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予和贺叔从‘华云寺’回来后就不隔天的往霍濛家跑,根据当地的药铺查出的售药记录霍濛是第一个出现发热,咳嗽症状的人,至今发热的症状是没有了,但仍是咳嗽和乏力,霍濛正值壮年,从未得过什么大病,据他妻子说病发前也没有任何的征兆,突然间就感到无力,发热。
贺叔在配药,粟予在一旁帮忙看火,不解的问道:“霍濛的家境感觉还可以,不是那种脏乱不堪的地方,怎么会被疠气入体呢?”
贺叔不紧不慢道:“显而见之他疠气入体不是在家里。”
粟予还是疑惑:“也不对啊,他卧床多日,他妻子贴身照顾,怎么没有被传染?照理说他们同食同饮被感染的机会更大才对。”
贺叔停下手里的动作,凝眉思考道:“说的也是,像赵奎,王潘他们可是一家都被传染了,霍濛的妻子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她身体有抗体,可以自行免疫。”
“赵奎,王潘?”粟予道:“他们和霍濛是同一天被感染的?”
贺叔点头:“他们三个常在一起劳作,最先感染的也是他们身边的人。”
粟予略有所思:“他们三个是做什么的?”
贺叔倒吸口气,像被问住了喃喃道:“这个......还真不清楚。”
“这场病疫说瘟疫也不似瘟疫”,粟予道:“六淫外邪不外乎疫毒之气,宜补,宜散,宜降,体弱气虚者易被侵体,感染者均有咳嗽的症状,显然是伤了肺,能想到的病因都试了,但都效果不佳,显然是还没有对症,到底哪里不对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是不是邪风如体,阴阳失位了。”
贺叔淡淡笑了笑:“这种愚民之见你可不能有,救死扶伤古来有之,医者当怀凛然正气,不可信口雌黄,不过,依这些天的形式来看,城中无再感染者,确不像天行时疫,我也留意了,感染快的那几天有些雾露不散,不觉的他们的症状有些像中了瘴气吗?”
粟予瞳孔微缩,感觉灵光一现,头皮一阵发麻,拍手叫好:“贺叔,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腐蚀加潮湿,湿热重蒸加上一定数量的痰涎失粪,吸入体内是会引起这种症状的,这么说来他们三个常出现在深山有一定腐臭的地方,涿州有这样的地方吗?”
贺叔想了片刻眼神悠远道;“涿州和上古的交界处有一座深山,但我从没去过那里,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这个先不管了”,粟予兴奋不已,拉着贺叔便要将有突破性的发现告诉杨御医,一出门便撞上了老丁和卫如钦。
贺叔道:“我们正要去找你们呢。”
老丁喘匀了气说道:“走,一起去一趟霍濛家。”
粟予和贺叔互看一眼,四人走在街上,老丁解释说杨御医已经查出霍濛几人体内有恶浊之气,为了弄清楚是在什么坏境下的产生的需要弄清楚他常去些什么地方,霍濛的妻子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惊讶之余又显的有些慌乱。
老丁开门见山道:“霍濛他们几个常去些什么地方?”
霍濛妻子倒水的手顿了一下,牵强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在座的人都能察觉出那份难以开口,粟予搭上她的手腕轻声道:“你不用紧张,问你些问题也是为了更好的治病,霍濛他体内有毒气,弄清楚了是什么,才能对症。”
霍濛妻子有些犹豫,踌躇的脸上尽是难言之隐,老丁敲了敲桌子,面显急促道:“人命关天的时候还想什么,再迟就真的来不及了。”
粟予看向她,同意老丁所说的,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臂。
霍濛妻子呼吸急促,不安的双手紧紧攥着,片刻呢喃道:“.......其实霍濛...他们几个是掘墓人。”
掘墓人也没什么,毕竟生活中需要这样的存在,老丁不解:“下葬前尸身都会用黍酒来浸泡,该不会腐臭才对,而霍濛体内的恶浊已接近于毒气。”
老丁话音一落,粟予忙开口:“他体内的毒气可是瘴气?”
老丁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你何以知道的?”
粟予看着贺叔,激动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霍濛怎么会中了瘴气?”
几人齐刷的看向霍濛妻子,霍濛妻子紧张的脸色发白,嘴唇张张合合,半晌哆嗦道:“其实他们......只是晚上才去掘墓的。”
“晚上”?粟予和卫如钦同声道:“为什么?”
贺叔和老丁面面相觑,贺叔拧着双眉厉声道:“难道他们不是给人挖坟而是去挖别人的坟?”
霍濛妻子吓的几步后退,腿一软跪了下来,粟予忙上前搀扶,霍濛妻子连连哽咽,含泪道:“我劝过他的,让他不要再做了,可他就是经不住赵奎,王潘的游说,每次说不会了每次都还是会再去.......”
哭声充满房间,粟予蹲在地上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惊恐,她有些不相信心里的揣测,看着贺叔呆滞的问道:“她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贺叔表情凝重,咬着牙关问道:“是盗墓还是......配阴婚?”
霍濛妻子如释重负哭泣着说道:“是配阴婚!”
粟予惊愕的眼神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一般阴婚都是在双方同意下进行的,并且都是大户人家,会有一套讲究的仪式,不可能偷偷摸摸才对,所以霍濛他们是在对方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挖开棺木,强行合葬!
“荒唐”!贺叔重重的拍着桌子,杯中的水震的洒落一地:“做这样的事是要遭报应损阴德的,他们做了多久?”
霍妻期期艾艾道:“大概有.....半年之多。”
贺叔脸色铁青,不欲多说什么,重重的摇着头,老丁问道:“尸体是从何处挖掘?”
“.....听霍濛说,要看买家的意思,有的是合了八字的,所以就会指定......有的不太讲究......就会去乱葬岗随意的刨出尸体,只要凑成男女.....合葬就行”霍妻说道。
粟予突然有种‘自己那么夜以继日努力的想要查出病因,居然是救这样的人’的悲哀,这个世上孤独的人很多,但都不该是调侃的对象,粟予心中没有惊悚,只是觉的很难受,那些做错事的人只要道个歉做过的事就能被原谅,可有想过那些无辜人的‘对不起’该找谁来唤一句‘没关系’!
拿到了手谕,粟予坚决要随老丁一起去一趟他们挖尸体的地方。
每个朝代都有征战,都有杀伐,都有无数个无名氏埋葬在薄薄的土壤之下,天灾人祸是防不了的,大量的尸体被丢在深山乱葬岗,终年的白骨处处,终年的腥秽逼人,原本清澈的小潭在日复一日的腐蚀下已变的发红,尸体的残骸被野狗野狼拖拽的到处都是,整个树林弥漫着诡异的白雾。
粟予手捂着口鼻,她真的难以想象,霍濛他们几个在随便一挖都能挖出尸体的的地方挑尸体是多么扭曲的一件事,‘乱葬岗’三个字听过,脑中也想象过它是怎样的场景,但亲眼所见时它带给你的触动是你难以想象的震惊!
霍濛,赵奎,王潘三人算是吊着一口气躺在‘华云寺’,整日虚弱的只能勉强的睁开眼,自那日从乱葬岗回来后粟予再没有踏出祠堂半步,她思考着以前觉的天经地义的事如今看来是可以选择做还是不做的,她不再关心病疫的情况,情愿每天给他们做饭熬药。
卫如钦就不同了,每天喜滋滋的出门,喜滋滋的回来,见到粟予在厨房忙活,故意的高声吓喝:“喂,一个人在忙什么呢?该说你是清闲了还是有意逃避啊?”
粟予往药炉里加了把山楂,煽动着炉火回应道;“你那里看出我清闲了,每天要煎这么多药,做这么多人的饭,真的很累好吗。”
卫如钦一撇嘴:“那你还主动和贺叔换,我看贺叔做起这些事就很轻松,所以这个不适合你,干嘛非要拧着来。”
粟予一偏脑蛋,瞪大着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卫如钦一耸肩,随手捏了一个豆腐放进嘴里:“知道吗,一些只是症状相似的病人过几天就可以离开‘华云寺’了,用不了多久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粟予根本不感兴趣,随口附和道:“那不是很好,你还想在这里过年啊。”
“哎”,卫如钦轻叹一声:“说不定我们还真得留在这里过年,今天听杨御医的意思是等病情稳住后,过上半个月没有病发,那才是安全的,我们才可以回去。”
粟予感慨的说了句:“人真的太脆弱,觉的活着好难。”
卫如钦推了推她:“你别这样啊,霍濛他们是缺德,自有报应,但你别迁怒所有人,冥冥中都有安排,这个病疫也不是纯粹的因瘴气而起啊,别这么消沉”。
粟予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卫如钦撑着桌子朗声道:“我们明天吃饺子吧,冬至都忘吃了,今天可都冬月初九了,”
粟予冷哼一声:“好啊,要吃自己包去。”
封城后,京城里的岁月依旧悠闲,起波晃悠着来找其琛,见其琛一脸的郁闷打趣道:“你这一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是为了谁啊?”
厚重的门帘抵挡着街上的寒风,其琛坐在方桌前轻饮着茶水,抿抿嘴露出一脸的不悦,有气无力道:“说变就变,难怪都说翻脸无情。”
起波斥瞪着双目:“呦,你这是说谁呢?”
其琛回过神反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起波哼了声:“我那天没空,不是找你就是找子然,不过子然最近可没功夫理我们”,起波扬起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笑继续道:“如今他可是有人陪了也顾不得我们喽。”
其琛道:“也替他开心,也替他担心。”
起波啧了一声:“你替他但什么心?”
“他爹呀”,其琛压重声调道。
“哎,其琛”起波冷不丁特正式的叫了声:“那天我好奇就问了一下我爹,想知道子然他爹到底是做什么的,我爹说子然他们一家是在我差不多两岁的时候才搬来京城的,来京前就买好了宅院,我一直以为子然和我们一样打小是京城人呢!”
其琛也觉的意外,但又想想说道;“他爹常年在外奔波,成家后想在京城安个家也不稀罕,不到两岁,若伯父伯母不说子然估计也不知道。”
“说的也是”,起波慨叹道;“不过枭伯父是我见过最不一样的父亲,你看我怕的人不多,可见了他爹莫名其妙的想躲。”
其琛笑笑:“你是怕被管吧。”
起波翻了个完全不认同的白眼,猛然想起了尤念,说道:“今晚我们和尤念一起去‘乐笙楼’吧。”
其琛瞪着他:“你自己去吧干嘛还要拉着尤念。”
起波不以为然道:“你当尤念没去过啊,他在外漂泊,混迹江湖肯定去过那种地方的,再说,尤念也帮了大忙,子然如今忙着飞飞,我们得替他照顾照顾尤念,否则人家心里该觉的我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
话中有理,可其琛依然不认同道:“感谢的方法有很多,为何偏偏要去‘乐笙楼’呢?”
“你真不去啊”,起波带着玩味的目光看着他,故意道:“哪可太可惜了,我在‘乐笙楼’里可是见过‘妙春堂’的女医师呢”。
起波说完晃着脑袋朝门口走,其琛脸色晦暗不明,半晌在身后叫住了他:“哎......其实‘乐笙楼’还是有高雅的一面的。”
起波知道其琛脸皮薄便不在故意的调侃,冲他一仰头二人便去找尤念了。
三人一字排开走在街上,北方的冬天张口成雾,不活动一下浑身冷的像冰柱,起波搓着手问道;“尤念你是哪里人,适应的了北方的冬天吗?”
尤念舒畅的迈着步子,厚厚的裘衣垂在脚踝,煨了煨衣领说道:“自小在夔州长大,哪里的冬天可比不得京城这样冷。”
“夔州的酒可是盛世有名的”,其琛接话道:“杜甫在此地也创造了不少佳句呢!”
尤念笑叹:“夔州的景也是很美的,受楚人的影响还保留至今。”
其琛没去过夔州,但在诗中能感受到夔州的壮美和繁华,所谓‘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他笑道:“那这个冬天你可不好挨。”
“提前做过准备”,尤念道:“漂泊惯了到哪都一样。”
起波不拘泥,信口问道:“你的家人呢?你这样漂泊不想他们吗?”
尤念道:“父母都在夔州,还有一个妹妹。”
起波双眉上扬:“你还有一个妹妹,依尤念你这样的长相,妹妹也一定是个美人吧。”
尤念含笑:“起波你阅美无数,家妹怕是要逊色了。”
起波绕过其琛,紧挨尤念而行兴致勃勃的询问;“家妹芳龄啊,是哪一种类型的,是窈窕淑女,还是飒爽英姿,还是小家碧玉........”
其琛习惯到连数落他都懒的张口了,尤念略显尴尬,硬生的挤出一点笑容;“妹妹和我一样大,算知书达理的”
起波兴奋的破口道:“双生子啊,那绝对是美人,跑不了了。”
尤念脸上僵硬的笑容让起波不明深意,片刻支支吾吾道:“.......家妹已经....嫁人了。”
一旁的其琛频频咧嘴笑个不停,起波若无其事的摸着脖子,刚刚的兴奋劲尽数泄去,喃喃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