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债是孟尝君一项非常重要的收入。
只要有本金,又能确保收回来,放债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对于孟尝君来说,收债基本不是事情,没有人真敢欠孟尝君的钱不还。
但时间久了,也有例外。比如说在孟尝君的封邑薛城,就出现了收不回债的情况。
孟尝君派了几位门客前去收债,结果总是会有人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拖欠着不还。
开始的时候,只是少数人,收债的人也不在乎那点钱,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糊涂涂地就算了。逐渐的,效仿的人多了起来。
造成的后果就是,收债这件事情,由原来的肥差,慢慢变成了难事。说起去薛城收债,门客们人人为难。
这天,管事又来找孟尝君。说账上的钱,只能维持一两个月的样子。薛城那边正好有一批债务到期了,需要派人去收取,只是派不出合适的人。
孟尝君道:“你去把代舍长找来,让他推荐一位上客去。”
片刻之后,代舍长到了,听说是收债这件事,想了想,便建议道:“那位冯谖先生,一表人才,谈吐不俗,或许他能胜任这事。”
孟尝君对这位喜欢弹剑高歌的冯谖颇有印象,笑道:“当年他自荐为上等门客,现在就看看他的本事。去把冯先生请来。”
冯谖一到,孟尝君问道:“薛城有一些债务到期了,需要有人前去收债。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为我跑一趟。”
冯谖拍着胸脯道:“我来薛公这里,白吃白喝几年了,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薛公。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愿意前往。一定为薛公把这件事做好。”
孟尝君大喜,就派冯谖前去收债。
临行前,冯谖前来告别,问孟尝君:“我这次去收债,薛公有什么需要购买的东西,我顺路把买回来一些。”
孟尝君笑道:“你看我这里缺什么,就买点什么回来吧。”
冯谖应诺。
冯谖来到薛城,贴出通告,说我来替薛公收债。请债务到期者,三日内,来我府上,还本付息。
对于薛城的人来讲,孟尝君就是他们的王,一言既出,没有人敢不当回事。当下便有不少人,前来还债。
三日过后,孟尝君清点了一下,已收回十万钱。钱是不少,但离这次准备收取的数额,差了老远。
他翻了翻债券,派人将具体收债的随从找来,询问情况。
随从道:“每次来收债,几乎都是这个样子。接下来,需要一个个找人谈判,最后也只能收回一多半。”
“那剩下的呢?”
“只好欠着。”
“人们为何不愿意还债?”
随从道:“借债的人情况不一样。有的人借债,是因为穷,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借债,这些人借的时候,就基本是还不起的,再加上利息,年年增加,慢慢就到了他根本无法还起的地步,实际成为呆账烂账;
有的人是因有急事,为解燃眉之急而借债,给他们点时间,这些人还是能够还起的;
还有一些人,就是些老赖皮。其实完全能还起,但他们看到别人不还,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就赖账,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还钱。”
冯谖听完,心中明白了,对随从道:“好的,我知道了。明天,你去薛城最好的酒店,包个场。通知所有欠债的人,就说我请大家喝酒。特别嘱咐他们,带上各自的债券,喝完酒后,我要核验债券。无论还起还不起,都必须来。”
随从领命而去。
第二天,薛城最大最好的酒店,福来酒店中,人声鼎沸,聚集了四五百人,都是前来赴宴的借债人。
冯谖见人到齐了,也不多话,请大家开始好吃好喝。
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冯谖站起来,端起一樽酒,道:“各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就有些人,硬躲着不肯还钱。你摸摸你的胸膛,好意思吗?要是真还不了,我自有说法,但是,能还而想赖账者,有些过分了吧!”
冯谖说完,指着坐中数人,厉声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缺钱吗?居然也不还,真当薛公是慈善家?”
这几人,见冯谖神色严厉,心中一颤,慌忙站起身来,纷纷行礼道:“先生莫怪,莫怪,是我们不对。我们立刻还钱就是了。”
冯谖语气和缓了些,道:“我不是非要与你等较真。诸位,摸着你们的心口,仔细想想,有钱不还,难道不怕半夜有人上门吗?能还起钱的,现在就去账房还钱。”
酒席中陆续有人站起来,前往账房,还钱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坐中人再无人起立。冯谖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大致有近四成的人还了钱。
冯谖端起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樽,踱步到酒席当中,随手指着几个人,又道:“你,你,你们,又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几人,站了起来,哆嗦着,低声道:“先生,我们最近实在是窘迫,能否请先生宽限几日。”
冯谖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道:“好。想必你们也不会骗我。看在这个的份上,我宽限你们几日。拿出你们的债券,何时还款,你们自己写个日期。若是到时还不了,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酒席中又有一些人纷纷出来,在债券上各自写下了宽限的还款日期,标注在上。
冯谖借这个机会,静静地扫视着坐中其余人,见那些人人人局促不安,心中计较已定。
等到这批人弄完之后,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现在就剩下将近四成的人,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冯谖背着手,在酒席中慢慢踱步,边走边说:“薛城是薛公的封地,你们都是薛公的子民。薛公担心你们生活窘迫,无法维持生计,故此筹集了一大笔钱,用来放债,本意是希望在人急难之时,能够帮上点忙。同时,薛公门下宾客众多,也借此收点利息,以补贴宾客所用。放债,并非是为了牟取暴利。”
说完,他返回主座,又倒满一樽酒,端了起来。对众人道:“诸位,陪我喝了这樽酒,我有话要说。”
众人鸦雀无声,端起酒杯,都喝了。
冯谖放下酒樽,对随从道:“将剩下的债券全部取出来!”
不一会,随从将债券搬出来,堆满了冯谖面前的几案。冯谖随手抽出一卷,打开,念道:“刘三,某年某月某日借款一百文,约期一年,到期应还本息一百一十文。”
又抽出一卷,念道:“张九,借款一百二十文,到期本息一百三十二文。”
冯谖随抽随念,酒席中,突然有一人噗通跪下,颤声道:“先生,我家中老父病重,我所借债都是为了给老父看病,现在实在是还不起。请先生再宽容些日子吧!”
紧接着,又有十数人跪下,皆是痛哭流涕,基本上都是些重病者、生意巨亏者、有的干脆就是穷困潦倒等等,几乎都是穷困至极之人。
酒店中,一派凄风苦雨。
冯谖大声道:“你们都起来。我此次来,是奉了薛公之命,来送给大家一份大礼。来人,将这些债券全部搬到院子里去。”
众人惊讶,不知道冯谖要做什么,随着冯谖来到院中。
这时,天色已黑了。
冯谖手持一支火烛,对着众人大声道:“你们的债务,薛公自己背了。此债务……”
冯谖说到这里,用火烛点燃了债券,火焰先是慢慢跳跃,然后,哄地一声,绽放开来,就像是暗夜中绽放开的一朵硕大的鲜花。
冯谖转身对众人道:“……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