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晦的记忆
在卡特尔岛的生活已经五年多了,基尔伯特将装满水的小木桶提上提下,感受着它的重量。看着自己逐渐熟练到灵活的亚德曼银义肢,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回想起那次手术带来的痛苦,心中颇有些感慨。倒不是因为手术时的痛苦,相反,自己的右肩臂膀已经被打上了足够的麻药,所以在最后醒来时自己也没有痛感,只有一些轻微的瘙痒感。
睁眼便能看见薇尔莉特留守在病床旁关切的望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幸福。
但有时候幸福也会带来一些痛苦。那晚基尔伯特在床上,麻药的效果已经褪去的差不多了,手臂愈发疼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睡在里侧的薇尔莉特很快便察觉出来基尔伯特的痛苦,她于是起身打开床边的灯,一手握紧基尔伯特无处安放的左手,一手一粒粒捻去他额头上的汗滴。
可基尔伯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头上的汗液也越来越多,薇尔莉特也慌了,她越发握紧了基尔伯特的左手,不禁怀疑是不是手术还没有处理完善,还问他需不需要现在去看医生。其实基尔伯特那时很想对薇尔莉特说,你有时候对你的力量真的是一无所知。
但他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这种话对一位人尽皆知的淑女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最后基尔伯特被薇尔莉特手捏到差点疼的叫出来,为了尽量克制住自己即将响彻的满屋的声音,他简短有力地说:“薇尔莉特快放手!”
话音刚落,薇尔莉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刻收回了双手,委屈地问:“怎么了?”
基尔伯特知道自己刚才太大声,让她觉得自己生气了,于是缓和着语气说:“抱歉,那个……你刚才手握地有些太紧了。”
薇尔莉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忙不迭地说道歉。
“没事,没事,睡觉吧……”
基尔伯特想坐起来去关灯,但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动弹不得,于是只好尴尬的坐着,让薇尔莉特越过自己身前去关桌上的台灯。
经刚才一役,基尔伯特才回过味来,相比自己被捏的左手来说,右手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自那天后,每次薇尔莉特想握住自己的手时,自己总会本能的恐惧。
基尔伯特回忆完后还是忍俊不禁,和她旅行时的经历倒没记住多少,这种痛苦的经历自己却是历历在目。
在沙滩上遥望着远方来往的船只,基尔伯特一眼便看到了那艘斑驳的小渔船。
基尔伯特脱掉了在邮局工作的外套和鞋袜,卷起自己的裤腿,朝船来的方向走去。
心跳逐渐加快,基尔伯特知道自己又要准备和她有一场恶战了,这几乎已经是每年卡特尔岛捕鱼季基尔伯特和薇尔莉特一场奇怪的“欢迎仪式”。
而这“欢迎仪式”是以自己的败北开始的。
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海面被染成了橘红色。
基尔伯特和薇尔莉特在干燥的沙滩上散步,他们慢悠悠的走着,彼此却相对无言。两人用几年的时间便几乎坦诚的把自己的前半生交代完了,对于自己的想法以及对未来的期待也说的差不多了。
在如此浪漫的景色下,此刻竟真的无话可说。
薇尔莉特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悄悄瞄了眼还在茫然的基尔伯特,他估计也在思索怎么开启一个话题。
“要不,我们去海滩玩吧。”薇尔莉特转过头问基尔伯特。
“你不是不愿意再碰海水吗?”基尔伯特机械地回答着,没有想到薇尔莉特问这话时背后的含义。
“其实……这并非不可变的原则。”薇尔莉特吱唔着。
基尔伯特答应了。二人各自脱了鞋袜,卷起裤腿,手拉着手往海滩走去。
基尔伯特看到自己和薇尔莉特身后一大一小,一浅一深的脚丫印,不免涌出一丝甜蜜。
可薇尔莉特突然在这个时候松开了基尔伯特的手,往前面跑去。
基尔伯特愣在原地,当他看见薇尔莉特小心捧着海水走回自己的面前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你捉了鱼——”
“鱼”字被突如其来的海水灌满,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便是薇尔莉特的嘲笑。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躲!”
基尔伯特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跑去前面海浪处捧水。
可等他回过身时,却发现薇尔莉特直接在他旁边扬水向他泼去,根本没有傻傻的原地等他。
还没等基尔伯特反应过来,自己又吃了一嘴咸海水。
于是,一场恶战就此展开了。
而“仪式”的真正开始便是后来基尔伯特在等薇尔莉特乘着渔船回来时的第一次反击,那天他感受到了战胜薇尔莉特和老婆这种双重身份的喜悦,那是他第一次在计谋与力量上的胜利,每每想起,总会有种莫名的喜悦涤荡心间。
也是从那之后,两个人像变回了孩子,没事时总是互相捉弄。
薇尔莉特远远看到了基尔伯特脸上的坏笑,站在海滩前蓄势待发。
不过这次她早有准备。
基尔伯特远远便听到了船上两个小孩的哭声,他立马将笑容收敛了,一种不安感突如其来。
渔船靠岸后,基尔伯特立马跳上了船,想询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薇尔莉特和两个小孩齐刷刷的盯着他,满脸坏笑,脚边各自都有一个装满水的木桶。
坏了,基尔伯特大惊失色!
还没等他跳下船,自己背后便好似猛烈的洪水袭来,几乎一瞬间打湿了他的全身。
紧接着后面传来三人得逞后狂笑的声音。
随后薇尔莉特他们跳下海滩,准备补充“弹药”。
基尔伯特一个帅气的翻滚躲避了他们的攻击,还顺手提起刚放在地上的水桶,一个横泼把薇尔莉特他们全部扫到,三人尖叫起来。
但终究是双拳难敌薇尔莉特加两双小手,自己很快被泼的连连败退。
可就在这时,远处跑来两个孩子,是基尔伯特本人最喜欢的学生,虎头虎脑的,也是自己的“跟屁虫”。
“基尔伯特老师,我们来支援你了!!!”
他们呀呀地冲过来,迫不及待地想加入这场“战斗”。
伴随他们的,还有一个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早点回来吃饭!”
于是,双方人数持平,你泼过来,我侧身躲避,我泼过去,另一个人却在背后偷袭。
一场“战役”打得昏天黑地,每个人都尽情放肆地笑着。
最后,他们泼成了六人的大混战,早已没有阵营之分。
一个猛烈的水浪突然朝基尔伯特劈过来,库克看到后立刻挡在基尔伯特身前,虽然这孩子的个头还没及基尔伯特的腰,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把众人逗笑了。
“老师,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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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我来掩护你!”
诺埃米毅然决然地朝基尔伯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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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的脸猛烈抽搐了一下,手中的木桶径直掉到水里,然后头又被泼上一阵冰凉的海水。
基尔伯特清醒了,一些尘封已久的痛苦记忆又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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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还没有遇见薇尔莉特,但职位已是少校。
诺埃米十六岁出头,个子不高,肤色黝黑,是个精壮的小伙,军姿非常标准。
来基尔伯特这里报道时,他还带着父母给他的一些家乡的土特产。
“你是哪里人?”基尔伯特问。
“我来自格尼森,草原的故乡。”诺埃米回答。
基尔伯特看了看地图,又抬头望他。
“太远了,这次征兵对于你们地区没有强制规定,你为什么还要来,陪着家里人不好吗?”
基尔伯特很不解,因为换做是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报名参军的。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等敌人打进来时,家就没了。”
诺埃米的眼睛很清澈,似乎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
基尔伯特内心有些触动,但也仅仅是触动,没有多余的情绪。
诺埃米的枪法很好,体能与格斗技也在新兵中位列前茅。可他总是会在一些军事行动的术语上钻牛角尖,常常会把“掩护”说成“保护”。
基尔伯特提醒过他很多次,但诺埃米总是胡乱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数月后,希捷登津战役打响,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战役本可以轻松拿下。但没想到加达里克帝国组织东西方向的两支四万规模的援军已经到达。
全军撤退的命令已下,基尔伯特所率领的小队在突破重重包围损失惨重。
基尔伯特和仅剩的三名士兵在冲过一段石桥时,后面还有数十个追兵,子弹穿啸而过的声音时近时远。自己脚边的石头有时会突然炸开一个角,细小的碎石弹到自己的手时却几乎没有感觉,其实通常情况下会感觉很痛。
子弹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了,诺埃米大声对基尔伯特喊着:“少校,我来掩护你!”
基尔伯特猛地朝他望去,发现他背转过身,拿枪开始狙射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敌人。
这里的石桥没有防御工事,也没有可以贴身的掩护。
站在这里只能当作活靶子。
诺埃米在击杀第二个敌人时肺部中了一枪,疼地想叫出声,可只有尖锐细小的嘶鸣。
基尔伯特看不到。
随后诺埃米的半边脑袋被打飞出去,一部分头盖骨掉进了激流湍急的河里,脑浆混着红色血液像岩浆一样流在他的身上。
基尔伯特看到了。
基尔伯特胸中涌出无穷无尽的恶心感,逃跑时吐了一地。
最后终于逃到了一幢较为安全的小木屋旁,二人在许久后才能开口说话。
“内维尔呢?内维尔不是和我们一起跑的吗?”
基尔伯特精神有些恍惚。
“他腿中弹了,我们救不了他,你不是在旁边看着的吗?”
杰尔夫情绪波动不是很大,他的左眼和左耳在上一场战役中不幸失去了,但他依然坚持去前线。
而他在最后与加达里克帝国的因坦斯决战中被手雷炸成粉碎。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没错!”
基尔伯特似乎喘不上气,自顾自地说。
杰尔夫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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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尔莉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好吗?”
基尔伯特猛地一惊,像从一个恐怖的噩梦中醒来。
他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自己光脚踩在海边,旁边是他的妻子薇尔莉特,还有四个小孩,斑驳的渔船,蓝色的大海,熟悉的卡特尔岛,上面有一个他们的新家,以及早已远去的战争。
薇尔莉特见基尔伯特不说话,便紧紧抱住了他,带着哭腔说:“你每次都这样,突然就愣在一旁,话也不说,我真的好害怕。”
“抱歉……别担心,我没事。我们先回去吧,明天他们就要来了,我们准备一下吧。”基尔伯特安慰着她。
孩子们四散而去,薇尔莉特拉着基尔伯特的手一直不肯放,就这样走回了家。
海面被残阳映照出血一般的色泽,随时间推移,变得犹如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