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重的执念才会成魇,当十八层地狱下的罪孽重新回到人间,噩梦的狂欢才正式拉开序幕。---梦魇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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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自己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但是听认识他的人说,他是捡垃圾长大的。
就像是一个布偶,有一天凭空塞进了一个灵魂,强行灌输了一段记忆。
他只知道自己的记忆中,他叫方敬知。
却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名字。
方敬知,敬知不畏知。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个异常冷静的人,以至于周边的人都亲切的称呼他为和毒蛇一般阴险的老鼠。
以他瘦弱且带着哮喘的身体,根本没可能活下去。
他求生的欲望不比场地内任何穷途末路的人差,他想活下去,亦如当年周边人都觉得他会熬不过发病的第一个冬天时一样,在别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
活下去。
他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这也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
自称为“纣”的存在。
他曾经隐晦的问过红馆的老头,魇的存在是怎样的。
据老头所述,魇是无声的,只会强烈的传达他的执念。
他能断定,“纣”不是他的梦魇使徒。
是幻想吗?
他曾一遍遍的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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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对于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时常被这个问题困扰。
无论是打更过后,街头新横陈的尸体,亦或是连偏僻的下水道都能听见的微弱的惨叫声。
总是反复去想,偏执,折磨的揉搓着头皮上营养不良而泛黄的头发。
“纣”和他说。
生命的沉重,不在于他对这个世界能带来多大的影响,而在于其逝去时,辜负了谁,又成全了谁。
“纣”说自己与他本一体,他们并不分彼此。
甚至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有人背负这世上最沉重的罪孽,在最深处的地狱承受着人世间最痛楚的折磨。
只有他知道,他是清白的,这些罪孽本就不该他来背负,所以他憎恨让他背负天谴永入地狱的家伙们。
他从十八层地狱更下的地处,再次回到了人间。
他是来给这个腐朽的世界带来救赎的。
当极致的黑暗出现,从前的那点阴暗便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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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五十个人的乱战,但很明显,有组团报名的人们早已拉起了小团伙。
在这短短的灯光投射期间,方敬知细细打量了每一盏灯下的面孔,有熟悉的坏家伙们,也有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庞。
相比远处的囚徒们。
他更在意自己左右。
毕竟那才是自己第一时间需要应对的。
太阳穴纹着刺青,肌肉肿胀,明显是个练家子,硬茬。
和自己一般瘦弱的中年人,手臂一直微微颤抖,要么是恐惧引起,要么便是有些疾病在身。
随着五十盏红灯尽数亮起,又同时熄灭。
场上依旧明亮,却少了红光带来的那一丝妖异。
方敬知第一时间并未有所动作,而是谨慎的后退,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似乎只有这堵墙才能带给少年一丝安全感。
群战第一条规则,绝不漏出后背。
约莫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了与他相同的做法。
可他左边的刺青男人明显对自己抱有极大的自信,用一种近乎耻笑的眼神瞟了方敬知一眼,便几小步作一大步的走向场地中心。
若是能被看台上的权贵看重,哪怕负伤输掉比赛,也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他应当是如此想的。
第一个与他照面的,是个小个子男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漏出一双眼睛。
刺青男显然不甚在意,他那沙包般大小的拳头高高举起,似乎要将眼前的小个子一拳击倒,来展示自己的孔武有力般。
他显然高估了人性,也低估了敌人的狠辣。
一柄泛着幽幽绿光的匕首就在他举起拳头的瞬间刺入他的腹部,渗出的血液染红刺青男人的白色衬衫。
白入红出。
刺青男吃痛,拳头却骤然软绵无力。
那厮不仅带武器,还在其上淬了毒。
眼前一片朦胧,最后只能看到小个子被另一柄唐刀自身后捅穿。
冰冷的刀身穿过小个子的胸口,猩红的血液自刀尖滴落,滴在倒地的刺青男人的脸颊上。
温热。
男人最后这么觉得道。
这场混乱的节目才开始不到五分钟,原本各怀鬼胎的五十人,便只剩半。
方敬知谨慎的环顾着四周的惨剧。
最后把注意力集中在四个人身上。
手握唐刀,蒙面的家伙。
喉咙处有蝎子纹身的年轻男人。
扎着马尾辫,辫子尾处系着匕首的女人。
以及那个明明过分瘦小,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紧握着汤勺的男人。
可他却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王者。
死去约莫二十三四人,有一半是与其照面后丧命的。
方敬知瞳孔微缩,隐隐有所猜测。
受天地变化应运而生的梦魇强弱不等,弱的可能离开人体便灰飞烟灭,强的一己之力便可将一座城化作鬼蜮,这类为天眷梦魇,一般都是无主之物,或是自然奇物。
受强烈情绪感染而转化的梦魇,一般情绪直接影响魇的强弱,或报仇,或报恩,或各种各样的执念,这类为人欲梦魇,多为相伴人类的物件。
人死后怨气不散,与物件凝合而成的魇,大多数强横无比,且大多憎恨一切生灵,威胁极大,这类为憎恶梦魇,多为横死怨灵与人欲梦魇的结合。
这矮个男人,多半是个寄灵人,那个勺子,不是天眷梦魇便是人欲梦魇!
无数目光都是注视在那个握着勺子的男人身上的。
自然也包括方敬知重点关照的另外三人。
寄灵人对于普通人类,几乎是一边倒的完胜。
那个手持唐刀的男人似乎开始呼吁其余的参赛者一起对抗这个寄灵人。
那握勺男人似乎不以为然。
瘦小的身躯上有青黑色的雾气蒸腾。
看台上更是呼声一片。
别说看者,就连这黑馆的工作人员也是没想到这黑拳赛场上竟然会出现一位货真价实的寄灵人。
要知道,不论能力强弱,但凡是拥有梦魇使徒的寄灵人,都是会受到极好的待遇,极少有寄灵人愿意自降身份去参加这类被围观的比赛。
这所谓比赛的奖品,对于真正的寄灵人来说,只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罢了。
“我很好奇,你明明是人类,我的使徒传达给我的感觉,却是一个同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握勺男人只是从唐刀男人身侧经过。
甚至来不及举刀,身上便以不过眨眼的功夫冒出血洞。
倒像是,被人用勺子一勺一勺将血肉挖去一般!
血浆迸射。
看台上的人更加狂热,甚至有看客将头探出围栏,为其喝彩欢呼。
方敬知只觉如坠地狱。
那个寄灵人,似乎。
盯上他了!
“你不回答也没事,我会自己亲自验证的!”
握勺男人舔了舔嘴唇,竟然放弃继续朝着方敬知走来,而是选择屠宰。
应当是的,他此刻轻松而惬意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想起屠宰牲畜的屠夫,手起刀落,甚至也许会寂寞的叼根烟解闷--显然只是单方面的屠杀,因为被他盯上的人,往往都是惊恐的发出两三声惨叫。
然后便只剩下呜咽。
是的,这个残忍的家伙和刽子手般。
像是被勺子挖去般,倒下的“牲畜”喉咙都缺了一块。
显然,失去声带是没有资格惨叫的。
方敬知只觉耳边仅剩下惨叫与痛呼,眼前如同猩红的地狱一般。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并未有多少那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类似于激动的感受。
他从来没主动杀过人,除了那么一两个不长眼打他主意的流氓。
此刻,他眼中只有一个握勺男人的舞蹈。
是舞蹈吧。
那么华丽而癫狂的舞蹈。
很快整个场地便只剩下三个人--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握勺男人,他,以及那个捂着手臂的马尾女人。
“他的魇是加成类,并非异能。”
马尾女人捂着不断流血的右臂,握勺男人曾朝她出手,她是唯一一个有一丝还手之力的。
她那高高甩出的马尾成功在握勺男人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划痕,溢出血丝。
“那又如何?”
握勺男人似乎吃定了他们无所应对般,很是坦然的承认道。
“他将你留到最后,是因为你比我们都强,对吗?”
方敬知似乎能从女人的话音中听出一丝不知是不是祈求的意味。
“我...”
他甚至来不及否认。
“根据我的判断,他的魇能力应当是对于一切挖取的行为进行速度上的加成,等于说,只要有人能打掉他那个该死的勺子,就能完美破解他的能力。”
女人并未给方敬知反应的时间。
高挑的身子牵扯富有肌肉的右腿提出,仅仅在方敬知难以反应的瞬间,那女人似是有所察觉般,脑袋后仰,随即她那光滑的脖颈处出现一小块坑洞,仅仅是一小块,无关痛痒。
握勺男人不屑的用右手挡住女人的右踢。
可他再次致命的忘记防范女人的马尾。
那马尾如同一根鞭子般,锋利的匕首划破男人的手腕。
男人吃痛,手中的勺子跌落在地上。
方敬知这才后知后觉,准备给予女人一些帮助。
肉眼可见的,女人的身上竟然出现了无数细细密密的坑洞,甚至比其他人身上的坑洞更多,整个人仿佛被一盆浓厚的血液铺洒般。
姣好的面容满是不可置信。
握勺男人一副玩味的模样。
乃至一会后张狂肆意的大笑道:“天真的蠢女人,不会真的认为寄灵人是蝼蚁能够对抗的吧?”
随即他看向微微愣神的方敬知,说道。
“你还不准备动手吗?我的同类?”
他一步步逼近。
“这蠢女人说的没错,只要我身上没有魇的本体,便无法借助魇的能力。”
说完,他拉开了风衣,赫然陈列好几十把银色勺子。
用一种近乎嘲笑的语气问道。
“我亲爱的朋友,你猜猜,哪把勺子会是我的使徒的本体呢?”
方敬知此刻已然绝望,不论他在心底怎么呼唤,往日有呼必应的“纣”全然没有回应。
是幻想吧。
那握勺男人越来越近。
方敬知能看到他微动的喉结,也能听到如潮似浪的欢呼声,哪怕是充满恶意的。
他刚想做点什么。
便感觉左眼撕裂般的疼痛。
像是眼珠被挖去一般!
痛!
痛不欲生!
方敬知痛苦的跪倒在地,不由得发出惨叫。
握勺男人笑声更大了,无异于魔鬼的声音。
“和下水道的老鼠一般瘦小的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和我是同类吧?”
“骗你的,傻瓜”
“别在苦苦的祈求魇了,低贱的你啊!”
方敬知已经听不见男人恶魔的低语般。
他似乎已经不在那圆形三号场地之中。
是尸山血海。
一个高耸如擎天柱般的肉块组成的血山。
他能注目看到,那山顶的十字架。
一个低下头的男人被捆绑在十字架上,身体上受着各种凌虐,却又很快复原,只留下血迹斑斑。七八条手臂粗的烫金锁链将其束缚。
左臂受着刀削,右臂似乎备受熬煮,胸膛总被洞穿,左腿的皮肤脱落又恢复,右腿不断扭曲成麻花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受着煎熬折磨!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
十字架上的男人抬起了头。
有些泛黄的头发,五官都被挖去,可方敬知还是一眼认出。
那正是他自己。
他适时地想起了纣的那句话。
“有人背负这世上最沉重的罪孽,在最深处的地狱承受着人世间最痛楚的折磨。”
他重新感受到左眼的痛楚,却没有再呻吟。
他慢慢悠悠爬了起来,抬起了头。
缺了个眼球的面庞正对着握勺男人。
“他从十八层地狱更下的地处,再次回到了人间。”
他如是说道。
声音不大,却让握勺男人正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