要简单的介绍自己,以及寒暄一下,之类的。总之不是很麻烦,但麻烦起来也很麻烦,懂了吗?”
“噢,是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似乎已经理解了不少了。
“那好,等会儿你就去给尚友打个招呼呗。”这算是测试一下她能不能学以致用了,要是成功的话,顺便让尚友看看我的家庭教育能力。
“好嘞!”她向我眨眨眼,耳机上的猫耳轻轻折一下,估计向告诉我“小菜一碟”吧。
那两个人散开了,我看见初霜先走进去,然后尚友走过来,这表示道歉会前的准备已经结束了。不过至于这两人之后还会谈些什么,我可猜不到,最好是不那么激烈的话题。
“太谢谢你了,兄弟,”他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你觉得这叫约会吗?”
“你说是,那就是吧。”
她赶紧凑了过来,挤在我们两个中间,眼睛闪闪发光:“什么约会?什么约会?”
“诶,这就是你捡的那个女孩子吗?”尚友本来没有那么惊讶的,不过看了看她的装束后,那样的语气一下子表现在了接下来的话中,“你让她上街穿这身?什么奇怪的装扮,就像什么被欺凌的人一样。”
“呃,不是我,是……”
“是木子先辈亲手做的哦!”她赶紧接下我的话。
“木子还会缝纫吗?噢噢,反正我是不知道。”
尚友正惊讶地观察着她的这身着装,估计他也想不到这身衣服的前身是什么样式。这里我不得不说,如果不穿上那件外套,根本不可能穿出门。
“噢对了,快,向他介绍一下你自己。”我忽然想起来刚刚对她说的“锻炼”,赶忙用手肘提醒她到。
“遵命!”
她清了清嗓子,对尚友一本正经地说到:“这里是芝蔓,认识吗?是独一无二的……”
“行了行了,就说个名字够了,”我只得赶快打住,“介绍自己只需要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用不着那么麻烦。”
“是吗?可刚刚初霜小姐和他说了很多呢。“她眼里闪着疑惑的微光,看来她是不会理解一个男生怎么会和一个女生见面就说那么多话的事情。
得,给她解释了她也不会明白的了吗?这种男生与女生之间相互见面时自然而然的套话,可能是遗传自我们先祖在交配前的一系列仪式吧。我都理解不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初霜还在等我们的,”尚友笑了笑,又悄悄对我说道,“如果等会儿你看到我们两个的讨论有点控制不住的话,记得提醒我一下。”
很希望这次认识不必太激烈。
……
历史本身就是一个循环,我学习历史学四年有余,这个道理我深有体会。从摩国历史而言,朝代更替,王朝兴衰,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每个王朝初期,皇帝英明,政通人和,各种机构与制度运转流畅;到了王朝中期,官员逐渐腐败,监察制度不再那么有效,底层农民交不起愈加繁重税,只有把土地卖给大地主,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这个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个精明的皇帝或能干的大臣希望扭转局势,但仍旧无法挽回王朝衰败的趋势;最后,帝国在农民起义的呐喊声摇摇欲坠,直到内部王室分裂,帝国彻底瓦解,新的王朝重新建立,又开始下一个循环。
至少封建社会时期,这种循环是永无止境的。照我说,这个博物馆的许多展馆就该合并一下。
省立历史博物馆大多数展馆全是讲述这个循环在每一个朝代是怎么以文物的方式体现出来的。我来过太多次了,以至于哪个展馆有些什么文物完全倒背如流。别问我为什么不做导游,要是导游只是简单背个历史和文物,不与游客们交流倒也挺适合我的……
……
“听尚友说,你是学历史的吗?”初霜一边观赏着面前文物,一边惊讶地问道。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安京帝国时期人们常用的器皿,用于盛饭的碗。对于初霜来说,我从她认真的研读器皿下的标注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以前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嗯,略知一二吧。”我谦虚谨慎地笑笑。至于我当初为什么学习历史的原因都有些忘记了,似乎是想在历史中找到一片心灵深处的寄托吧。
再说了,学习历史也可以让我的记忆力这个能力得到最大的发挥。
“还略知一二,”她抿着嘴笑了笑,“你可是专业人士了啊,至少比我专业许多了。像我,连朝代表都背不到。”
“还没有,我学的比较杂乱……”
“别信他!初霜我这样告诉你吧,这家伙就是个行走的历史百科全书,你在历史有什么问题,古代的,近代的,摩国的,伊星的,完全可以问他。不仅如此,他还能给你说各个人物对历史事件的点评和观点,然后又告诉你他自己的史论和史观。”
靠,我是很想谦虚一下的,毕竟跟初霜还没有那么熟悉,说的太多显得我狂妄自大吧。
“哇哦!文浚你这么厉害吗?“初霜眼中放射着对我的崇拜之情。
“哪里哪里,别听他乱说,”我这样的推辞相当无力,所以还不如换个话题,“话说回来,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吗?我是研究生物科技的,”她忽然严肃地介绍的,“我原本是不想学习这门的,可是我哥——应该算是表哥吧,强烈建议我学习这门。我学了之后才感觉,这是一门很难的学科啊……”
“哦哦,生物方面的技术吗?”对这门学科早有耳闻,不过我仅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名字,对于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估计不能顾名思义吧。
“生物科技,就是以生物工程为基础……”
然后,初霜对我和尚友说了一大堆由专业名词和专有名词组合而成的长句,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还必须不住的点头,表示我们相当理解。
“说了一大堆,我想起来一个事情,”初霜忽然停下来,“芝蔓不见了诶。”
哦,那孩子吗?没事,她肯定就在馆里玩着玩着走散了。天!告诉过她不要乱跑的啊!
“天哪,芝蔓不见了,”初霜一脸惊讶地捂住脸,“我怎么才反应过来?!”
没事,我也是刚刚反应过来。不过心中的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唉,那孩子一跑就没影了,再弄个隐身的话,谁也找不到她。
“没什么,她只是在馆里玩玩罢了;再说了,她很有辨识度的,到时候肯定找得到的。“我还是先宽宽她的心吧,不然显得我好像不够关心她。
“天哪,你这家伙完全不着急吗?这可是你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肯跟你同居的女生啊。”尚友装作一脸严肃地“指责”到,虽然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现在想笑出声的心情。
我必须要说,这家伙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是比谁更损。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通常是我胜,但还有其他人在场时,那就是他赢了。
“行,行,二位,我马上去找她,我想想……刚刚是在一楼楼梯口不见的,我现在赶过去看看。”
尚友的意图永远都是属于一眼能够看穿的,至少我可以一眼看穿:找个理由把我支走,然后跟初霜独处一下。毕竟他是考古系出身,让他在历史博物馆做个准导游,也没有什么问题。顺便还可以展示一下自己“渊博”的历史修养,虽然这家伙历史系的作业抄的都是我的。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找吧。
这孩子,只要眼光稍稍离开她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就会自动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溶解在空气中了一般,只有依靠手动寻找这种土办法才能再次把她提取出来。
最好能马上找到她,然后在她的手上装个GPS,看她还能怎么乱跑!或者在她脑子里植入个芯片,手机定位,多方便。
这么说的话,既然她身体内有部分机械设备,应该也有可以当作GPS的设备吧?这我还没有细细研究过,毕竟每次在家里,要么是我沉迷于网络,要么是她沉迷于网络,不然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沉迷于网络。
这是省立博物馆,可以说是整个天川省最大的历史性博物馆,因此,要想在这里面找到一个人,比大海里捞针还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要找的那个人身体特征在十里开外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不过,该从哪里开始找呢……
先去一些角落看看吧,万一她就躲在什么角落里面时时刻刻准备吓唬我一下呢。
“喂,小鬼,别躲了……“我一边四下搜寻着她的踪迹,一边来回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展厅。不过,还是没看见她的半点身影。
“天,不会真的被拐走了吧……她那么傻,吃的又多,还只喝汽水,谁会买她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不过脑海里已经在构思她会去哪里的种种可能性了。
直到走到1721年革命纪念馆,我才准备歇息一下。这个展厅几乎没什么人来,大概讲述的是第二共和国末期,有着志向与抱负的学生深受东方思想的熏陶,用施威活动反对军机委员会的专制。并没有什么很出名的展品,当时的文人墨客和画家把那场革命视为绝佳的素材,创作了不少作品,但这个博物馆却没有收录多少,所以这里连灯都不愿意多开几盏,以至于角落处几乎完全是黑暗一片。
我刚刚坐下来想要休息休息,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正站在一副油画前,聚精会神地观览着。穿着一身洋装,背着的双手压住一头散漫而过腰的黑发,这背影,实在是有些熟悉过头……
不过对她这个年纪的女生而言,这幅画的内容可能不是那么好理解,充当一下临时导游倒也没什么,我站起来,准备去看看她到底在看什么。
“哥哥,您知道这幅画的含义吗?”她转过身,正好面向走近来的我。而且和我猜测的一模一样——这个面孔,和前几天在羽汐咖啡馆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是同一个,甚至就连怀抱着的娃娃也别出一致。
“你叫……欣……欣,欣欣对吗?”在咖啡馆那次,迷迷糊糊听到过她这样自称自己,真奇怪,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可我就是很难记清她的名字。
“随便您怎样称呼欣雯都可以,”她淡雅的笑了笑,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女生能做出的笑容,“欣雯只是想看看这幅画,她背后有什么含义吗?”
“哦,欣雯啊,这名字挺好的……”
我帮她浏览了一下这幅画——是一幅油画,写实主义风格,现场混乱一片,有些人正英勇地向警察投石块,有些人则用绳索绊倒马匹,有些人慌里慌张想要溜走,而警察们则试图反击;布局看似杂乱,不过也很鲜明:施威队伍在左侧,军机委员会的骑警在右侧,似乎象征了左派与右派的斗争;画家故意在游行队伍中用了大量明亮的色彩,而把军机委员会的骑警塑造成一个个来自地狱的死灵骑士一般的形象,给人以相当大的视觉冲击。
“这幅画作大概讲述的就是1721年的晨露大游行事件,发生在当时的省都广本市,主要是反对时任天川省军机委员会的专制……嗯……“
说实话,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了,还在在意这件事情的人很少很少,顶多是课上教授还会慷慨激昂地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忘记现在幸福生活,是靠先辈们的热血浇筑而成的!”
“哥哥,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吗?“她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话,吓得我差点全身抽搐一下。
“有趣?你可不能这样想!这种事情才不会有趣,现在编史书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游行队伍的伤亡,他们最在乎的是,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影响、还有认识。历史只会告诉我们,正步向前,别做蠢事。”
“这些人明明知道不会是手持精良兵器的警察的对手,他们仍然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坚持下去,难道不是很可贵吗?“
一时语塞,可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最近史学界很少再提起曾经光辉的革命史,都是在抠王朝时代的字眼罢了。
“哥哥,还有什么见解吗?”她仰望着我,失神的双眼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期待。
“见解嘛,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了。”我尴尬地笑了笑,顺便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
“您要找的那个人,出这个展厅后左转走过两个展厅再向右转,到摩利友好纪念馆门口。”她忽然转变话题,指向门口,我顺着她的指示望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然后诧异地转过头时,身边也什么都没有了。
是不是躲到角落里了?
我尝试着去找了找,可是并没有什么收获。她就真是融入了空气中一般,连一点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
“什么幻觉吗?”我无奈地摇摇头,按照她刚刚说的方向,左拐右拐地来到友好纪念馆门口。门口围着许多人,纷纷拿着手机,不知道对着里面的谁拍照,发出一阵阵赞叹声。
得,想都不用想在对谁拍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