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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

白露秋霜中短篇小说选 SHIRAKI 7246 2024-07-07 22:05

  “下面提起对被告埃尔夫·雷切尔公民的反革命罪。”

  革命法庭上,肃穆一片,正中央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不拥护自由民主共和国的男人,正低头不语。

  “被告,你是否承认自己犯下反革命罪?”我作为公共安全委员会委员,如此问道。虽说我的声音已经尽可能的提高,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是感觉没有什么震慑力。这是从小的遗病了。

  “马克西米连先生,我从来都是拥护共和国,拥护自由民主的巴黎公民,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指控我?!”他终于抬起头,愤怒的对我吼道,似乎把内心的对我的不公倾泄出来。

  “安静!那你怎么解释你跟你的邻居里的对话中提到:‘雅各宾派的人太激进了,国家迟早会被他们毁掉。’这句话?国家会被我们毁掉吗?!!”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不由得拿手帕擦了擦脸。

  “你们这样做,迟早会毁掉法兰西!毁掉共和国!人民迟早会抛弃你!马克西米连!你绝对会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带走他!带走他!把这个反动分子马上送去断头台!”我站起来,怒拍桌子,看着他不断的叫骂着被革命卫队士兵拖走。

  “我反对,”丹东站起来说到,“他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行,我们不能以一句话就把人宣布死刑,这样我们迟早会失去民众的支持,而民众的支持,是我们权力的来源。”

  “你!——”我却说不上什么话来,但我还是坚持到,“我这样做,是为了共和国!为了法兰西!为了自由与平等!为了专制不再复辟!”

  是啊!我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法兰西长存吗?为什么会有人反对?他们不够热爱自由罢了!

  “本来对这种反革命思想持有者就不用审判,直接处死!可是你非要给他个辩论的机会!我不知道这个机会给他又有什么用?”我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甩手走出了法庭,向犹豫不决的革命卫队士兵下达到,“给他执行死刑!马上送至断头台!”

  台上的委员似乎都沉默不语,丹东也慢慢坐了下去,失望的看着被指控的公民被拖去象征死亡的断头台下。他粗旷的面容下遮掩不住对反革命的深深同情,紧紧绷着嘴,一言不发。

  “丹东,我希望你明白——”我正想说些什么来解释一下刚才的失态,不过他依旧缓缓地摇头说道:“我反对,同志,我反对,我反对这样做。”

  又是反对……

  反对的声音向来层出不穷,要么说我太残暴,滥用职权,要么批评政治黑暗,简直就是“民主专政”。这就跟吉伦特派的那些外国走狗散发的言论如出一辙,他们的领袖,二十一个人,都已经被我悉数处决掉了后,居然还有人支持他们的思想!?

  这就是右派的余毒,为了共和国,就应该把他们清除完毕!

  自大革命以来,我从一个雅各宾派里默默无闻的律师,做到公诉人,再做到巴黎三级会议第三等级代表,直到现在当上公安委员会委员,这不就是我对共和国的忠诚的一种体现吗?难道我热爱祖国也是错误的吗?我在修道院里声情并茂的演讲还不足以说明我对法兰西民族的热爱吗?在路易妄图复辟的那一段时间里,为了共和长存,难道不应该处死他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反对自由民主,反对共和国,这些人里,甚至大部分还是我竭力保障的对象——平民阶层。我相信卢梭的理论,但我更相信自己的学说,建立在人民民主专政的基础上的政府,才是最稳定的政府!才是唯一的合法政府!如何体现出人民的意志?那便是我的工作。

  行吧,我走回去,我走回我的房间去好好想想……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不流血的革命,除了英国人,但毕竟国情不同:当时奥地利,普鲁士会因为英国人变法而集结重兵扼杀掉他们革命的成功吗?当时的英国革命,有那么多的反对者吗?别说反对者,真正知道那次革命的又有几个?我废除了奴隶制,解放了成千上万的奴隶;我处死了国王,让法兰西享受着自由平等;我制定了宪法,保障人民的一切人权。我是为了缔造共和国,而不是王国,更不是帝国,所以我的事业注定是高尚且坚贞的。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反对的声音……

  尤其是丹东的态度的变化,简直让我诧异。这个统一派系的战友,居然也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我躺在椅子上,回想起烽火连天的革命岁月,以及审判路易十六时的情景……

  他曾经也是很支持我的,从反战,到国民议会审判,再到制宪会议的宪法宣誓,还是审判路易时我发表的《路易必须死,因为共和国必须活》。我记得我当时一共发表了十一次言,痛斥吉伦特派那些保王的境外势力走狗。坐在左边的人里,唯有丹东是鼓掌最热烈的,甚至到了一种热泪盈眶的地步。我想,我的演说已经深深打动了在场的公民的内心深处的某种意识。

  这种意识正是革命为什么成功,专制为什么覆灭的原因。

  当要求处死路易的投票发起时,当我紧张不安的看着票数逐渐持平时,当我的战友们对举起右手的吉伦特派的畜生们怒目相向时,会议场上,以往的喧闹渐渐弥平。360票对360票,持平了。

  “路易必须死!国家才能存!”我禁不住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共和国不需要国王!”

  “冷静,还有一个人没投票,”旁边的丹东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把脸色尽量放平和些,徐徐说道,“坐在那里的奥尔良公爵,他是路易十六的表兄。”

  “他?他肯定会保王的!”

  “不一定,他们两个素来不和,我觉得他举起左手的,”丹东肯定的笑了笑,“看吧!”

  我看着奥尔良公爵,他并没有多么犹豫,便缓缓举起了左手,那么现在,处死路易的票数为361票,比反对派多一票。

  那么,现在毋庸置疑了,国王已经死了。

  于是便是执行死刑,再是昔日耀武扬威,如今颤颤巍巍的伏在亲自改进的断头台上的国王,活像案板上的鱼肉。

  “圣徒路易的儿子,安息吧……”

  我看着路易十六把头放在断头台上,他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不带一点骄傲自满,似乎已经说不上什么话,在法庭上苍白无力的辩解,已经使他彻底虚脱。现在跪在断头台前,反不如说是一次解脱。

  专制的解脱,哈哈……

  “哐——咔嚓!”

  一个暴君的既高贵也不高贵头颅就掉下来了,在场的人们欢呼雀跃,以为革命胜利就在眼前。

  实际上,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罗伯斯庇尔先生?”一个声音叫醒了我,我辨识出,这是我的亲信库东,“您说今晚上您要找丹东谈谈,现在我想是时候出发了。”

  “哦,是吗?”我欠起身,“那劳驾,为我找一辆马车,送我到丹东的住所那边。”

  “呃,是的,”库东回到,不过又有些迟疑,回过头问道,“先生,我不得不问您一句,您找他做什么呢?”

  “这个嘛,”我想都没想就回到,“一些私事,关于公安委员会的,我想这些不必公开透明的说出来吧?你应该懂的。”

  “那当然,那当然,”他歉意的笑了笑,迅速消失在门口。

  这样想,我只是去找丹东问问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仅此而已。

  马车上,颠簸不平的道路,不就象征着革命的道路上决不会是一番风顺的吗?

  我看着窗口外,空荡荡的街道并没有什么人,无论是庸碌的平民、吵嚷的小贩、巡逻的警察、轻佻的贵族:还是骄傲的主教,这个时候统统不见了身影,每天都有报道说有人吊死在街头,或者是树林里,只要能放绞索的地方,大概都是有死人的……

  昔日的巴黎可比现在要热闹很多的啊——不过为了共和国,这牺牲又算什么?

  啊,到了……

  “丹东,我今天来,是想谈谈,我们的私事,”当见到正躺在床上看着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时,我缓和着语气表明来意,顺便强调了,“绝对与委员会的工作无关。”

  “哦?是吗?”他把书扣着,放在床上,“那我先问问你吧,你还记得你为了什么走上革命的道路吗?”

  “当然!我是为了自由,为了民主,为了共和国!”我无不自豪的说道,这难道不是我们每一个雅各宾派人的理念吗?

  “朋友,也许你真的太爱自由了,爱到不许任何人批评他;也许你太爱民主了,容不下任何与你观点相悖的人;也许你太渴望建立共和国了,以至于会把所有不符合共和国公民的人统统送上断头台……”他皱了皱眉,沉重的心情又一次浮现在本身就如狮子般粗旷的脸上,“你知道人们管我们叫什么吗?叫革命恐怖。”

  “恐怖?”我轻蔑一笑,“这些恐怖是必不可少的!英国人当年闹革命,结果呢?拖了大半年,才勉勉强强草率收场。”

  “我还记得你在风月期间颁布法令时,说过这么样的话:‘在和平时代人民政府的春天是德治,在革命年代人民政府的春天则是美德与恐怖。没有美德的恐怖注定是无力的,而没有恐怖的美德则是致命的’。这样的统治,我觉得不再适合现在的氛围,不仅不适用于现在的法兰西,也不会适用于以后的法兰西。我相信,每一个法兰西共和国的公民,都希望自己的祖国好起来,而不是坏下去。“他坐起来,看着墙壁,希望能听见一些与平时不同的声音,“并不是需要政府的强行干预吧?”

  “当时你照样不也反对我了么?”我竭力遏制住怒火,质问到。

  “是,我反对,我反对这种过激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这简直是错误的。”他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不动声色的回应到。

  “我没觉得有什么错误,”一边冷笑着,一边分散注意力般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假发的我,现在已然说不出什么能抑制自己情绪的话,“这只是种必要的手段!而你简直是在同情反革命的行为!”

  “手段?你知道你这样干,你知道你每天在处死奸诈邪恶的人同时,又杀掉了多少纯朴善良的人吗?”

  “可你必须承认,在杀了这些纯朴善良的人的同时,不少奸诈邪恶的人也被处死了!”

  “朋友,”他闭上眼,似乎不愿看见我,“你这样做,根本上违背了民主的精神和内涵。你在汪代,指使韦德斯特将军屠杀民众,不说大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难道那些孩子也是反革命分子?”

  “他们的父母都是反革命分子,自然,培育出来的孩子以后迟早也是匪徒!不如一绝后患。”我满不在乎的回敬到,反革命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不在乎年龄,只在乎其本质。

  “所以说你容不下一点异见,”他继续说到,还是刚才的姿势,“从左倾的坎贝尔,到现在被你说成是右派的我,你从来都是刚愎自用,不愿意听取一点意见。我从法庭那里得知,巴黎现在每天都要处死50多个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受到过公平公正的审判,直接被革命卫队拉到断头台。”

  “你没收那些所谓‘人民公敌’的钱,发给平民,这没什么,但为什么又要处死那些富人?难道他们把财产贡献出来后,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人人把你说成是暴君,刽子手……”他不说话了,似乎也知道再这样说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个法令本来就是很难行得通的,不处死他们,万一有所怨言,起兵反对我们,怎么办?”我愤愤不平的大喊起来,“为了共和!为了民主!为了自由的彻底贯彻于我们法兰西!”

  “坎贝尔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平民们是这样想的,资本家是这么想的,贵族们也是这么想的,就连吉伦特派的那些人或许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至少不会成天以莫须有的罪名,滥杀无辜。你有如蔚蓝大海一般纯洁的信念,纯洁到即使是一粒沙子,甚至一滴其他地方流入的水,你都会毫不留情的吞没。我现在反对你,是希望你能够认真的想想,为什么会有反对的声音。”

  “没有!我没听见!”我的愤怒迸发而出,一捶而起,“我没有反对派!我把他们都送上断头台了!”

  他默默无闻,依旧闭着眼,听着我展现出法国人般的宁静。

  “我没有敌人,没有反对派!因为我把他们都烧死,砍死,杀死,绞死,枪毙了!我没有反对派!没有!”我喋喋不休地咒骂着,“你以为我有?不!我会把他们彻底消灭!为了我深爱的祖国,信仰的事业!他们不能活在法兰西共和国里,做人民的蛀虫!我要代表民众,处死他们所有人!”

  “朋友,”他坐起来,“你只是需要冷静,与听从他人的意见。****只会把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子孙一一吞噬。我反对你说的上面的话,因为你根本没有冷静思考为什么。”

  “你——”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行,乔治·丹东。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再这样与你对话,下一次,就等着在法庭见吧!”

  他依旧默默不语,甚至连他像猎狗般炸起的胡须,也安静的趴伏下来。

  我冷笑一声。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是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原来,我一直被叛徒包围着!

  丹东!就是最后一个叛徒!

  “行,”我冷笑到,“我希望下一次见面还是这样愉快。再见!”

  今天正是芽月,丁香水仙日,共和国公民当然得用共和国的历法。如果要彻底清除内部敌人,那么即使是同党派的战友,即使是我从小的朋友,即使是曾经支持我的队友,也要毫不留情的清除!

  就这样了!

  “库东,把我的纸笔都拿过来,我马上起草一份文件,你交给公安委员会!现在!”

  起草了逮捕令后,我再亲自签署上我的名字。既然逮捕了丹东,那么德穆兰也没有必要再留着他,作为一个威胁,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又何妨?一起逮捕了!

  “是,先生,我马上照办!”库东恭敬的退了出去,一心不二的执行我的命令。

  到了桤木日这天,我已经在房间里轮回踱步了几个小时了,等待着他们被逮捕的消息传来。

  很快,马车驰过时无节奏的马蹄声与混乱的车辙声,夹杂着杂乱无章的呻吟声,驳斥声与叫骂声,虽说远谈不上如莫扎特的交响曲一般优美,但我觉得比莫扎特的交响曲还要美妙千万倍——他们已经被逮捕了。

  革命法庭还要给他们一个审判,一个审判的机会,算是对他们的特权。我觉得时间就定在芽月中旬吧!让每个人都看看,反对我的人,不论平民还是委员,反动派还是同党派,都应该受到应有的惩处!

  过了几天,大概到了山毛榉日这天,我照例出席了公安委员会的审判,只不过这次却是针对丹东及其党羽的审判。前两天的审判,已经让被告们精疲力尽。不允许申请,不允许证人,甚至不允许多嘴,只有默默地听从法庭的安排,而安排一般都是安排送上断头台。这就是法庭,公正无私,大义凛然,不偏向任何一方。

  一共十四个人,然而只有丹东引出我的目光。他狮子般的脸庞这时也再也显露不出狮子那般的威武不屈的精神,只是低着头,想起自己曾经也坐在台上这样审判他人,然而突然变成自己被审判,实在是世事难料,但实际上也早就能预料到。

  每一个人都静静等候着审判,无用的审判,注定的审判,没有申述权的审判。

  “乔治·雅克·丹东,”法官缓缓开口,就像对任何一个反革命分子那样的语气般,严肃中带着庄重,“你被指控为同情,怜悯其他反革命分子;与瑞典政府私自商定合约;在革命期间贪污腐败,受贿高达四百万里弗;以及参与盗取法国东印度公司的财产。你是否认罪?”

  他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终于,抬起头来望了仍旧坐在台上的我一眼,与平时发表演讲的语气截然不同,低声说道:

  “事已至此,我不赞同,但,我想我也没有能力再反对了。”

  “罪名成立!”法官宣布到,无用的宣布,注定的宣布,没有申述权的宣布,“判处丹东,德穆兰等十四人死刑,立即执行!”

  他并没有任何的意见,也没有再反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反对已经越来越苍白无力,无力到了已经不足以说出口的地步。

  革命卫队的士兵把他们慢慢押送到革命广场的断头台前,一个又一个排好队,等待着那一声解脱。

  “我留下的这一切只会是一个可怕的混乱,”步入烈火熊熊燃烧的地狱前,他发表了最后的演讲,“他们没有一人有管理的理念。罗伯斯庇尔,迟早会步我的后尘;他是被我拖累的,我对不住他,朋友。一个贫穷渔民所参与人的管理还会比较好,然而现在,我觉得一切都太晚了……”

  很明显,他和天主教的那帮反革命分子都和解了,他原谅了他所有的敌人,会不会有我呢?答案,是不确定的。

  我没有看他跪在断头台前,刀片落下时的时候,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再看了。

  一切都结束了!叛徒的肉体已经被我消灭掉了!他的精神迟早也会被历史磨灭!

  现在还有反对的声音吗?!还有吗?!

  我就知道!不会再有了!共和国永远屹立在欧罗巴之巅!共和国万岁!共和国万岁!共和国万岁!

  为了自由!为了平等!为了共和!共和国安全了!

  我再也不会听到反对的声音了!

  ……

  吗?

  (罗伯斯庇尔的高压恐怖政策与令人难以忍受的专制使其逐渐使他被所有人孤立。在1794年7月28日,当他指责国家安全委员会密谋推翻他时,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向他发出逮捕令。

  罗伯斯庇尔被迫撤到巴黎市议厅大楼,但被他的亲信团团围住,想把他带走。绝望之余,他企图自杀,却只打掉了自己的下巴。前来逮捕他的革命军将鲜血直流,痛苦地咆哮的罗伯斯庇尔拖走,简单包扎一下后送上断头台,欧洲初代的独裁者就这样步了他的反对者们的后尘。

  雅各宾派掌权结束,残余的吉伦特派掌握政府实权,组织督政府,法国大革命的高潮,就这样渐渐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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