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妍在一旁笑笑,随后朝风珂刚才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真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隔得不算太远,能清楚地看到那个着朱红锦袍、戴紫金冠的男子,从这身装扮来看,应该是个张扬的性子。
原来他就是卫子栩的弟弟啊,不过这对兄弟长得不怎么像啊。
最大的不同就是眉眼了。
卫子栩生了一双桃花眼,不过他把那股妖孽气质隐藏的很好,平日里总是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这位给人的感觉更冷,虽然他眉眼温润,但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太过锋利了,看起来比卫子栩还难相处。
不过她留意得更多的,还是跟在卫子祚身后的白予泠。白予泠今日依然同上次一样,衣饰简单素雅,同这场宴会的华丽格格不入。
那日见过白予泠后,轻妍就打听清楚了她的来历。
白予泠是春天来的京城,那时她人已经在桐城了,所以没有相关的记忆。
不过在来京城之前,白予泠就以平州才女的名号在京城小有名气了,京中文人对她一致的评价是,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她的诗词填得极好,字句里满是灵气。写的更好的是她写的文章,内容发人深省,从一个从未有人想过的角度,提出了许多处理政事的理念。
皇帝曾数次派人去平州请她进京,但无一例外,每次都被她以各种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后来不知为何,白予泠终于愿意进京了。之后又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纠葛,让本该在朝堂上做事的她,成了卫子祚的手下。
众人见卫子祚到了,也就算到宫宴快要开始了,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纷纷起身,打算回间云阁去了。
轻妍出了亭子,还没走出两步,一个黄裙少女就出现在了她面前,“你是钟轻妍吧!”
她想了一下,认出了这是忠武将军府上的嫡女何悦,一向和钟轻羽关系极好的,常常来府里找钟轻羽,她也连带着见过几次。
碍于目前所处场合的特殊性,尽管何悦语气不善,轻妍还是礼貌微笑了下,“是我。”
谁知何悦竟唾了她一口,怒骂道,“你这个女人,竟然栽赃嫁祸自己的亲妹妹!简直是……简直是蛇蝎心肠!”
轻妍有些懵,身旁的几个女孩更懵。
大小姐啊,你现在这是在宫里啊,不是在自己家里啊!说话做事不能随心所欲,要顾忌自家府上的面子的啊!
何悦的声音不小,已经有人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往她们这边看了。
轻妍这次真生气了,她最讨厌这种无视游戏规则的人。
大家既然都在宅斗了,那就好好守宅斗的规矩,暗戳戳地耍心机、你给我挖个坑我给你埋个雷的不好吗,怎么非要把事情搬到明面上来呢?
你是不觉得尴尬,但我觉得有些丢人啊。
轻妍转过身,看向神色间有些担忧的女孩们,笑意盈盈道,“你们先过去吧,我和何悦妹妹有些话要说。”
她们怕轻妍吃亏,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离开。
轻妍正想着再说些什么时,风葭站出来打破了僵局,“这样,你们先过去,我留在这儿陪着妍妹妹。有我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女孩子们这才肯安心离开了。
见她们的背影远去了,轻妍理了理衣袖,笑眯眯地道,“何悦妹妹方才说的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
何悦看起来火气不小,“怎么不合时宜了?你都有脸做这种龌龊的事情了,还怕别人说吗?!”
“哦?”轻妍挑了下眉,追问道,“那何悦妹妹打骂丫环的事,又怎么讲?”
何悦一愣,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张牙舞爪的神态,“哪里有这种事情?你少在这里胡编乱造!”
“看来你也明白,话是不能乱说的,”轻妍敛去笑意,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收起你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好歹做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来,不要给你的父亲丢脸。”
何悦没听出轻妍给她留的退路,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索性直接撕破了脸,大声吼道,“你在这里神气什么,回家以后不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夏天的时候去哪里了,你们家里的事情我都清楚!”
一旁的风葭无奈地笑了笑,这个何悦怎么回事啊,不顺着钟轻妍刚才的话下台阶就算了,怎么还变本加厉戳人痛处呢?
按理来说,何将军是她父亲的手下,她的话何悦肯定会忌惮几分,这场矛盾也就随之化解了。
不过风葭此时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想法,她很想看看钟轻妍究竟有什么本事,才能成为太子阵营的一员。
于是走开了几步,假意在看风景,耳朵却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轻妍没压住火,脸色阴森得能溺死一只兔子,“何悦,姐姐今日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
“不要对那些拿不出证据证明的事情,随意发表看法,明白么?你说我栽赃嫁祸钟轻羽,说我在家夹着尾巴做人,证据呢?”
“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只要你拿出一样来,我就认。你若拿不出来……我就去雇些人,在京城的酒肆饭庄、勾栏青楼里,散布些跟妹妹你有关的故事。
“我可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所以我编造出来的故事,嗯……想来应该好听不到哪里去。”
“你也不用急着反驳我,人就是这样,说的多了,自然就有人相信了。”
何悦愣愣地站在那里,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招数,她在安静了许久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风葭被这哭声惊到了,走过去低声问道,“这什么情况,她哭什么?”
“可能是……”轻妍犹豫着回答,“被我吓到了?”
“你快哄哄啊!她要是把人引来了,我们怎么解释?”
“我哄?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大合适吧?”
“难不成要我来?”
两人面面相觑,轻妍把帕子递给风葭,于是风葭别扭着接过帕子,胡乱给何悦抹了两下眼泪,“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以后别这么傻了。”
待何悦终于停了哭声后,轻妍让她先回了间云阁,又在原地等了片刻后,轻妍才和风葭一起往间云阁去了。
刚一坐下,身侧的周潼和夏婕就看了过来,小声问道,“没事吧?”
轻妍摇摇头,“无事。”
片刻后,皇后和太子前后脚进了间云阁,在皇后说过几句官方的问好之后,乐师奏起欢快的乐曲,宫女鱼贯而入奉上酒水和食物。
这场中秋宫宴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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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鸾殿。
夏贵妃懒洋洋地插上步摇,唤来心腹侍兰,“情况怎么样了?”
侍兰上前回道,“娘娘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那药当真有效?”
“当真,奴婢已经让人试过了。”
夏贵妃选了支细笔,蘸了胭脂画唇,“地方可选好了?”
“选好了。就在北门那边的归南宫,奴婢早就问好了,那边离御花园近,宫宴结束后贵人们都会去那边上马车。奴婢已经找好了宫女,届时一旦见到贵人,就喊上两嗓子引人过去。钟家那大姑娘一旦清誉被毁,别说做太子妃了,日后连嫁人都是问题。”
“白予泠那边呢?她怎么说?”
侍兰有些犹豫,“白姑娘她说……她是个自由的人,从来不听任何人的差遣,所以也不会劝祚王接受皇位……”
夏贵妃气得扔了胭脂,“原来之前那副乖巧样子是装出来的,混账东西!”
侍兰慌忙跪下,等待夏贵妃的怒火消散。良久后夏贵妃缓了神色,对侍兰道,“派人去一趟平州。”
言下之意就是拿白予泠的亲人做威胁,逼她就范。
侍兰有些为难,“娘娘,夏天的时候平州洪灾,白姑娘父亲的书院被淹,人已经不在了。”
夏贵妃一怔,复而锁起了眉头,“人没用了,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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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一开始,就有人借菜式引出了话题。
这人是工部尚书家的三公子李时,他指着一样点心问道,“这是南方点心吧?我记得欧姑娘生在夏州,对这些南方菜式想必颇有好感吧?”
欧淑离礼貌笑笑,“在京城住了这些年,口味早就变了。”
察觉到了她的冷淡,李时也不气馁,继续找了话题同她说话。不过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他问什么,欧淑离就答什么,意思点到为止,绝不多说一句话。
她的语气礼貌且温和,但绝不过火。
对于这类事情,欧淑离应对得得心应手,但风谌忍不了了,他朝卫子瑜那边扔了颗葡萄,用眼神示意卫子瑜把话题从欧淑离身上引开。
卫子瑜乐得看风谌那副焦急模样,只低着头偷笑,一句话也不愿说。
又有颗杏仁被丢到了酒杯里,约莫着风谌要发火了,卫子瑜才开口岔开了话题,“如果没记错的话,钟姑娘的外祖父家也是在夏州吧,李时兄若是对夏州感兴趣,不如让钟姑娘为你介绍一番?”
这次轮到卫子栩忍不了了。
卫子瑜这个坑货,一天天的除了办正事儿,就是整这些有的没的,借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作自己人。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他!
轻妍一直做着被cue到的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怔了一瞬,而后看向李时。
他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时当然不会和轻妍聊这个话题,他暗恋的人是欧淑离,又不是钟轻妍,可卫子瑜的话都递到这儿了,他还是要客套上两句的。
不过卫子栩根本就没给他留这个机会,直接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轻妍姑娘,君骥如今可是还在夏州?”
轻妍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聊起了这个,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了卫子栩的问题,“哥哥还在跟着那位夏先生读书呢。夏先生不肯来京城教书,所以哥哥只能一直住在夏州了。”
关于钟君骥为何不在京城,而是远在夏州,这是钟府对外一贯的说辞。
“明年春天会回来吧?”卫子栩接着问道。
轻妍想到钟君骥一直在准备科举,那时定然会回京参加春试,于是应道,“会的,多谢殿下关心。”
卫子栩点头笑笑,又三言两语将话题引到了明年的春试上,在座的诸位子弟自然而然谈起了备考的事项,功课复习得如何啊,最近读了什么书啊,先生讲授的知识容不容易理解啊…………
轻妍听着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无人注意到她这边,于是看向卫子栩的方向,不料正巧对上了他的视线。
卫子栩今日穿了件靛蓝色的袍子,发髻用白玉簪子固定住,凛冽的攻击性被暂时隐藏了,此时的他只显得清冷俊朗。
话说回来,虽然卫子栩跟她不是一路人,但是他长得真的不赖啊。轻妍有些犯花痴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定定地盯着了他看了很久。
卫子栩看着她呆呆愣愣的眼神,不自觉笑了,从眼底到心里的那种。
两人的小动作并未被旁人看见,但被坐在高位的皇后看得清清楚楚。皇后抿唇笑笑,真的是,好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
段秋喃和夏婕被cue到上去弹琴的时候,轻妍偷偷吐出一口气,抿了口手边的桂花酿,照这个形势看,离她表演才艺也不远了。
她知道自己的琴棋书画是什么水平,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正常发挥的话,马马虎虎能看得过去。
千万不能紧张啊!这么想着,轻妍再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一曲终了,收了皇后的赏赐后,段秋喃和夏婕坐回了位子上。
夏婕悄悄拽了下轻妍的衣袖,“妍姐姐,我弹得怎么样?好不好听?”
小姑娘的神情可爱的很,轻妍失笑,低声回答道,“好听极了,余音绕梁、意犹未尽呢!”
她刚说完,就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轻妍三两句结束了和夏婕的对话,在位子上坐好了,安静地听着众人的谈话。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头脑开始昏沉,身体也渐渐失了力气,五脏六腑传来一阵阵的燥热。
轻妍觉得这反应不合理,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可能被两杯桂花酿撂倒。
除非酒里被人掺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看向卫子栩那边,想寻求他的帮忙,却见他正一脸认真的和风谌说着话,估计是在谈要紧的事情吧。
轻妍拈了几块冰块,用帕子包好后藏进了袖子里,之后起身行了一礼,“娘娘恕罪,轻妍身体突然不适……敢问娘娘,轻妍可否提前离席?”
皇后喜欢她,对此也极其体谅,唤了个叫秋月的宫女过来,“带阿妍去凤栖宫休息,再让人请了太医过去。”
轻妍没拒绝,这个应对之策比她想的好多了。
她想的是等会儿离席后直接回府,之后再寻找解了这药的法子。
然而钟府的马车停在了明晟宫城的北门处,如果走路过去的话,要耗费许多时间,而且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什么意外。
以目前得知的信息推测,算计她的那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一定会在自己离宫的路上再做手脚。
有丁思微在暗中保护,她肯定会全身而退,可那样的话丁思微就暴露了,宫里的侍卫不会放过丁思微的。
而皇后是卫子栩的母亲,是值得信任的人。
轻妍笃定了,皇后不会加害于她。
当然,此后几年里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个假设是成立的。
于是轻妍恭敬地道了谢,然后跟着那个叫秋月的小宫女出了间云阁,往凤栖宫的方向去了。
趁着秋月没留意,她在嘴里含了一块冰,缓解了些许身体的燥热。
路上轻妍始终提着一颗心,唯恐出什么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