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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缘起

荷园明珠 竹裕姑娘 3656 2024-07-07 22:05

  当晨樱庙还不被唤作晨樱庙的时候,它的名字是暮岁寺,当时,寺里只有一个老头当主持,我们就称他荷园吧,这是他的法号。

  暮岁寺在那时香火很少,少得几乎十天半个月才能看见有人进出,要知道,荷园是方圆百十里佛法最高深的僧人,但即便如此,他每天还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怨言,荷园的师傅曾经吩咐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离开寺庙,荷园也谨遵师命,虽不知为何,但绝非无理。

  荷园六十七岁时出了庙,来到城里准备化斋,可国君昏庸荒淫无度,导致战乱纷争,百兵起义,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四处可见饿死冻死在街一旁的尸体。看见这些人的尸体,身着锦袍的人皱皱眉,厌恶地啐一口唾沫,衣衫褴褛的穷人看见了则大喜,趁没人注意时三两个蹿腾起来将尸体架到角落,隐没在黑暗中。

  荷园曾亲眼目睹过这些尸体最后的下场,在它被拖进角落里时,一大群瘦的皮包骨的人蜂拥而上,他们扑在尸体上死命的拉扯,有的人拽掉一条细瘦的胳膊便张口就啃,嘴边流着血水,但他们连血水也不放过,尽量不然血水流落地下,而是吃一口肉,吮吸一口血水,若有人没有抢到一肢半臂,他们则会联合起来围攻正在啃尸的人,很快,双拳难敌四手,更多的人葬身在同类的腹中,这,是他们唯一吃饱的机会。当他们舔干嘴边的血渍走出阴影时,就没了刚才抢食的狼虎劲,而是恹恹的躺在墙角出,就像一条条死狗,吐着舌头苟延残喘。

  荷园站在一旁,摇摇头,捧着砵沿着街道走着,“生死无常,是非无情,善哉善哉。”

  荷园行至一个府邸的朱漆大门前,轻轻扣扣门,不多时,便有小厮前来开门,小厮看见荷园身着袈裟便知这是个得道僧人,脸上笑颜绽放,弓着身,嬉笑着:“大师快里面请。”

  荷园也躬身回礼:“有劳施主了。”

  小厮转过身,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大师,这边请。”

  荷园跟随着小厮进入了这座府邸,片刻后就来到堂屋,小厮将荷园引到座前,说:“大师请坐,我去请主人过来。”

  荷园颔首微笑:“不必关心,且去吧。”

  小厮又谄媚地笑笑,转身离去。

  荷园将盆砵置于桌上,将手腕处的念珠取下开始捻珠。

  盏茶功夫,荷园听到了一阵女人的嘶吼呻喊,小厮也迅速走来,身后跟着一位中年人,小厮对荷园说:“这位是我家老爷,刘员外。”

  被叫做刘员外的中年人挥了挥手,小厮见状退出了堂屋。

  刘员外对荷园施了一礼,说:“在下无礼,未第一时间拜见大师,家妻正在生育,在下只能候在一旁,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荷园站起身来回礼,“无妨。”

  刘员外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荷园。”

  “原来是荷园法师,久仰大师道行高深,一直心驰神往欲拜见大师,奈何如今天下大乱,不敢轻易出门。”

  荷园回道:“施主谬赞了。”

  刘员外道:“今日家妻生育,乃我大喜之日,法师一定要留下。”

  “如此,那便多谢施主了。”

  当荷园正准备坐下时,方才的那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见到刘员外直呼:“员外,大事……大事不好了。”

  刘员外看着小厮,又看了看荷园,训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接着又对荷园致歉道:“在下家教不甚严,让法师见笑了。”

  荷园回道:“无碍,且问问这位施主为何慌张。”

  刘员外点点头,问那小厮:“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有,有,刘老爷,刚刚我出去关门,看见有一骑骑兵策马而来,最前头的人手里持着者流王的旗子,他们现在正在赵员外的府里,老爷,怎么办呀……”小厮神色慌张,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荷园这时注意到当刘员外听到小厮这番话时神色竟也不在沉稳,开始在桌前踱步,刘员外吩咐小厮出去,在荷园的一边坐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荷园也由此问道:“为何施主听到者流王的名号便开始叹气?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刘员外叹道:“法师常年不出庙,对次此事不知也实属正常。”

  荷园问:“可否告知一二?”

  刘员外又叹了一口气:“话说这者流王,原本是一位农民,但是这些年国王荒淫无度,滥杀无辜,苛捐杂税,早就扰得百姓民不聊生,者流王名叫赵传,家境十分贫穷,再加上税务繁重,收入少,粮食更少,他的妻儿父母全在这个人祸之中被饿死了,他团结了数百人,这数百人也皆是农民,家里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快死了,赵传自封者流王,揭竿起义,当时的朝廷并不怎么在意这支小小的起义军,便任由其发展,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支队伍就由最初的几百人发展壮大的上万了,这时朝廷才重视起来要派兵镇压,但官兵却常年去烟花巷地寻花问柳,又不常操练,总人数过十万,可是和者流王的起义军队对峙时却撑不住几天,直到最后溃不成军只用了十天。者流王十分痛恨富人,恨不得杀光天下富人,这也是我为什么叹气的原因,现在他来了,估计再过没几天就会攻打到皇城,而我们所在这条路则是者流王去往皇城的必经之路……唉……”

  荷园听后问道:“那施主准备如何应对?”

  “这能怎么办呢,者流王虽然痛恨富人,但对于妇女幼儿却比较仁慈,希望他不要为难我的妻儿吧。”

  刘员外这番话明显是认定了自己的结局。

  “贫僧和施主今日一叙,便感觉施主乃是性情良善之人……”

  一道声音打断了荷园的话——“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少爷。”

  一个稳婆闯了进来,这明明是令人欢喜的话,可这稳婆脸上却无半点喜意。

  “当真?”刘员外精神一振,不在那么萎靡。

  “只是……”稳婆神色苦涩,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刘员外看其神情不对,急忙问道。

  “夫人,夫人她生完孩子后不知为何一直流血,现在快要……”

  刘员外还没听完就急忙迈步出去,荷园也紧跟着走去,留下稳婆站在原地。

  进入内阁,荷园看见一美貌女子躺在床上,刘员外坐在她旁边,抓握着她的手,女子床头边放着襁褓,身上盖着一袭锦被,被子的下半段被鲜血浸染,还在滴答着血液,女子微阖着眼,一只手被刘员外握住,另一只手抚着一旁襁褓里的孩子,孩子不哭不闹。女子光洁的额头上布满汗水,吃力地对刘员外说:“老爷……取个名字吧,倩儿怕是要走了。”

  倩儿眼泪满布情意,是浓浓的爱恋和不舍,一滴泪顺着脸颊留下,滴在刘员外的手上。

  刘员外使劲点头,抚着倩儿的头发,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好好,我起个名字,就叫刘倩,怎么样?”

  倩儿努力扯扯嘴角,微微说一声:“好……”头便垂下来,一双眸子任然在闪着光。

  刘员外一直抵着妻子的额头,半响后才站起身,他俯下身在妻子额上轻吻,又抱起襁褓,看着里面的婴儿,勉强笑笑。

  他转身对荷园说:“我知道,荷园法师慈心人善,今日者流王一来,虽然我这辈子并未做什么坏事,但我家境殷实富裕,者流王并不会问我的功德,只要我有钱,他便杀,我今日难逃一死,我若逃了,定会牵连我这一族。在下希望法师能够收留我这苦命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爹娘。”

  刘员外走到荷园面前,神色疲惫,低下头吻了孩子的脸颊,便将孩子托付给了荷园。荷园接过孩子,“阿弥陀佛,贫僧不问世俗事,如今已年老了,面对强势也是无能为力,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虽然制止不了者流王,但决不会见死不救,孩子我会照顾好的,施主请放心。”

  刘员外深深地看了荷园一眼,他相信自己的选择,虽然与荷园见面不足一个时辰,但他依然坚信托付给他没有错。

  “既然如此,那便万分感谢,待会儿请施主拿些盘缠和粮食离去吧,务必照顾好吾儿。”

  刘员外说毕走到床上的妻子旁,喃喃道:“夫人,我来了。”

  刘员外带领荷园走出来吩咐下人收拾遗体,又告诉他们待自己死后务必留住尸体和妻子葬在一起,又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荷园:“有了这些钱,你们可以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去吧,拜托了。”

  荷园抱着婴儿走出大门,“善哉善哉,生死无常,是非无情啊。”

  迎面而来的马匹士兵涌进刘府,荷园背对着那扇朱漆大门,听着府内传来刘员外的声音:“拜——托——了——噗呲——”是鲜血迸射。

  荷园闭上了眼,抱着婴儿匆匆离去。

  街上,荷园驻足在一边,又看见了人们分尸而食的画面。

  天色渐暗,黄昏来临,晚霞紫红映照大地,天幕呈现出极美的颜色,天空高远,像宝石一般深邃旖旎。

  荷园走向那片晚霞,袈裟熠熠生辉,走向暮岁寺,走向那自己的归宿。

  “生无泣,泪落漫天雨。死无霜,离别心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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