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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桩案

冷月且轻妍 宋初萤 5843 2024-11-12 21:02

  桐城。

  这是一个阴暗潮湿且狭小异常的监牢。

  因为唯一的气窗被木板封si了,所以房间里光线昏暗,难分昼夜。在视觉暂时封闭的情况下,垫在身体下的稻草的腐败味道也就更加明显,闷重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只有送饭时房间的门才会打开,每到这时,李三粮也就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贪婪地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送来的饭食倒还不错,一碗温热的米汤,能咀嚼到米粒,也没有腐烂的味道,比他从前吃的那些好太多了。只是每天只有两餐,量太少了,离吃饱远远不够。

  李三粮算不清楚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每每听到墙那边的脚步声,他都会忍不住猜想,那位官老爷是不是已经查清了他的苦楚,所以要放他出去了?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更多的还是害怕,害怕受刑、害怕si wang。

  今天也是如此。

  心底升起的恐惧和开锁的声音一同到来,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坐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监牢的门被打开,新鲜空气、微弱光线和两位狱卒一同进来。

  那两位狱卒没有说话,表情严肃不已,沉默着走到李三粮前面,一人一边架起他的胳膊,动作干脆利落,拖着他的身体往监牢外去。

  李三粮想问问他要被带去哪里话,又想起自己身上没有一个铜钱可以用来打点,问出来也只会遭一顿训斥,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任由他们拖着自己往前走。

  他太饿了,饿到没有力气走路。

  狱卒带着他过了几个转角,几番周折后,李三粮被带去了一个房间,这里有两个气窗,空气新鲜得多。

  铜制烛台被固定在墙壁上,红彤彤的蜡烛燃烧着,灯火通明。

  房间中间摆了一张长桌,上面随意摞着几个册子,还有些毛笔、砚台这类的文房四宝。

  而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位,是个样子清秀的青年。他穿着官服,一言不发盯着被带进来的自己,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

  刘县令也站在他身后,看上去恭恭敬敬的,所以这是一位比县令还要厉害的官员吗?

  看上去不像刘县令那般好糊弄,如果由他来审问,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是不是就要被发现了。

  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想到这里,李三粮已经有些慌乱。

  “我没有杀人,张员外不是我sha的。”心虚之下,他突然开口说道。

  钟轻妍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有些心计的样子,但还不算难搞,“那就说说吧,张员外死的那天,你都去了哪里、见了那些人,又做了些什么事情。”

  李三粮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天是五月初三,我早早就起来了,早上天不算热,我打算去地里看看粮食怎么样了,然后再回来吃早饭。可是内人突然晕倒了,叫醒之后只说难受,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一样……”

  他悄悄瞄了钟轻妍一眼,看上去没有起疑的样子。

  那就好。

  于是淹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担心内人出事,我们那里是小村庄,没有大夫,所以就去隔壁刘大哥家借了一辆板车,准备拉着内人去城里找大夫。这个刘大哥可以给我作证。”

  钟轻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把内人抱上板车后我就赶紧往城里跑,这时候大家都起来了,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村子里的人。后来我们快要进城之前,内人突然又不难受了,像个没事人一样。我们也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想着既然都出来了,那就去隔壁的庙里拜拜,除除晦气也是好的,我们还在那里吃了斋饭。那庙里的老住持肯定还记得,大人您若不信大可以去问上一问。”

  “钟大人,确实是这样的。”刘县令适时插话,示意钟轻妍看桌子上的册子,“李三粮说的那些人,我们都仔细盘问过三遍了,他们那天确实都见过李三粮,这不,画了押的证词都在这里。”

  李三粮心里差不多有了底气,继续说道,“直到天擦黑时我们才回家,第二天才知道张员外已经没了。大人,这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钟轻妍翻着那些册子,心不在焉的,又不经意说了一句,“是吗?我好像听人说过,你和张员外积怨已久啊。”

  李三粮神色一变,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大人啊,是有这回事没错,可我只是一介小民,上有老下有小,就算是有什么仇怨,也是万万不敢害人性命的啊!”

  钟轻妍放下手里的册子,看着李三粮的眼睛,一脸从容地开始编瞎话唬人,“可是那天,张家的丫环亲眼看到你进了张员外的书房,亲耳听到了张员外的参加,哦对,她还说了,你从书房出来时衣裳上还沾着血迹。”

  语气坚定,不容旁人置喙。

  李三粮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钟轻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件事,张员外并没有死,虽然被你刺了……几刀来着?我记得好像是五刀,不过幸好张家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听说今天早上刚醒过来,他说……这事是你做的。”

  张员外的确醒了,不过现在还说不了话,这事也是她编的,为了诈一诈李三粮。

  果不其然,对面的男人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钟轻妍继续印证她的猜想,“五月初三那天,去借板车的人是你,拉着你夫人出了村子的人也是你,但是去寺庙的人不是你,对吧?”

  “你夫人突然晕倒是假,你想找个合理的由头光明正大离开是真。而在此之前,你早就找了个身形相貌甚至声音都和你相像的人,让他藏在寺庙附近,等到你们会和之后,他就会带着你夫人去寺庙,拜神、求签、吃斋饭,寺庙住持根本就不知道你真实的样子,所以他们拿着画像去问的时候,他也就默认了那个人是你。

  “而在这段时间里,你一个人去了张员外的宅子,做完所有事情之后,你回到了寺庙附近。等到那个替身带着你夫人出来时,你们就可以再换回来。这一番算计下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五月初三那天你根本就没有去过张家,自然也不可能干出要人命的事情。”

  待她说完后,对面的男人只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钟轻妍叹了口气,“按理说,这桩案子你夫人也是帮凶,按照我朝律法来说,是要发配北境罚做苦役的。不如你早点说出事实,把事情揽下来,省得她再受牢狱之灾。”

  李三粮终于抬起了头,脸上还留着两道泪痕,他的声音颤抖着,“我说,我全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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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黄昏时分,钟轻妍才处理完所有与案情有关的材料,她只负责查清案件事实,至于说之后如何处罚,这不是她的主场,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地方了。

  钟轻妍走出刑房,接过半夏递来的桂花糕,就着茶水囫囵咽下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转过身,看向神情疲惫的刘县令,多问了一句,“这桩案子,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刘县令恭敬回道,“这类重案,自然是要砍头的。”

  钟轻妍皱了下眉,不太满意,“按理来说,张员外并无大碍,李三粮行凶也是迫不得已,这么罚是不是太重了?”

  刘县令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这,张员外那边……”

  前天晚上,张员外的长子登门拜访,给他送了三千两银子,特地叮嘱他一定加重处罚。

  钟轻妍也觉出了不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笑笑道,“是我多嘴了。”

  刘县令陪着笑,“是在下的错才是,您是在京城做事的,自然一切都听您的。钟大人,这案子您想怎么处理?”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寻常的大理寺官员,这可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如果不出意外,未来还可能会是太子妃。

  听说她十二岁时就独自破了一桩悬案,被皇上亲自封赏,直接恩准她进了大理寺。要知道历朝历代,所有官员都是要考核的,这可是独一份。

  后来她一路顺顺利利,成了如今的大理寺寺丞,不比他做了这么久,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县令,收些银两还要战战兢兢。

  只是她身在京城,又生于官宦之家,这类事情想必也是见怪不怪了,自己这收了张员外财物的事情,她应该不会追究。

  刘县令想的没错,钟轻妍对他私下收受财物没有太多情绪,毕竟这事情跟破案没有关系,她只说了句“一切照律令处理”后,就带着她的丫环离开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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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轻妍出了衙门后,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带着半夏去了城东。

  这边勉强算是桐城的商业区,糕点、布料、首饰、药材……各类商铺鳞次栉比,即使是在夜晚,街道上也是川流不息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审完案子之后一定要去街市逛几圈,逛到累了就回去洗澡睡觉,一夜无梦。

  今天她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带着半夏随便走着,见到喜欢的吃食就买一些,边走边尝。

  云片糕薄如蝉翼、桂花糕香气馥郁、牛舌饼咸香酥脆、老婆饼软软糯糯,最后再来一碗酸甜开胃的乌梅汤,足以让今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今天她足足逛了半个时辰,吃了个六分饱,又陪着半夏买了钗环、香包、璎珞之类的有趣玩意儿。

  王家姐姐手巧,做的璎珞也是精巧生动,不输京城的能工巧匠。钟轻妍看了半刻钟,最后选出一对最喜欢的付钱。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住处附近,半夏还在乐呵呵地讲着方才在街市上见到的奇怪灯笼,轻妍却突然察觉到了针扎一般的疼痛。

  她迅速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站在巷子里的男人。他站在一片阴影里,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他是在盯着自己。

  钟轻妍踢了下脚踝,确定了靴子里那把短刀的存在,然后径直走到了那人面前,空出两三步的距离,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男人她前几天见过的,就是李三粮口中那位借他板车的刘大哥。

  刘武死死盯着她,眼眶欲裂、声音嘶哑,许久之后才说出一句话,“张员外不是三粮害的。”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啊。

  钟轻妍看向别处,敛去此刻心中蓬勃生长的兴奋,而后转过头来认真回答他,“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在说李三粮是凶手。”

  “不是他,不是他……”刘武的话说得磕磕绊绊,“是我们……”

  钟轻妍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耐心等待才能引蛇出洞,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道,“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刘武攥紧拳头,终于攒够了勇气,“是我们全村人sha了那个畜生!”

  大声吼出这句话后,他似乎完全脱了力,后面几句话说得软塌塌的,“这主意是村长和季先生想的,季先生就是我们村上的教书先生,假扮三粮的人是村东的李保……是我们一起干的……”

  几步之外的钟轻妍一脸冷静,“为什么这么做?”

  刘武的情绪愈发激动,“都是因为他,是他逼我们这么做的……”

  几条街外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俨然一幅安定平乐的生活画卷,而在这条昏暗小巷里,轻妍听到了一个阴沉腐臭的故事。

  那是李三粮杀人案的另一个版本,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李家村的所有村民都化身为代表正义的侠客,用三个月的时间共同铸就了一把快刀,想要灭了故事里最大的反派,也就是那位差点死掉的张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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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员外这个人,曾经做过十几年县令,告老回乡后拿积蓄买了几百亩土地,过起了收租放租的养老日子。

  最开始,张员外的地租极低,低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所以桐城周边没地的百姓都愿意租他的地耕种。

  张员外也就顺势提出,不如签二十年的租约。

  所有人都同意了。

  前两年一切正常,第三年张员外提出提高租金,他要的不多,大家也就同意了。

  后来每一年都要提一点租金,直到去年,也就是第六年,已经和其他人的租金持平了。

  特别说明一下,“持平”不等于正常。

  而在今年,张员外提出租金提高两成,可他们已经无力支付了。

  张员外自然知道这一点,又问要不要卖身到张家。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季先生提出了撕毁契约,却被张家的人暴打一顿,差点丢了性命。

  无奈之下,他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轻妍安静听完,脑子一抽问了句,“为什么没有报官府呢?”

  刘武骤然抬起头,昏暗光线下,脸上嘲弄的笑容让钟轻妍不自觉退了一步。

  恍然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从前一直以为,如果谁活得不好,那么一定是这个人自己的原因,是他本事不够、是他情商太低、是他偷懒耍滑。

  可是在这个世界,如果一开始没有出生在官员或者商贾家庭,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一只,被撕扯去最后一丝价值的牛羊。

  不是她从前不明白,而是她从前不愿意去面对,她运气好,穿越到了官宦之家,生来就吃穿不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从来不需要面对这种问题。

  在她眼中,破案仅仅是一种游戏,她靠着抽丝剥茧获得快乐

  却从来没有想过,在人命、金钱背后的无可奈何。

  她从前明明也是底层的。在最低级的第9区长大,整日和师兄一起做见不得光的侦探生意,只为了混上一口饭吃。

  刘武不再盯着她,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谢谢大人保住了三粮媳妇。”

  “不谢。”轻妍随便回答了他,凝神几息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李三粮的事情,我尽力救他的命。”

  “为什么不能直接救他呢?您不是从京城来的大人吗?”

  …………

  轻妍不知怎么回答他好,怎么说呢?她如今的处境,远不是别人看到的光鲜亮丽。

  先说她为什么会在桐城。

  直接一点说,她是被赶出京城的。

  委婉一点说,她是被母亲送来避难的。

  四个月前,她破了归德将军虐杀醉春苑头牌的案子,因为不愿含混过去包庇真凶,办案期间得罪了不少人。

  如果在十六年前,她不会在乎这些,人情和真相面前,真相最为重要,这是她唯一信仰的东西。

  可是现在,轻妍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待在桐城不是办法,她一定要回京的。

  或许要不得不作出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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