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眼皮轻颤了几下,缓缓的睁开了眼,头顶洁白的床幔令她下意识清醒了许多,慌忙起身,环顾四周,这个陌生的地方让她有些不安,刚要下床,头顶传来一阵眩晕,她痛苦的抬起手轻轻的捏着头顶,闭眼缓了一会,脑中不断闪现昏迷前的场景,心口一阵悸痛,她攥紧床单,口中艰难道;“.......亦天.....”
一想到亦天程诺什么也顾不得,她翻身下床,感觉身体虚的紧浑身使不出太多的力气,她踉跄着来到桌边,颤颤巍巍的端起茶壶想要倒水,发抖的手似乎影响着她的视力,看什么都是重影,感到手背一阵温热,受惊般松了手,‘咣当’一声脆响茶杯被摔成了几瓣,程诺手撑着桌边,用力的甩了几下脑蛋,屋外的文竹听到声响破门而入,看到站在桌前的人,欣喜道;“你醒了。”
程诺闻声抬头,疑惑的问道:“....这是哪?”
文竹抿嘴一笑:“你昏迷了两天,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程诺头沉的更厉害,心中一惊脱口道:“两天?那亦天呢?”
文竹脸上也一片沉寂,平静道;“亦天他........已经入土了。”
程诺心口一紧,上前抓住文竹的手腕,激动道:“谁让他入的土?葬在那儿了?”
文竹看到嘴唇发白的程诺,安慰道:“你别激动啊程姑娘,这还是楚府,少爷亲自给亦天下的葬,就在‘归元岭’”!
归元岭是城外三、四里的山丘,生前孑然一身,没有家人的人死后都被葬在了这里,这里和乱葬岗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埋在这里的人都是入土为安并没有曝尸荒野,小小的土丘前也只是有简单的石碑,只有姓名没有任何的碑文。
程诺出了府便直奔城南,她拖着沉重的身体眼里一片通红,她深深的呼口气,摸去眼角的湿润,刚到街尾,身后传来马车声,随即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程诺回头,原是管家驾车而来,马车在程诺身边停下,“上来”翟管家道。
程诺静静的坐在马车内,脑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逼着自己什么也不去想,车顶的铃铛叮铃铃的乱响,她的心却死一般的沉静,直直的望着窗外,没有任何的表情。繁华的长街被甩在身后,前行的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颠簸,程诺探出头提高音量道:“翟管家,把我放下吧,我想走过去。”
路旁全是灌木荆棘,四下一片荒凉,低洼不平的地势,放眼望去错落不断的树立着醒目的石碑,潇潇的秋风略过荒凉的墓地,似是无声的哭泣,总觉的这里的风比其他地方的都要阴冷一些。
“翟叔,您回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程诺道。
翟管家紧了紧手中的马绳,话带宽慰道:“如果没有老爷,府上的人多半都是死过一回的,人活一世总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亦天在府上的这些年,对老爷对楚府忠心耿耿,少爷有难,他奋不顾己,为的也是老爷的恩情,亦天的死,谁也想不到,这更不是少爷的错,少爷心里的难过,绝不比你的少......”
程诺无声的站着,眼神空洞的聚焦不起来任何东西,管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程诺的样子感觉自己的话她多半也是听不进去的,抬手一指左前方,驾车离去了。
程诺扭头,看着管家刚刚指的方向,胸口像被大石堵住一般,重的连呼吸也过不去,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抬腿走向身后的墓群。身后的路不远,但对程诺而言却跨着生与死的距离。她瞳孔一点点放大,死死的盯着一处土壤被翻新过的土丘。
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清楚的看到碑上的‘亦天’二字,泪水从眼尾滑落,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想发出一丝的声响,强压的情绪使她的鼻音粗重了许多,她抿起双唇沉重的站在墓碑前,风过山林,秋景萧瑟,刚刚隆起的土堆上已落了一层树叶,程诺上前将落叶一一拾了起来,一想到这土堆下躺的是亦天,她的心如万蚁过驹,难受的如火煎火燎,她抓住一把泥土,紧紧的贴在胸前,从没有人告诉她失去一个人可以如此难过,她也从不曾觉得生活中没了谁会如此的压抑,压着自己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程诺闭起眼,用手抚摸着碑上的文字,一笔一划如刀刻般刺入她的心底,每走一笔脑中便浮现出亦天的样子,睫毛微颤,泪水顺势而下,她禽动着双唇从口中艰难的低语着:“......亦天........”
不断翻涌的泪水,使程诺久久不愿睁眼,睫毛早已打湿成缕紧紧的贴着眼睑,她特别想大喊几声,她特别想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可这满腔的怒火该想谁来吼,这全身的委屈该向谁来讨,程诺握掌成拳重重的砸在石碑上,所谓改变和时间无关和经历相连,程诺在心里暗暗起誓,亦天不能白死,之前他无亲无故,如今他有了我,便不在是孤独一人!
亦天是第二天入的土,毕竟死了人有些事也终究瞒不住,民不报官不究,何况江湖杀伐官府也向来不管,非亲非故的亦天对旁人而言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存在,没有人会在意,子然心怀内疚,当知道程诺是女子时心中更多了几分自责,他清楚了程诺为何如此激动,也有几分明白她何以如此仇视自己,阴阳两隔的有情人,活着的那个岂能不伤心呢?子然几许惆怅,久久的立在窗前。
而在另一间屋子,其琛他们几个围坐一桌,起波未曾亲眼所见,他的疑问从醒来那一刻就没断过,其琛尤念一脸的无助,只有起波拧着眉,一个问题被他问了八百遍,还不死心道:“那日来取玉佩的当真是绝地凡?”
尤念和其琛机械般的点点头。
起波倒吸口气;“这亦天即不是内鬼,难道说跟踪子然的就是绝地凡?”
尤念没心思想这些,转了话题说道:“子然无论牵扯进怎样的交易里,就目前情况而言,他并没有性命之忧,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位程姑娘,她不要命的愿为亦天去拼命,二人间的关系可不单纯。”
“这程姑娘也不知是何居心”其琛道:“府上竟无一人知道她是女子,她一副要杀了子然的模样,想来也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尤念点头道:“是了,府上的人无人敢多嘴,但她可是不受管制的,若她报官说府上发生了命案,官府就算再无能,也会将这里严查几天,子然也免不了过堂问审。人言可畏,传入他人耳中,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这楚府是怎样的阴狠,平白无故的就有人枉死。”
“那你的意思.......”尤念猜测道:“怕程诺报官?”
尤念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晚她的样子全然一副‘亦天的事就是她的事’,她若全心要管着桩闲事,怕免不了一番纠葛了。”
其琛想了想,缓缓道:“报官倒也无妨,人也不是子然杀的,没什么说不清的,怕只怕她若无止尽的纠缠,枭伯父知道了,那子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原本慵懒的坐着的起波听到‘枭伯父’三个字立刻坐直了身子,表情有些古怪,撇嘴道:“你当瞒的过去啊,他爹迟早会知道,”起波顿了一下,啧了一声,有些不好张嘴道:“你们说.......那些交易的对象,会不会是.......枭伯父呢?子然连京城都没有出过,江湖上知道他的人才有几个,即便被城中一些觊觎钱财的小人盯上,可他们也未必知道‘天绝山庄’啊,就算知道,若付得起雇绝地凡的佣金,也就不必惦记子然了。”
其琛脑中闪过一丝思绪,看了眼起波,觉得话里有几分道理,顺起起波的话道:“枭伯父常年在外,免不得会和江湖中人打照面,若有人想知道他的底细又无从查起,那‘天绝山庄’岂不是个好地方。”
二人说的有模有样,尤念静静的听着,倒是不难猜他们口中的枭伯父定是子然的爹了,听到这里他无意插嘴道:“子然家做的什么生意?”
其琛和起波交换着眼神,彼此都是愣了一下,无人应答,尤念当是他们没听清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二人仍是你看我我看你,尤念略显不悦,敲了敲桌子:“喂,什么神秘的生意,说也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起波尴尬道:“是我们......也不清楚。”
尤念一怔,看向其琛。
起波想了半天,倒也反问起其琛来了:“就是啊,枭伯父到底做的什么生意?”
看到二人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其琛莫名的有点想笑,枉我们自称是子然最好的朋友,竟不知楚大少家做的是什么营生,其琛回想了一下,开口道:“.....听子然说,好像是做药材的,具体怎么个经营,大概连子然都说不清楚.......”
尤念觉得奇怪,但没有再深问,三人沉默了一会,确听房门一声响,子然站在门口道:“尤念,你可知这‘天绝山庄’怎么走?”
不等尤念回答,起波手撑着脑蛋仰着头看向子然:“什么意思,你还想到那山庄上看一看啊。”
子然掀起衣摆坐到尤念对面,眼神坚定道;“不错!我还真想知道,我在交易里是什么价码。”
起波发出一声怪笑,略带调侃道:“你能值几个钱,说不定人家的目标是.........”
话没说完就被其琛在桌下狠狠的一脚给阻止了,起波一个前倾,下巴差点磕在桌沿,一扬眉,没好气的吼道:“你想害死我啊,下巴差点没了。”
其琛双目一抻,起波明白有些话不能乱讲,没趣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子然你当真要去一趟‘天绝山庄’?”尤念道。
自相识以来,其琛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子然虽有主见,但遇事总有些犹豫不定,其琛从没见过子然这般的坚毅,也许以前所遇的事加起来也没有这次的让人不知所措。
子然道:“若我真牵扯进什么交易,以’天绝山庄’的实力,无论我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安全,若真是这样,还不如当面问上一问,盯上我的人冲的是财是命,还是其他我根本就想不到的东西。”
尤念应道:“‘天绝山庄’来者不拒,可一旦踏进去规矩可是他们说的算的,山庄因人而异,不同的交易可是不同的交易筹码,你进到那里就只能是做交易,逼问,质疑他们可不容忍这些。”
“我真的受不了无尽的猜测和不着边际的臆想”子然道:“既然当面问是最直接的办法,那同他们做上一回交易又能如何。”
子然笃定的神情,眼中闪现的戾气无一不证明着他要走这一趟的决心,尤念转动着眼眸,小心的问道:“......那位......程姑娘......要叫上一起吗?
不用尤念解释,子然心中也明白程诺不会甘心让亦天白白的死去,子然长舒口气,心里发愁着要怎样去面对程诺。起波拍着尤念的肩膀,有些兴奋道:“‘天绝山庄’这么厉害是不是也有好多女杀手啊?”
尤念愣着一张脸,自己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时哑口无言,失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便听到其琛没好气的四个字:死性不改。
子然问道:“这山庄离京城可远?”
尤念摇头:“不远,骑马一时半刻即可到。”
子然轻微点头,看向其琛起波二人;“你们就不要跟着去了,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俩不会武功,脱起身来也不方便,若再有个意外,我真成罪人了。”
其琛思忖片刻,悠悠道:“有些忙终究是帮不了你,你要小心,千万别莽撞。”
尤念静静的等着,良久子然看向他;“两日后我到客栈找你。”
秋风一度,层林尽然,红叶是深秋的象征,似晚霞般染红了整座山。
程诺回到楚府已是巳时,四肢脱力的她轻飘飘的走向后院,回廊拐角处她停下脚步,粗重的呼着气,深深的看了右前方一眼,紧攥着拳头来到舍房,打她一进后院,厨房的几人便注意到了,一路跟了来,几人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程诺默默的收拾着东西。
程诺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有回头,轻言道:“你们都知道了。”
三人互看一眼,亦天不在的消息府上人尽皆知,可知道前因后果的确没几个人,江寒道:“一些太突然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江寒抬眼看着程诺像是不认识般:“我们也太笨了,和你住了这么久......居然没发现你是........女的”。
程诺心里一震,忽的想起文竹也称自己为程姑娘,难道自己......无所谓,心下没什么好计较的,自己只想离开,松口气轻声的嗯了一声。
庞轩憨憨的笑着,想到自己以前对程诺‘毛手毛脚’,瞬间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和她交流,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了一句:“吃点东西吧......你收拾这些干嘛?”
程诺简单的打了个包袱,随口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