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天面显一点忧伤,许是没想过,许是有什么顾虑,淡淡道:“就算要离开,也得等老爷同意才行。”
程诺觉得奇怪,就算是下人,连个自由也没有吗?她挑动着眉眼问道:“我一直也没问过,你来这府上多久了?”
亦天的情绪本就变化不多,不说话时总有种不喜欢被打扰的感觉,他微微启齿:“不到四年。”
二人不熟时程诺对亦天的过往一点也不想知道,当她发觉自己对亦天的心思时,恨不得从他出生那日起到当下所有的事都了解个透,她问亦天过往,不是想揭他的伤疤,不是想让他陷入痛苦,只是想关心他,就是想知道。
“那......你没有家人了吗?”程诺小心翼翼的问道。
亦天没有表情,苦涩的摇着头,曾经的过往任谁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摸去的,亦天注视着远方,回忆着从前:“从没见过父母,从小便随人流浪,哪人多就到哪,有一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我俩形影不离,甚至是相依为命,二十岁那年刚到京城,他性子比我傲,不想随波逐流的过一辈子,便加入了帮派替人做事,我做不了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我俩最终意见不合就此分开,几年都没见过了。”
程诺听的认真,也受着亦天的影响情绪变的低沉,她平缓道:“分开后,你从没找过他吗,打打杀杀的事,是替人卖命吗?”
“找了”亦天道:“我劝过他,平静的日子虽无聊但安稳,他那种生活惊心动魄,有今天没明天的过的并不顺心,可他执意不改,还说不想连累我,以后不要再见了。”
“啊”程诺叹息一声:“你那个弟弟可真固执,你明明为了他好,他还不领情。”
亦天苦笑:“你说我为了他好,他还想他为了我好,只是选择,无关对错罢了。”
‘无关对错’这几个字刺到了程诺她愣了一下急于纠正道:“怎么会没有对错,他要是做了坏事,不就是错了吗?”
“做了坏事就是坏人”?亦天话显戏谑但更像是某种试探。
程诺双目怔圆,点头如捣蒜。
亦天苦笑的程度更大了一点,这笑容不明深意:“也对,若一个人被所有人都称作坏人,他也就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而作好人吧。”
程诺下意识的拍了他一下:“做好人不好吗?干嘛不让人知道”
亦天屈膝,双手抱着腿不紧不慢道:“一是别人不信,而是自己不必。”
程诺感觉自己和亦天答非所问,置若罔闻觉得亦天仗着自己年龄大在倚老卖老,嗤之以鼻道:“我还不信人人骂你,你能开心?”
亦天看着程诺,那种几句不合就会暴跳如雷的性子不知该夸她有原则,还是该骂她不识人心,亦天伸手将程诺揽在肩头,颇为尴尬道:“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你只要记住,活着是最重要的,因为死人是替自己辩解不了的,留的青山在怕的不是没柴烧,怕的是无人来捡柴。”
程诺皱眉,在他肩头动了动,她觉得今天的亦天有些惆怅和以往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不一样,她有些埋怨怕是自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温顺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要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来我家。”
程诺清楚,亦天更是清楚,若自己答应了那将意味着什么!
亦天久未开口程诺难免有些失落,可她也明白亦天在没想清楚前是不会随便答应什么的。
亦天依偎着程诺的脑蛋轻声道:“程诺,我们下午出去吧。”
程诺抓住他的手臂,扬起脸笑道:“好啊,我想和你一起去。”
亦天悠悠的笑了笑,在程诺身上,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叫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直接到喜欢一个人喜欢的不得了,直接到讨厌一个人讨厌的不得了。
二人借着去买东西的由头堂而皇之的出了府,来到大街,程诺整个人开心到飞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人猜测他们的关系,程诺紧紧的拉住亦天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走在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大街,程诺突然觉的身边的一切怎么这么美好,连平时嫌弃坐在茶摊处卖唱的张老头,此时也觉的如此悦耳,她笑盈盈的对亦天道:“我想吃卤汁面筋。”
亦天做不出宠溺的样子,只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
“老板两碗面筋,一个加辣一个不要辣”,亦天道。
程诺感动的就是亦天虽嘴上不说但都会记在心里,二人就着街边坐下,老板将面筋放在桌上,亦天将辣的给自己不辣的给程诺,程诺往嘴里夹了一大口,满足的笑了笑,她的豪爽不拘小节在亦天看来简直没有礼数,但他都一笑置之,从不理会。
吃过面筋亦天问:“你还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程诺平时活的也不细致,逛街吃东西来回也就那么几样,她平时不喜欢吃羊杂一类的动物内脏,可今天和亦天一起她却想要尝上一尝:“我们去吃.....‘章小铺’吧”。
亦天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味道吗?”
程诺推着他往前走:“......吃过后才能知道到底有多不喜欢。”
‘章小铺’里的食物全是动物的内脏,鱼杂,羊杂,鸡杂,猪杂,牛杂......有的没的这里都有,天冷了,吃这些东西的人也不少,亦天道:“我们要个烤的吧。”
程诺吃的少,煮的都很少吃烤的更是没尝过,乖顺的说道:“听你的。”
香气缭绕,引人味觉,光闻上一闻便要垂涎三尺:“这个是什么味道好特别?”
亦天道:“是木姜子独有的味道,能增加食物的香气。”
前来上菜的老板称赞道:“小哥好见识,这个东西可是我在陇原带回来的。”
程诺睁大眼睛看着亦天,亦天含笑道:“老板过奖了,木姜子城中也是有的。”
老板道:“有是有,但是味道远不足陇原的,你尝一尝就知道,二位慢用。”
老板走后程诺惊奇的看着亦天:“你是怎么知道木姜子的?”
亦天夹出菜里的花椒回应着:“以前在山中见过。”
程诺没有多想,试探性的夹起一块猪天堂,像吃毒药般哆哆嗦嗦的送到了嘴里,慕名的觉的很好吃,不自觉的点了好几次头:“亦天,这个好吃啊,怎么我没有早发现。”
亦天不似程诺般吃饭那么豪迈,他斯文的夹起一口送到口中慢慢的咀嚼,程诺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那样好看,也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学着亦天的样子慢慢的品尝。
亦天看向她随手抹掉她嘴角的饭渣:“好吃也不用吃的那都是,就一张嘴慢点吃。”
程诺抿着嘴,用手背在亦天刚刚触碰过的地方又擦了一下,有些娇羞的低着头,自顾自的傻乐着。
借着由头出来可不能什么也不做,亦天带着程诺按管家的交代到肉铺平了帐,又去西街买了几捆香。
走走停停间已到酉时,迎着余晖二人返回府中,程诺倒走在‘合桥’上,一脸兴奋的同亦天讲着自己今天有多么的开心,亦天只看着她,任由着她喋喋不休的讲,自己脑蛋空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听不进,到桥的最顶端,亦天停了下来,眺望着眼前的一片苍茫,少有的惆怅上心头,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拥有,什么是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放弃,种种经历的和没经历的他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与人不同的经历得出了人心难测的千古警句,可这人心难测到底难在什么地方了?
程诺少见亦天忧郁的样子,站在原地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亦天转目平视着程诺,程诺心里‘咚’的一声,亦天看自己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柔情,而有种摄人心魄的威严,他立于高处,平时不怎么伟岸的身姿此刻却有着睥睨四方的雄伟,带着磁性的音色亦天道:“程诺,你过来。”
程诺心里打着鼓,不明白亦天这是怎么了,亦天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自己,手上用力揽过她的腰使其贴近自己,程诺一惊用手抵在二人之间慌张道:“你快放开我,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挣扎了几下一点用也没有,她仰视着亦天用手捶打着他的胸膛,亦天只弯起嘴角戏谑的看着她的无谓之争,程诺心慌的很,她从没和谁这样近距离的挨着过,脑子里一下什么也没有,一下又好多乱七八糟的,她感觉亦天又收了几分力,自己整个人被锢在他的怀里,亦天的下巴轻微的蹭过程诺的头顶,程诺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好块,快到连呼吸都变的急促,她浑身僵硬,感受着亦天的呼吸一点点的贴近自己的脸,她死死的闭上眼原本以为会亲在自己嘴上,可亦天只轻轻的吻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止不住的心跳,退不去的脸红,程诺推来亦天如脚下生风般跑走了。
晚间临睡前,庞轩在亦天和程诺间来回的转悠,几圈下来他自己不晕看的江寒有些头晕,冲着庞轩嚷道:“瞎转悠什么呢,眼都被你转花了。”
庞轩双手背于身后一副老干部巡查的姿态古怪的盯着二人:“你俩最近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事满着我们?”
庞轩有头无谋,说的话没一点杀伤力,且不说亦天,就连程诺都不信他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能发觉自己的身份,更别提自己如今和亦天的关系了,两眼一翻,打趣道:“那你猜是什么事呢?”
一旁的江寒和吉多朗也不插嘴,他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别人逗庞轩,庞轩人憨厚,思想也简单,平时干活不怎么爱吃亏,人还是老实的,他憋了半天,半晌悠悠道:“你俩这么如影随形的......今天是不是一起去过‘泽花居’了啊?”
江寒二人憋着笑,亦天无奈的摇着头,只有程诺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们几个:“什么居,什么地方啊,我没去过啊。”
庞轩张着大嘴一副不信的样子:“你见天的和他在一起,他没带你去过啊?”
还没等程诺回应,亦天站到二人中间隔断了二人的视线,向庞轩喝道:“好了,这么无聊的事就此打住。”
程诺一点不觉的无聊,她歪着脑袋目光越过亦天焦急的去看庞轩:“到底什么地方啊?”
庞轩嘿嘿笑了起来,踮起脚配着他搞怪的表情故意压低嗓子道:“妓.....院。”
这两个字越过亦天的肩头像抛绣球般落在了程诺耳中,她侧着身子一个错愕差点掉下床去,先前从江寒口中听说,现在又听庞轩说,她强压着气性,玩笑道:“亦大哥常去啊,这么好的地方回头一定带我去见识见识。”程诺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后几个字。
亦天转身忙解释:“别听他胡说,我跟本没去过那种地方。”
话一出口,江寒起哄道:“再说没去过,每个月两天不在府中你去哪了?”
“出去办事”亦天道。
三人一同起声:“哎,承认了吧,办事。”后两个字的音调估计拖的很长。
亦天从没像现在这般慌乱,辩解道:“不是你们想的哪种事,是真的有事。”
不容江寒他们质疑,程诺死追不放道:“有什么事?”
亦天觉的自己有点说不清,越描越黑的感觉,干脆没理他们闭口不答。
庞轩就近把手搭在亦天肩膀,毫不忌讳道:“都是男人哥哥怕什么,我们也常去,下次咱们几个可以包一个厢房,多叫几个姑娘慢慢的玩.......”
江寒同庞轩附和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的热火朝天,庞轩激动时还不停的比划着动作,程诺对这样的话题一点不感兴趣,在庞轩的指手画脚中直直的瞪着亦天,亦天一如既往,镇定的让人火大,二人就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怪笑和庞轩夸张搞怪的动作,直直的望着彼此,亦天有些头大,自己竟也能为这种事发愁。
冷月无风的夜,发愁的又何止亦天一人。
商量出计策的几人,决定今晚便来一探究竟,子然吩咐了蒋毅一些事情,几人忧心忡忡静等着黑夜的来临。
几人嬉笑打闹过便熄灯准备睡觉,程诺气呼呼的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她平躺着紧紧的闭着眼,亦天几次向她望去,想要和她说话,都被她有意无意的阻挡,不见有半点回应的亦天只好作罢忧心忡忡的闭上了眼。
对子然来说今天是有生来最漫长的一天,夜色每重一分他心中的煎熬便增加一分。夜阑人静,当下空撩,屋里屋外的人只用眼神交流,没有人有开口讲话的心情。将近子时,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在一点一点的变的懈怠,起波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困的都快睡着了,散漫道:“猜错了,都这个时候了不会来了,我要去子然房间睡一觉,困死了。”
其琛猛的拽了他一下:“你别动,再等会,叫你别来你非跟来,忍着。”
起波没心思打嘴仗,自顾自的靠着廊柱闭上了眼。
其琛和子然默契的看向尤念,子然道:“难道我们推测的不对?”
尤念沉思一会:“我们推测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如果成立他肯定会来,不是今天也会是其他时间,怕是我们要多试探几次才行。”
子然长舒口气,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四人成排蹲在正对子然房门的回廊处,隐在黑夜里四人辨不出容貌,子然脸上的一筹莫展快要和这黑夜一个颜色了,仍有不甘道:“希望我们猜的不错,否则我会被这种未知的焦虑折磨疯的。”
尤念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你太过于在意了,你在明他在暗,他不出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你平常些,该来的迟早会来。”
是这么个理,但子然绝对做不到平常心,他不像尤念千帆过尽遇事不惊,自己从没想过会和什么组织,什么密谋有什么联系,平时的家常小事都会显在脸上,这种事一天不解决对子然都是无形的威胁。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更折磨人,令人无时无刻不想抓狂。
子然点着头一个翻身跨过围栏,手上的灰尘在衣服上胡乱的蹭了蹭:“都别回去了,在我家休息吧,房间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