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两人绕过一间凉亭,就透过桃花树疏散的枝叶,看到两个身强体壮的妇人径直往这边来了。
轻妍脊背发寒,心中警铃大作,拉着秋月躲到一旁的桃花树后。
妇人一直在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秋月低声提醒,“姑娘,这不是宫里的人。”
轻妍塞给秋月一个荷包,又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秋月是个机灵的,听罢,趁那两个妇人不注意,大大方方地从树后走出,朝她们走了过去,她一脸焦急地把妇人往另一个方向引,“快过来搭把手,户部尚书府上的钟小姐晕倒了。”
那两个妇人心中大喜,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于是跟着秋月去了另一边。
见她们离开了,轻妍松了一口气,可背后的寒意依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随即后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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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云阁。
卫子栩知道轻妍离了席,既然有丁思微在暗处保护,那轻妍肯定不会出事,所以没有对此过多关心,继续和风谌谈着他那个弟弟卫子祚的事情。
然而不出半刻钟,他就发现,那个宫女秋月依然悄悄回到了间云阁,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慌张。
御花园离凤栖宫不近,走路的话至少要走上一刻钟,而且母亲说了让秋月照顾轻妍,没有让她回来。
她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是轻妍出事了?!
卫子栩见秋月走到了合欢姑姑身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合欢神色一变,转头去低声禀告了皇后。
皇后不动声色,看向了他这边。
卫子栩心下明了,随便寻了个由头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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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云阁外,轻妍被打晕了那棵桃花树树下。
“丁思微呢?”
之湛恭敬的站在一侧,“没见到丁姑娘的人。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去找钟姑娘了。”
卫子栩怎么可能放的下心,不必猜就知道这事是谁做的,若是轻妍出了事,他永远也逃不出愧疚的追责。卫子栩乱了阵脚,当下就想去飞鸾殿,将轻妍的下落从夏贵妃口中逼问出来。
幸而之湛及时拦住了他。
这时一个做侍卫打扮的男子跑了过来,行过礼后说道,“太子殿下,有位姓丁的姑娘让我来告诉您,人如今在归南……”
何珉的话还没说完,卫子栩就抛下众人,往归南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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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轻功和剑法,丁思微在江湖上秀了小十年,然而,她在今天翻车了。
事情是这样的。
悄悄地进了宫城后,丁思微在间云阁附近找到了一棵老树,于是藏到了树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那边的声音。她以为这个法子很安全,谁会没事上树啊,而且轻妍上次进宫时,她也是这么办的。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宫宴开始后不久,竟然真的有人翻上了这棵树。那人见了丁思微,脸上显然有些吃惊,看来事前是不知道她在树上的。
之后丁思微就和那人开始交手了。
这人是忠武将军府上的大公子,也就是何悦的哥哥——何珉,是羽林军的小统领。何珉刚下班,本想着临走前爬上树看看宫里的夜景,没成想竟然发现了个刺客。
何珉怕扰了间云阁那边的宫宴,丁思微怕引来宫城里的高手,于是两人都尽量克制住打斗的声音,一片悠然的静谧中,两人默不作声地翻转手腕,长剑不停变换着角度,招招逼向对方的命门。
丁思微没想到他这么厉害,竟然让她难以脱身,幸而如今轻妍好好在间云阁里待着呢,暂时还不需要她的保护。
她这么想着,往间云阁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轻妍离开了间云阁。小姑娘四下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找她,神情有些慌张。
丁思微直觉不对,心中焦急,奈何被何珉缠住,一时脱不了身。无奈之下,丁思微使了个下作手段,往轻妍那边去了。
她追过去时,刚好看见轻妍被打晕、被一个男人扛着离开的情景,这是真出事了啊!
她正要去救人时,何珉又追了上来。
丁思微急了,心一横,扔了自己的佩剑,以示诚意,“别打了,出事了。”
何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长剑横在丁思微颈前。
丁思微指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说,“那个小姑娘是户部尚书府上的嫡小姐,看这样子,她是被人算计了。若是她在宫里出了事情,你难逃其咎。”
何珉收了长剑,“你是谁?”
“我姓丁,”丁思微捡起佩剑,“我去救她,你别再追我了。”
这句话跟没说一样,何珉还是跟在她后面去了归南宫。
丁思微在冲进去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身后的何珉说了一句,“去跟太子说一声,就说人在这边,让他赶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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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宫殿里。
应该是许久无人在此居住了,空气里有一股尘土的味道,算计她的人真会找地方啊。
她艰难地坐起身,借着透过窗纸的晴朗月光,看到了几步之外的那个男人。
见她醒来,男人走了过来,“钟姑娘,得罪了。”
说罢,他开始解外袍。
轻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哆哆嗦嗦地拔下一支发簪,挡在身前,“等等,先等一等。”
身体里的燥热更明显了,轻妍忍下扯开上襦的冲动,取出袖子里的冰块,也不管有没有染上味道,直接嚼碎咽了下去。
几次呼吸后,她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不敢再浪费时间,她直接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男人冷笑一声,直接压在了她身上,一手夺过她手里的簪子扔到地上,一手扯着她的腰带。
两人力量悬殊,轻妍的挣扎如蜉蝣撼树一般,“派你来的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十倍,而且事后绝不追究此事。”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轻妍知道他动摇了,继续忽悠道,“你放心就是了,这种事情对我的名声并无益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到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笑话,她是受害者,她一定要勇敢发声,让加害者得到应有的惩罚。维护自己的权益又没有错,她凭什么要保持沉默?
“我以性命发誓,”轻妍接着说道,“若是我说话不算数,明日就死于暴病!”
她从来不信这种东西,随便说一说,应该不要紧的吧?
“你仔细想一想,不要一时昏了头脑。”
男人起身,重新穿好衣服。
轻妍正欲再说些什么时,男人捡起了方才掉在地上的簪子。轻妍以为他要把簪子还给自己时,他将那支簪子藏到了他的靴子里。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蹲下,又取下了她发髻上发钗步摇、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耳朵上的镶宝耳坠,他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在下实在是有难处,多谢钟姑娘网开一面。”
随后他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里,却不料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他始料未及,被闯进来的女子踢出了几步开外。
“顾姐姐……”看清来人后,轻妍放下了心。
精力体力皆被方才的周旋耗尽,她倒在地上,任由那股药劲在身体里肆意冲撞。
顾思微飞奔过来,喂给她一颗药丸,“乖啊,先吃了这个。”
轻妍乖乖吞下,身体里的难受随之缓解了些许。
紧接着,她听到了数下剑刃相接的声音,再之后是是顾思微满是杀气的声音,“是谁派你来的?”
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轻妍艰难地坐起来,转头看向门口。
是卫子栩。
顾思微将那个侍卫一掌打晕,快步走到轻妍这边,安抚道,“是太子殿下,阿妍,你跟他走好不好?”
轻妍点头。
下一秒身体就被抱了起来,卫子栩的衣袍上沾了些许竹叶的清香,闻着舒服极了。
顾思微喂给她的那药丸里有催眠的成分,此时她的意识已经不剩几分清醒了。
临昏睡前,最后听到了顾思微和卫子栩的几句话。
“是我的疏忽。”
“现下我先去带她解了这合欢散,此事明日再论。”
“不必了。我的错处我自会承担,我丁思微一定给那人一个好看。”
“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明白。”
听完这几句话,轻妍就彻底昏睡了过去,至于顾思微要去做什么,她也无暇顾及了。
顾思微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
俗话说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而后快。
用了一些特别的手段逼问过那个侍卫后,她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夏贵妃为了不让卫子栩娶轻妍入主东宫,进而得到户部尚书府和轻妍外祖父家的助力,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颜朝风气再是开明,也不会让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做太子妃,毕竟事关皇家颜面。
至于这个侍卫,他家中妻女病重,所以委身于夏贵妃,为她办一些龌龊之事。
顾思微理清楚了头绪,又细细问了飞鸾殿的位置、宫中侍卫的布防轮班情况后,再次一掌劈晕了这侍卫。
几个起落间,她已经离了归南宫,接着夜色的隐匿,往飞鸾殿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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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鸾殿里。
夏贵妃微张朱口,就有宫女将剥好的荔枝肉送到嘴边,吃了几口后,她忽地有了兴致欣赏新染的蔻丹,期间懒懒抬了一次眼皮,问春兰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春兰谄媚笑道,“禀娘娘,一切顺利,钟家那姑娘这会儿估计已经和那侍卫翻云覆雨了呢。”
夏贵妃一脸的心安理得,冷笑道,“这也怪不得本宫,谁让她要和太子成亲,挡了本宫和祚儿的路呢。”
从后窗进来的顾思微刚好听到了这句话,于是乎对夏贵妃的厌恶又多了一笔。
多出来的这一笔厌恶具体表现在,在她往香炉里投迷香时,特地多投了一块催情香。她行走江湖多年,身上常备各种各样的药物,只是这催情香,已经在她这儿放了五年了,不知药效还在不在。
就看老天肯不肯放过夏贵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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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夏贵妃突然感觉头有些晕,可她还未开口让春兰去叫太医,就从凳子上跌落,重重摔在了青石地砖上。紧接着,殿内的宫女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顾思微早就服下了解药,一见夏贵顾倒下,就蒙上了面巾,纵身从梁上跳下,在殿外的小宫女叫出声来之前,飞快锁上了殿门。
她先给殿内的小宫女喂下了催情香的解药,这些小姑娘又没做什么坏事,可不能让人家受到无妄之灾。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顾思微将夏贵妃拖到大殿中央,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不过顷刻,顾思微便已完成了戏剧的冲突点爆发前的准备工作。
宫中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进到宫里的刺客事关皇帝的安危,想必这时整个飞鸾殿都被重兵包围了起来。
顾思微飞奔到后窗处,这里有一片还算茂密的竹林,她谨慎地打开窗户、印上脚印,随后脱掉鞋子,再度翻上了飞鸾殿的房梁。
刚藏好最后一片衣角,侍卫就破门而入了。
侍卫们毕竟见过许多大场面,故而殿内虽有一片‘惨状’,他们也很快压下了心里的震惊,紧随其后进来的小宫女倒是被吓得大惊失色。
接连数声尖叫后,丁思微听到了何珉的声音,“愣着干什么?!那刺客已经跑了,你们还不快去搜查!切记,动静别闹得太大,今晚是中秋宫宴,莫要扫了陛下的雅兴。”
侍卫们纷纷领命,往殿外去了,只留下了何珉与飞鸾殿的另一位掌事姑姑秋月。
何珉知道这是个烂摊子,和殿外的下属交代了几句后,就借着追拿刺客的由头离开了飞鸾殿。
“姑姑,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有个胆大的宫女颤着声问道。
待秋月仔细看过殿里的情况后,差点被眼前那片金星晃得昏了过去。
地上散落着一团一团黑色的东西,细看了才知道那是人的头发,再看过去,贵妃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已然消失不见,被人用利器割得乱七八糟。
还有更骇人的,她们方才进门时没有留意到,贵妃手腕上被人割了个口子,如今正往外冒着血。那刺客还在贵妃身下的青色地砖上,用血写了四个大字:父债女偿。
而贵妃对这一切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她面色潮红,喉咙里发出令人脸热的声音,还不停地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扯着衣裙。
秋月咽了口唾沫,大喘了一口气,终于说得出话,“快,快去请章太医!”
随后她踉跄着走过去,用丝帕包住了夏贵妃手腕上的伤口,又命人速速去打了冷水来。见夏贵妃手上的动作更加过分,秋月狠下心,抡圆了胳膊打了夏贵妃两个耳光。
这边刚收了手,宫女就端着打来的冷水进来了,秋月顾忌着自家娘娘的颜面,不敢有丝毫心软,接过水盆兜头浇了上去。
夏缀瑾投胎投的好,从生下来就一直被娇生惯养着,有爹疼有娘爱还有夫君宠,从未吃过一点儿苦头,更别说是皮肉之苦了。
今日倒好,不但被人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外貌,被下人打了耳光、泼了冷水,还被反将一军、自食苦果,简直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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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离宫城的路上,顾思微一半的心思在和侍卫玩躲猫猫上,另一半的心思在她腰间那柄匕首上。
在对付女人的头发上,具言送的匕首比她的长剑有用多了。
现下小姑娘在卫子栩那里,解毒须得一时半刻,卫子栩也不愿意看见她,她还是先去具言府上坐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再搜罗些好用的小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