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新鲜事吗?”一见到青黛回来,轻妍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石桌旁,问上一问今日出门时都见到了什么新闻。
轻妍百无聊赖,从京城带来的书已经翻了两三遍,书页都磨边了,她现在无比怀念从前给金牌律师打杂跑腿的忙碌日子。
她懒得翻墙出门,翻墙是个体力活,而且出门是需要花钱的,如今她手里的银子屈指可数。
不过,青黛机灵且嘴甜,是个社交小达人,成功说服了厨房里负责外出采买的婆子,每隔几日就能跟着这个婆子光明正大地出门买菜。
最重要的是,青黛每次都能听一耳朵的新鲜事儿回来。
“城南新开了家点心铺子,闻着挺香的。”
“点心铺子旁边那家酒楼倒闭了,听说是酒楼老板赌钱赌输了。”
“还有呢?”半夏放下手里的活,兴奋地凑了过来。
“城东那个卖豆腐的王美人,今天开门卖豆腐时戴了面纱,据说是因为用了不好的胭脂,结果脸上长了许多小红疙瘩。”
轻妍今天起得早,就为了第一时间听到青黛带回来的新闻,听完后她感觉更困了,“青黛啊,有没有什么,跟杀人越货有关的?”
青黛认真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听卖柴火的樵夫说,城西的张果要被斩首了。”
“那个卖糖人的?”轻妍记得他,这个人是个吹糖人的行家,什么花样都能做出来。他做的糖人好看又好吃,除了卖的贵点,没什么别的缺点。
“就是他,”青黛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前些天桐城里闹贼,偷了好多首饰和银票,甚至偷走了县令夫人的陪嫁,县令大人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案。就在昨晚,那贼人在王府偷东西时被发现了,家丁一路追过去,最后看见他进了张果家。衙门的人这时候也到了,在张果家找到了那些被偷走的首饰,张果也承认了这些都是他干的,就被抓进去了。”
“不对啊,”轻妍疑惑,“只是单纯的盗窃,数额也不是特别大,不至于判他死刑吧?”
“小姐我还没说完呢,”青黛接着说道,“那个张果不仅偷了王府的银票首饰,还失手杀了一个王府的家丁。”
“这也不对啊,”轻妍放下茶杯,“那个张果不是腿脚不利索吗,而且还……圆滚滚的,这怎么飞檐走壁做江洋大盗啊?不现实,不现实。”
“钟姑娘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我一同前去看看。”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卫子栩。
“不必劳烦殿下了,我没兴趣。”轻妍果断回绝了他,这个案子她当然会插手,她只是不想和卫子栩扯上关系而已。
她对卫子栩的第一直觉是美好且危险,所以除了这一次的条件交换外,她不想跟卫子栩有太多联系。
“若是县令断错了案、杀错了人,可惜了一条人命啊。”
卫子栩站在原地,耐心等着轻妍做选择。
驿站的缘故,他今日正好要去见知县一面,带轻妍一起去,一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二是她刚才的话很有道理,有几分司扶清的影子,他倒是很想看看她是怎么查这件案子的。
轻妍内心挣扎了良久,今天一天倒也没什么,只是衙役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如果张果撑不住……
最后她终于在自保和良知里选择了后者,起身走到卫子栩面前,“我跟你去,走吧。”
卫子栩嘴角有不明意味的笑。
轻妍疑惑,又怎么了,他笑什么啊,难道说刚才他在骗人,他根本就不会去衙门,自己又被他骗了?
一旁半夏弱弱提了一句,“小姐,还是换身衣服再出门吧。”
“我这身不好看吗?”轻妍低头,月白色裙子、桃红色上襦,腰间随便系了根豆绿色丝绦,这配色……好像真的有一点丑啊。
“我这就去。”轻妍一溜小跑进了卧房,然而她从前习惯了穿黑白灰,从未研究过时尚潮流,审美水平从未达到过六十分,选来选去也没找出一件合适的。
只好向后脚跟进来的半夏求助,“半夏,穿哪一件啊?”
半夏想了想,她找出了一件靛蓝色上襦,配玉色襦裙。
轻妍乖乖换上了,这一身比她刚才那一套耐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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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卫子栩的身份,三人受到了不少关注,更是直接被请到了正堂。
不过瞬息之间,刘县令就穿戴整齐走了进来,“桐城县令刘正,拜见太子殿下。”
卫子栩免了他的礼,开门见山问道,“两日前,在驿站发生了一场打斗,可有此事?”
刘正恭敬回答,“确有此事。”
“死伤多少?”
“这……”刘正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恕臣不知。”
“尸首呢?”卫子栩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刘正答道,“在停尸房。”
“之湛,去看一眼,好生安葬我们的人。”
“是。”之湛领命离开了。
“还有一事,”卫子栩看了轻妍一眼,“城西张果的那件案子,把这个案子的卷宗拿过来。”
“是。”刘正再次行了一礼,出门叫了下属去拿卷宗,自己则又返了回去,情感真挚地吹捧卫子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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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
卫子栩放下茶水,“看出什么了?”
轻妍摇头,卷宗只有三页纸,案情和青黛说的差不多,没什么新内容。她把卷宗收好,看向顾正,“刘大人,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是怎么翻墙入户,并且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偷走财物的?”
“这……这的确是个疑点,”刘正似乎是在回忆,“可是张果自己承认了,就是他偷的那些东西,而且我们也在他家里找到了赃物。”
轻妍看向卫子栩,“我要去张果家里看看,殿下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卫子栩没听她的,“我也去看看。”
横竖现在无事可忙,不如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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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安排得极为妥当,派了两名负责张果案子的衙役两人去城西,又收拾出一辆舒适的马车做代步工具。
那可是太子啊,虽然没有祚王那么受宠,但手里的权势也远远超过他这个七品小官,他已经在官场蹉跎了许多年了,如果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再拼一把的话,说不定还能实现年轻时的抱负。
马车在一座灰扑扑的小院前停了下来,轻妍跳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两扇有些年岁的木门,“就是这里?”
衙役打开门,应道,“对,这就是张果的住处。”
轻妍见卫子栩也下了马车,斟酌了下言辞,问道,“殿下,您看是你走前面,还是……”
让当朝太子跟在她后面,似乎不大好吧。可卫子栩又不懂这些,走那么靠前一定会破坏现场,虽然这个现场已经被勘探过了。
卫子栩扫视了一眼院内的境况,“我不懂这些,钟姑娘请便,当我不存在就好。”
“好嘞。”
轻妍听完,将卫子栩丢在身后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坐北朝南三间屋子,南边的地上种着些应急蔬菜,还有一块潮湿的木板。轻妍先进了厨房,看到了大半袋面和小半袋米,桌上的蔬菜有些腐烂。
轻妍走出厨房,随口问了门口的衙役一句,“衙役大哥喜欢吃米饭吗?”
衙役只当她随口闲聊,“咱北方人吃啥米饭啊,我还是觉得还是面食好吃。”
轻妍点头,进了卧室,“这张果是南方人吗?”
“不是啊,他家祖辈三代都是桐城的。”
看来这里还住着另一个人,一个来自南方或者口味偏向南方的人。
轻妍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家具没有修补的痕迹,床上的被褥和衣服都是新的,张果的糖人生意做得不错,不像是缺钱的人。
“他一个人住吗?他的父母兄弟呢?”
“这……”衙役被问住了,“小的不清楚。”
轻妍继续追问,“谁跟他来往比较密切?”
衙役答不上来,他平日只负责抓人打板子,这不在他的职务范围之内。
轻妍走出院子,敲响了另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妇,听过她的来意后,泪眼婆娑地拉着轻妍的手说起了话。
“小果怎么会做这种事啊,他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爹娘去得早,小时候都是他哥哥出门赚钱,小果就在家里洗衣做饭,后来大点了……”
“他哥哥现在在那里?”轻妍抓到有用信息,打断了老妇的话。
“听说去了扬州,好些年没回来了,兴许是在那边成家立业了。”
轻妍思维快,问题提得也快,“一直没回来过吗?”
老妇想了好一会儿,“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兄弟俩还来给我送点心了。”
那就是半年前,第一起失窃案出现的时间。
“他哥哥长什么样子?”
老妇指着门口的卫子栩,“铁牛就跟他这么高,再比他壮一点、黑一点,铁牛饭量比小果好多了,一顿能吃四碗米饭呢。”
轻妍心里差不多有答案了,当即就打算回衙门和张果玩心理战,不料手还被老妇紧攥着,她有预感,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轻妍听老妇说了张果自小到大做过的诸多好事,帮这家打水、借那家银钱应急、送邻居家的小孩糖人等等等等。
她对这个没兴趣,又不忍心打断,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同时推测张铁牛现在身居何处,她的目光瞥到了院子里那块木板上,“婆婆,那是什么?”
老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地窖。”
轻妍迅速抽回手,也顾不上关爱孤寡老人了,迅速跑到张果家的院子里,看向那块潮湿的木板。
据衙役说,他们抓住张果的那天晚上,就把这座小院搜查了一遍,最终在树下找到了那些被埋藏的赃物。
“地窖查过吗?”她指着那块木板,询问跟过来的衙役。
“没有。”衙役摇头,“那天在树下找到赃物之后,就回了衙门,没再搜查了。”
轻妍正要走上前去掀开木板,被卫子栩拉住了衣袖,“之湛,你去。”
于是不知何时回来的之湛走了过去,用佩剑挑开了木板,之后他往地窖里望了一眼,“殿下,里面有人。”
轻妍过去看了一眼,地窖里正躺着一个人,一个比和卫子栩身高相当但比他壮一点、黑一点的男人,男人胸口上胡乱缠着几根布条,上面有深色的血迹。
“快,快救人!”
轻妍说罢,立刻转身去找绳索,地窖里氧气不足,而且这人又受了伤,活下来的几率……她算都不敢算。
最后是衙役顺着绳梯下了地窖,将绳索绑在男人腰上,由之湛拉了上去。轻妍从周围的住户家里借了辆板车,把这人送去了医馆。
“他就是那个张果的哥哥?”见衙役推着板车走远了,卫子栩看向一旁的轻妍。
“不好说。”轻妍迈步出了院子,方才救人出来时,住在隔壁的老妇听到了动静,已经巷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刚才那个人,是张果的哥哥吗?”她不能仅凭推测下结论,必须要有证人证言。
“是,”老妇嘴唇有些哆嗦,“他就是铁牛。”
那就差不多了,轻妍拿湿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去叫卫子栩,“回衙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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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衙门后,轻妍径直去了关押张果的监舍。
印象里见过他两次,那时的他朝气蓬勃,像一个饱满的气球。现在则是气球漏了气,不复往日光鲜。
轻妍开门见山,“我们找到你哥哥了。”
张果猛地抬头看向她。
“我们把他送去医馆治伤了,大夫说幸亏送去得及时,若是再晚上一刻,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张果问道,他的声音嘶哑,好像经受了漫长了折磨。
轻妍要了一碗水,试过无毒后递给他,“大夫帮他处理了伤口,只需要调养些日子就能痊愈了。”
“多谢。”
“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轻妍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你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张果端水的手有些抖,“他会被处死吗?”
“看你了,如果你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说出来,我们会留他一条命。”
“都是因为我,”张果已经开始哽咽,“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哥从扬州回来了,他说他在扬州遇到了一位名医,不论是什么腿脚上的毛病,只要经由他手都能治好。但是他的要价实在太高,我拒绝了。大哥不愿意放弃,说他一定会想办法筹到钱带我去扬州。
“后来大哥开始在晚上出门,回来时身上就多了一些首饰银票,我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可是我太想做个正常人,不用被小孩笑话了,所以我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我恨我当时没阻止他。
“那天晚上,大哥依然在半夜出门了,这次回来是身上带着伤,他给了我一个箱子,让我带着箱子去扬州……”
“后来呢?”轻妍问道,“你因为愧疚,揽下了你大哥的罪名,而且把他藏在了地窖里?”
“我把藏箱子的痕迹做得很明显,他们找到箱子后就不会再搜查了,我以为大哥能在衙役走后出来……”
“但是你没想到他伤得太重,”轻妍接上了他的话,“以至于在地窖里躺了两天,差点一命呜呼。”
张果放下碗,掩面痛哭。
轻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隐在黑暗处的刘正,“刘大人,着人记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