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过冬准备
寒霜打落在青菜叶上,连排的炊烟又在人间的村落并起,今日的寒又添重了几分。通往山中的路又通了,归功于要进山掳掠的人们。瘸子与狼狗搜捕多日无果,选择暂时终止这项保卫自我财产的正义行动。一只猪逃离在圈门之外,但还有成百上千头仍在圈墙内。寒冬将至,年猪宴被他们排上了日程,他们忙于收拾那些还在圈内的猪家伙们。
短暂的安生日子,我的伤腿终于开始能勉强活动。我执意要亲自出马出洞筹备过冬物资,以此才能顺利度过冬天,这是未来计划的前提,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鼠仨在我出洞一事上与我产生了分歧,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坚持让我继续待在洞里静养。我开玩笑说,他们是当保姆上了瘾,然而孩子总归要长大,以后的路还长,总得靠我自己迈开脚步。我窝在这方山洞寸步不离已经到了天长地久的地步,他们应该理解那种痛苦。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他们怎么忍心让我脱离追寻自由的轨道。
哥仨拗不过我,最终选择向我妥协。不过联盟大哥小米坚持要在出发前与我约法三章——一切行动听他指挥!我连连点头,又做回被他们看养的孩子,嘟囔着说,自己像是不守规矩的家伙吗?
“我们都不是默守陈规的蠢蛋,所以我们才能相遇在一起成为离不了的兄弟。但是,有些规矩必须坚守。”小米郑重其事地说。
“明白,我保证,一切行动听你指挥!”
依照组织制定的采集计划,我们只在山坳里活动,这里地势平缓视野开阔,如果敌人露头很容易察觉,逃跑的路线也很清晰。队伍的阵型也发生了改变,我如愿当上了老二,他们把我护在中间。虽然三只弱小的老鼠组成的防卫圈形同虚设,但我还是由衷感激他们所做的一切。看上去声势浩荡的队伍满山坡跑了一圈,并没有多少收获,漫长的雨季和过早到来的寒霜严重影响了野菜野果的生长。还有数不胜数的小动物在储备食物,而森林就这么大,并没有我预期中的轻松丰收。在食物紧缺的时段,三只老鼠硬生生把一头伤残的肥猪养活,真是不小的奇迹。念及此,加上好久没有自由自在的跑来跑去,队伍里属我最活跃,希望立马发现一个大南瓜或者一只摔死的野兔,为组织立下头功。我爬山光滑的岩石,拨开荆棘满布的草丛,然而没有发现不幸的野兔。
鼠哥仨务实地在更安全稳当的地上溜达,希望既不费力气又有好运气。他们其实真的很胆小,尤其是两只黑老鼠,一只在草丛中窜动的松鸡,也吓得他们往树后面躲。他们还是介怀于身体的残缺,碰到飞走的蜻蜓、树上的麻雀,都会低着头。
半日下来收获寥寥,组织大哥决定兵分两路,我和少耳朵的家伙分到了一组。当两个小队分开较远时,我又和他开起了幸运与不幸的玩笑。
“如果一生,必须选择承受一些不幸和痛苦,才能遇见幸运。正如,缺了一只耳朵,才遇上小米,把两者视为一种公平的交易,我是乐意的。没有谁,至少不会是我,能受到老天爷特别的眷顾,只受幸运,不遇灾祸。”
“那你就不憎恨那个猫家伙吗?”
“说不恨,那是骗人的。我真的恨死那家伙了,活生生地啃掉我一只耳朵,太他喵的疼了。遇见小米之前,我不知道有多苦恼,心想:该死的猫,干嘛不一口将我咬死,害我成为世界上最痛的丑八怪。
“但我现在不是特别恨,当我理解了幸运与不幸之间构成的交易之后。我没有非要也咬掉老猫一只耳朵不可,那种仇恨绝对没有,她是个彻底的疯婆子,受了天大的刺激才干出这种有悖猫格的事儿。你想想看,哪只正常的猫有专咬老鼠耳朵的怪癖——好多鼠兄鼠弟都成了一只耳朵的怪物,全拜她所赐。”
“噢,不可理喻。大概是吃了过期的猫饲料,导致神经间歇性癫狂吧。”
“哈哈。”
我俩一起笑了,笑得眼角又挤出眼泪,我的心里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开心。大概是一粒砂子钻进了眼睛吧,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流。上天不会平白无故赐予你欢笑,这次交易的物品是眼泪。为何会在开心的时候掉眼泪,而且那眼泪涩涩的?
“嗨,快上来。去过那个地方,我们就该回去了。”天色将晚,小米决定收工了。
回归来时的队形,我们沿着山坡往上爬,一直上到了山顶。
那个地方在山阴面的凹谷里,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伸展着干枯的枝丫。寒风早已带走最后一片黄叶,两只乌鸦停在最高的枝头上,相互啄着对方的胸脯。
我警觉地将采集的果物藏在身后,担心他们像鸟爸鸟妈那样像箭一样俯冲下来,不要命地啄破我的脑袋,然后把食物抢光。
“放心吧,我们这点儿干粮他们瞧不上眼的。血淋淋的,带荤腥的,才合他们的胃口。他们在等着新鲜的尸体又一次挂上枝头的绳索!瞧那些残损的套索,每一个都招待过不止一只猫。
传说猫有九条命,倘若死后尸身触地,复苏的灵魂会循着来时路回到生前的处所,解决与人类之间的恩怨。人类驱使猫儿们捕捉老鼠,还把他们当宠物,这让他们很不满。所以,胆小的人类连一具猫尸都忌惮,不得不把他们挂起来,让乌鸦吃尽尸骨。”
小米招呼老三老四一起闭上眼睛低下头祷告。
“愿逝去的、不幸的我们的仇敌们,来世不再做猫,最好是做一颗石头、一粒沙子,这样世间就少却诸多恩怨。最后,愿被猫们残害的老鼠同胞们,得以安息!”
原来,这就是那棵专属于猫的亡灵之树,黑子做为唯一的狗几个月前也曾挂在上面。我仔细观察梧桐树上每一根套索,想找到挂黑子的那一根。黑子无论身型体重上都比随便哪只猫大得多,套环一定是最大的那一个,绳子也一定是最粗的那一根。果然,我的眼光锁定在最顶端的树枝上,那里垂下的是双股拧成的绳索,套环也比其他树枝上的都要大上一倍。出乎我意料的是,加粗的套索不是一个,而是十七八个。
有太多的仇怨需要躲避,最深重的需要挂在离地面最远的树顶。黑子不是孤零零的一个,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我也闭上眼睛,默默为逝去的亡灵们祈祷。可一时无话可说,就祝来生都做不喜不悲的石头吧,这也是我送给自己的悼词。
返程的队形完全颠倒,大概是连冬日带不来温暖的虚伪的阳光也黯淡下来,整个队伍死气沉沉的。老三老四无精打采走在前边,小米跟在他们身后隔得老远,像极了一场大败仗后的残兵游勇。少得可怜的几颗腐烂的果子被树叶包裹着搁在我的背上,我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可能是久病痊愈后的长时间运动引发的。
可怜巴巴的一点烂果子很快就被我们在洞中吃光,虽然大部分都被我吃了,可我还是感觉肚内空荡荡的。饥肠辘辘地躺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心里不是滋味儿。以前我也有饿肚子的时候,多半是心情糟糕的时候,但那时候我有两个选择。我把心情不好分成两种,一种是吃不下东西,另一种是死命吃东西。在人类的圈牢里,我很少为食物犯愁,心情不好时,要么大吃大喝,要么不吃不喝,都随我心意。现在,我没得选。
每户农家都有自己的地窖,里面储藏着吃不完的南瓜、土豆、山芋。靠自家的地窖,过一个再漫长的冬天也是小菜一碟。我呱嗒呱嗒动嘴嚼着空气,想象着嘴里塞满又大又甜的山芋,味道棒极了。口水沿着我的脖子流向肚皮,我猛地坐直身子,想到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大计划!
“兄弟们,我们干一票大的吧!”
窸窣的磨牙声只停顿了两秒,他仨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一样,继续啃着石子,我能从他们背对着我的眼睛里看见不相信。
“山中和田地间没有多余的粮食,我们得想其他法子筹齐冬天的食物。稻谷与玉米都锁在人家的柜子里,有凶残的猫和好管闲事的狗看护,想要取得实属不易。但是,成吨的红薯和南瓜没有专门的看守,我们随便撬开一个野外地窖的门,就能轻松度过十个八个冬天。机会就摆在眼前,我刚好知道一个位置极佳的地窖,去与不去,你们决定!”
“劫地窖?”老三惊恐万分,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没听错吧,这就是你的大计划——干回偷窃的老行当?”
“这不是偷窃!”小米斩钉截铁地回答老三,他陷入沉思,开始正视我的提议,在考量着各种利弊。
“对,这不是偷窃!”这算不算偷窃,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拿定主意,“整片大地和天空都属于无主的世界,人类自恃身强体壮将大部分土地据为己有,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分割,对外宣称这一块是谁的那一块是他的。他们相互间的协议伴随着流淌的鲜血,人类自己的,动物的,植物的,血还会流,因为抢夺还要继续。拿走一部分别人抢来的,这算偷窃吗,何况够我们吃八辈子的粮食甚至还不及他们宴会上的一桌。”
很快,组织上达成一致——干!
干完这票大的,我们就可以安稳度过严冬,春天就能顺利进入深山过山真正自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