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穿著正式是生活的一部分。虽说她的装扮确实很成熟，成熟到非常适合制服的风格：剪齐到脖子上面的黑短发总是打理的油亮光滑，还以为是抛过光的黑铁；总是戴根据每天的天气和自己的心情不断变换着出门的打扮，熟悉她的话，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今天准备去做什么，心情如何；最值得一提的是，她总是挎着同一个手提包，我知道那是很久以前夏橘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她硬是坚持用了几年，宁愿修修补补也不愿换新的，使得这个具有年代感的包也非常具有辨识度。
据说，不仅有男生给她写过情书，女生都跟她表过白……呃，我暂时先当作是谣言吧……毕竟木子的性取向到底是怎样的，我可不敢乱问。
可能是因为她平时说话比较温和吧，对谁都总是面带着微笑，态度友善，平心静气地交流——她竭力打造自己的淑女气质，这和夏橘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这么一个俨然就要成圣人的女生，还是颇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完全不懂整理房间，而且动手能力极差。我很清楚地记得中学时她是如何将原本是方形的被子叠着叠着就成了球形的那件事，最后夏橘又是如何花了一下午解开她的这个球形被子锁，再教她怎么叠被子，不过后来好像还是没学会。这一点与夏橘也是天壤之别……
“不要啦，芝蔓不想见人现在！”听声音判断，芝蔓正躲在我的房间反抗着。
“哎呀，没什么的。真的很好看的！”
看来又是她主观唯心主义惹的祸了，现在需要我来客观评价一番。
“那个……让我看一下是什么样子的吗。我不会说什么的。”
我对里屋喊道，虽然她没有立刻出来。
不过她探出来一个头，银色的头发垂在地上，落地窗射进的日光的照耀下，还真的像瀑布般耀眼。
“长官不会嘲笑芝蔓吗？”
“不会，不会，至少，得让我先看看值不值得嘲笑。”
“文俊，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技术吗？”
木子如果做出这样微微一笑的表情，就代表我即使看见了值得我嘲笑的东西也最好别笑。有时候还是尽量别让木子难堪，丢了她的面子比要了她的命还严重得多。
她犹豫不决地走出来，她身上穿着的那身行头清清楚楚地被我看尽了全身。
“呃……木子姐，这身，怎么这么像你初中的校服啊？”
“什么像啊，就是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制服了！想起我第一次穿上这身打扮，就不想再脱下来……”
木子憧憬着回忆着她过去的时光，当然，包括她怎么穿制服，如何穿制服的细节。
木子实在是太喜欢制服了……跟她相处了十多年，我实在是太记得看见什么制服就想换上的她到底是带着一种什么样子的眼光来看其他的衣服的。
“初中的这身可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制服呀！我可激动了，一口气买了六套，每天换着穿。夏橘姐当时还怪我乱花钱呢……哼！她不懂人家的爱好啦！”
刚刚还扭扭捏捏的她现在是听的是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敢保证，她和当初的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哇哦，木子学姐这么喜欢制服的吗？！”
“是呀，芝蔓穿制服也超合适的哦。”
她？制服？
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不收拾打扮，要是不出门估计连衣服都懒得穿……
这两个名词我用尽脑细胞也想不到怎么样才能联系起来，可能需要创造一个新的词汇来形容。
“文俊你觉得呢？”
“等等，我还得仔细看看这件衣服你做了些什么改动……”
大体上还是那件制服，不过它的设计师估计已经认不出他的作品了，因为它被剪切、裁补、糅合、挤压得不成样子。
作为内衬的白衬衣大概还能看出一个校服的雏形，然而有趣的是遮盖腹部那块最敏感的地方布料被狠狠截去，然后又被某双较之灵巧的手缝上精细的花边。棕色的外套看上去还挺有光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打领带的地方，居然用数据线绑了一个蝴蝶结。不过更诡异的是袖口——被改的长的可怕，整个衣袖更偏向是从前的泽服设计上“喇叭口”，只不过这次这个“喇叭”估计是仿照了小号。至于那件短裙，倒没有什么变化，但沿着格子失手剪下的几处布料实在是惹人注目，不过好在，又是那双灵巧的手，在裙子的漏洞处缝好了几个引人注意的图案。
真让人难以理解啊……
不过，这身行头总比我的那身旧衣服好看，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想了。
“长官……”她悄悄凑近我，贴在我的耳边问道，“喜欢芝蔓的新衣服吗？”
“嗯，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我微笑了一下表示默许，顺便摸了摸她头上的耳机，这次耳机上的耳朵并没有弹出来。看来并没有很欣喜，对吗？
虽然木子的手工已经可见一斑，不过我莫名觉得这身打扮挺适合这个孩子。至少，比我的审美高出很多。而且一直穿着那种旧衣服，呃……我虽然不是那么看重外在的人，可依旧不好意思把一个穿著不整的孩子带出去啊。
“你还是喜欢的嘛，对吧？”木子同样对着她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想法下相当自信。
“穿久了的话，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她穿着这身装扮，仔细地上下检查着，摆弄着，不过还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那样了吧。
喜欢，或者不喜欢，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的感觉，既无法被压抑，也不能被折叠，只能自然地说出来。
然后，我记得，她就一直穿着那一身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的衣服了。
虽然木子口口声声说是她亲手做的，但我早就猜到，她的缝纫能力远远还没有达到能够独立制作一身能穿的衣服的程度。木子水平不够，不过总有人可以的。
我喝了口水，四周的树木又变得模糊起来……
……
隐隐约约地显现出闲暇的街道的样子，四周的行人并不多，如果不把四周的巡逻机器人算成人的话外，这条街道几乎可以用空无一人来形容。这些机械做的东西，与市民形象办公厅的系统联系在一起，负责街道的治安与整洁，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它们可以迅速呼叫紧急部门前来；平地里，一般会兼职用作广告牌，向路过的行人播放什么店铺的广告啊、寻人寻物寻狗寻猫的启事啊、招牌的信息啊之类的。总的来说，还是挺方便的。
最近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政事管理院将会放开机器人技术发展与退出伊星机器人使用协议。所有人都忙着去参加施威活动去了，原本繁华的商业街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来了。
商家大多也早早关门歇业罢市以示抗议。除了我现在还会来这里看看外，估计也没有别人了吧？
哎……远边那个站在橱窗前面正像照镜子一样摆弄自己那极其显眼且特别的橘色头发的人，不正是夏橘吗？
“夏橘姐，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朝那边使劲挥挥手，可不敢大声说话。
她倒是眼光很敏锐的人，很快惊讶的转过脸，脸上的惊讶像翻书一般转成惊喜，向我招手着大喊道：“嘿！文浚！”
“嘟嘟——”很快一个巡逻机器人脚下像踩着火箭一样赶过来，对着夏橘扫描一阵，然后“滴滴”地警告道，“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扣除十分市民修养分。请注意，郁夏橘小姐，您本月已扣除六十分……”
“诶嘿嘿……”夏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什么连机器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谁呢？主要是她的头型实在是特别：一头鲜艳的橘红色就像会流动的橙汁一般，然后还只在左边扎了一个丸子头，就像一个橘子无缝黏在她的头上一般；右边留着稍稍过肩的短发，就像是从头上流下的橘子汁铺在了肩头上。
不管怎么说，这个城市确实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装扮的人了吧。
被机器人训斥了一番后，她才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嘛，文俊。我又被警告了。”
“没什么，夏橘姐还是一个挺有特色的人。”
虽然这样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过她还是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里啊？不上课吗？”
“呃，好多人去政院门口抗议反对什么什么协议什么什么，今天休课……不过我懒得去，没什么意思。”
“木子她总坐不住，她也去看了。我本来想劝劝她，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都是成年人了肯定管的好自己吧。”
木子和夏橘，呃，关系有点特殊吧。她们从血缘上讲扯不上一点点的关系，但她们在生活上却不因为血缘而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还小的时候——大概就是六岁左右——住在她们的家里。和她们也算是很熟悉的人了，即使年龄的增长与时间的流逝总是会冲淡年幼培养的感情，但与她们仍旧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有些时候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还是会试图和她们沟通一下寻求几个靠谱的解决方案。
“是这样吗……木子那样比较倔犟的人也很难劝服啊。”
想起尚友他昨晚义愤填膺地给我在电话里发表了一通激情四射的演讲，我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变得那样具有煽动性的，我只知道他一直都是容易激动的人。从他言辞里我只听出来，这次游行施威他就是主要策划人之一，而且他坚决反对退出协议。当然，他劝我也来参加，贡献自己的力量，可我并没有答应。
也不知道他在事后会怎样再看待我，但我真的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至少，我无法调动我的感情去投入到一件未知成否的事情上。
而且，机器人的使用与否，我实在难以将其跟国家兴亡联系在一起。
“家里断网又停电了——可能是我忘了交电费了霸气……我没什么事情做出来走走，结果店铺也都关门了。”
夏橘夸张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对啊，没什么事情做……”
这势态，好像气氛要僵下去了，换个话题继续聊聊好了。
“哎，夏橘，木子上次送来了一件新衣服，她说是她做的。”
夏橘听了后微微一笑，带着一丝得意。
“嗯对，算是她做的吧。不过是我设计的。”
“设计吗？”一想起她穿着那样暴露的衣服，我忍不住想问问夏橘的设计理念到底是什么，“可她还是个小孩子嘛，为什么设计的总感觉……有些暴露？”
“你是说露脐装吗？”夏橘不好意思地笑笑，“呃，那是木子的裁缝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一不小心一剪子剪下去，就剪多了，你懂的，缝上去就不好看了，所以只能将就一下……”
然后她贴近我的耳边悄悄说到：“她已经剪坏了她的那四件制服了，这是最后一件了。所以也没得改，只能改成露脐装了。当然，本来我也有几件还可以改，但是她只想用她的那身。木子是个很难被说服的人啊。”
“是这样啊……怪不得……”
“于是我只得稍稍帮忙一下啦。搞不懂，明明是按照我的设计图来修改的，可是她总是会出岔子。”
“她可能就是不太擅长这些吧。毕竟小时候没有怎么学过。”
“嗯，”夏橘笑出了声，虽然还是初春，不过她的脸上依旧显示出夏天的橘花般的芬芳，“于是芝蔓的新衣服我便帮她做好啦。但她并不是很高兴呢，也许是不喜欢我管的太多吧……要是有空的话真想去看看那个女孩子穿上那件衣服会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随时都可以来；而且她以后会慢慢学会的。”
“露脐装也不错嘛，夏天的时候穿很合适的，南安京这地方从来没有过冬天。像我曾经在大安京学习的时候，那里的夏天也冷的跟初春似的，真有种倒春寒的感觉了。”
“可夏橘姐，你的肚脐也快要露出来了。”
我友善的提醒道，虽然准备多看几眼，不过想起来小时候看的可也不少，于是便把眼光放在其他地方去了。
“呀！怪不得感觉肚子有点凉！”
夏橘一边扯了扯自己的已经快要露出肚脐的衬衫，一边又尴尬地补充道：“别看了，这不是露脐装。最近姐姐我没什么钱换新衣服，只能穿以前的旧衣服……明明穿的时候还不怎么短的来着……可能真的该买几件新衣服，但最近刚好没钱，哈哈……”
“你最近财政又出了问题了吗？”
“是呀……”
夏橘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
没办法，这样一个15岁就去了大安京国立研究院做研究生的天才女孩子——至少我一直这么觉得——怎么就没落到每天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了呢？
她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学识与能力找一碗足够平稳的铁饭碗。可是热爱自由的她似乎并不喜欢像芦苇一样被固定在一个地方好不动摇。
“你愿意为我们奉献自己的周末与假期来使得国家发展进步吗？”
“如果你们需要靠牺牲自己的员工的假期与幸福来获得发展的机契，那你们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这是她对本省科学研究院的面试官的回答，非常直接，丝毫不拐弯抹角，完全符合她的个性。
她的这个回复实在是太具有个性了，以至于研究院不仅没有录用她，还将她的回答直接发布在了网上。夏橘属实在网络上火了一把，不仅被尊称为“精神领袖”，而且直到现在这个回答都是对拒绝加班的标准答案。
但代价是不会有任何一个政事管理院的部门，或者大企业，甚至小公司录用她这样“不服从管理”的员工。她不得不靠在网上做些自由职业比方说翻译啊、公文写作啊、甚至是代写作业这类事情谋生。
嗯，有时候我也挺同情的她，不过她也乐在其中吧，是个老乐天派了。
靠着她的人气，一般情况下还能够管个饱吧，有时候实在没钱，只得向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借点钱救急。木子的话，我想想……她实际上也没有多少钱，可她依旧愿意为自己的姐姐付出一点。
“不过，我已经在试着打工了。虽然还没有找到地方……”
夏橘即使遇到什么情况，总是笑一笑，就过去了，比一笑了之境界更高在于：她笑之后，几乎可以忘记一切不快乐的记忆。
“要不，我帮你问问？”
“可以啊，”她笑了笑，用手抛了抛头发，“要是能找到的话，就不用再找木子救急了……身为姐姐还要找妹妹要钱……嘛，希望你也懂得这种困窘啊……”
她的脸一下子就泛起了赧然的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也不是你的问题啦，夏橘姐你其实很厉害的！”
“嗯，谢谢你夸我，虽然你每天都在这样说。”
毕竟我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啊……
“滴滴——”夏橘手腕上的手表发出闹铃的声音，她抬起手来关掉闹钟，摇了摇头：“今天的面试也被取消了，不然你才不会在这里见到我呢！”
“什么面试？”
“打工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去看看吧。”
“那再见咯？”
“拜——”
我看着她轻步向前面跑去，当她橘色的发丝随风飘动时，实在难以置信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
哎……
我想起来，我离毕业也不远了。
所以更不能让这些事情拖累我……要是因为她，毁掉自己的毕业证……那也算是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希望她不会怪罪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