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哥的事情之后还有的说,现在隋二世的节点上,我们的level和他的level相差还太远,没啥交集。
我就记得后来和欧阳询闲聊的时候,他说李渊知道他是陈朝开国大将欧阳頠之后,甚是感慨,说了一句类似“乱世里带兵打仗的都是真豪杰,成败生死那都是天定的,是非对错也都是别人评说的,所以他爹那时候也没啥错,若是换了他自己,也直接干就完了,不想那么多了。”
欧阳询觉得这是李渊对自己的祖上的认可。我当时也这么觉得,难得碰上一个“副国级干部”能如此评价历史上的“反贼”的,这人还真挺超凡脱俗的。
我兄弟在隋朝虽然因为书法有了点名声,也不像在陈朝我家时那样憋屈了,但是毕竟因为出身问题认可他的人也不多。虽然他倒也不是太care别人的看法了,可是忽然有人能给予他这样的正面肯定,其实他是很珍惜的。
说不定渊哥就是欧阳询说的“义士”吧。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渊哥也许是借他祖上说说自己潜藏的野心,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个时候隋朝二世刚刚当政,一开始政治还挺开明,民间生活吧,好像比我们南陈要好点,但也有限,而且总觉得这个皇帝挺能折腾的,一会儿修这一会儿修那的。
我们颠簸了一路把家又安在洛阳。然后再去新的办公地点打卡上班。
可是就在我新的煮茶小炉都还没找好地方支起来的时候,虞世南就要高升了。
当时我还有些眼红,心想怎么还不提拔我。
但是现在我再回过头来琢磨,其实这事儿本来就有预兆,隋二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特别赏识这虞家二兄弟,而他们两兄弟也的确是在政治方面有些抱负与想法的。
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你的人生,自己得给自己一个轴心骨,选一个方向就要坚持下去,比如欧阳询就爱写碑,他就觉得这事儿挺好一直坚持;而虞世南其实一直有着政治的理想和抱负,也坚持在打磨自己的学识与品性。
“厚积薄发”嘛,你在一个方向上的坚持积累,才能让你有改变的机会。
所以隋炀帝这下当了政,他看上的人自然要提拔一把的。
说是提拔成了“秘书郎”。就是从我们“文化部民俗研究中心”的研究院岗位提拔到了“国家图书馆”当馆长。虽然品级没有提升多少,但那可是个能天天在皇宫里出入的部门,一看就是照着领导干部后备培养的路子。
这虞世南向来妥当,那就说,哎,要走了,南方的兄弟们,我们约个饭呗。
约饭这事儿我在行啊,别看我工作不咋地,这城里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我可是门儿清,换了洛阳也是一样,我的酒肉朋友多着呢,美食消息网密布北方。
可就当我要大众点评的时候,这欧阳询忽然提议道,不如去这附近玩一趟加吃饭。
啥意思?想吃农家乐?我心想,你这猴子怎么还玩出新花样来了。
虞世南倒是一下就明白了我这兄弟的意思,笑道:“龙门石刻已闻名百年,初来东京,又岂能不去一游啊?”
又去看刻的字啊,我听着就觉得没意思透了,但是二比一我也只能跟着去了。
我们三个便约好了时间骑马出行,那个时候社会治安已经比隋刚刚建立的时候要好很多了,官员骑着马儿出行路上都有马驿方便得很。
我们骑着马,走在平坦的官道之上,正值春日里风和日丽,我不禁又妄想:“这太平盛世是真的要来了吗?”
只是他俩策马前行,一路就往山里跑去,也不慢走一步看一看风景啥的,看来龙门石窟的那些石刻造像记比这洛阳城的繁华盛景有吸引力多了。
龙门石窟的景物什么样子我就不多描写了,其实就是一个一个的石洞里面有着佛教的造像,你们百度一下什么都有了。
不过提一句,现在百度出来龙门石窟的标志图片,是不是都是几座大佛在山洞里的样子?那些大佛其实都是建造于唐朝的,在北魏时期的由于国力有限,还做不出这么高大精致的。所以我们隋朝这个时候去玩,佛像都是很小的,洞壁上的石刻文字比造像更有看头。
可怜小透明我只能站在石窟前面,变成了牵马的工具人,而他俩却背着手在石窟中细细观看每一尊佛像的造像记,总之只要那有字儿刻着,他们必定仔细观看。然后又天南海北地讨论一番。
龙门石窟的这些字儿,其实良莠不齐,有一些是工匠直接敲上去的。但是有一些却的确是北魏时期的北碑的经典代表之作。当时社会动荡,战乱不堪,这人对于宗教的追求就会更甚,所以他们在造佛像、刻字的时候,可能是用最虔诚的心,花了最大的心力去完成的吧。
我站在原地百无聊赖,你说古代也没个手机能刷,看了一会儿枝头的鸟儿打架,实在没辙,我也只得走过去跟着他们盯着那些字迹看。
总觉得这书写的字体吧,要说隶也不怎么隶,和那汉代的张迁碑那样的隶书写法也是大相径庭的。整体感觉看起来还挺轻快的。
“这写的是什么书体啊。”我便顺口问道:“不像那隶书的样子。”
“你觉得隶书又是什么样子的?”欧阳询没有移开眼睛,只是这样问我。
“就是那种……扁扁的……大大的……”我比划着:“横画有那种……那种……”
“汉隶。”他打断我道:“距今已有数百年。书体变化传承,定会随着年代与写的人慢慢改变,回望便会大相径庭。”
“汉代隶书之形貌已有法度,所以信逸兄这脑海里一说隶书便是这百年之前的书体,可见法度的作用有多大。”虞世南道。
欧阳询微微点了一下头,顿了一下,才又道:“汉隶的笔画法度写起来很是繁琐,汉代之后为了纸卷上书写方便,便有了行书与草书,可见这法度已经不适合现今,就是碑石文字也会渐渐往似小楷的书体发展,现今刻碑,所谓汉隶的笔画形式感的成分就会消减不少。”
他的意思应该隶书笔划要求的“蚕头燕尾”,现在我们写隶书的时候起笔要逆峰,收笔要划出“燕尾”,原就是适合刻碑的美术字体,不是太适合连续书写。极少有人会用平整的隶书抄文吧。就是写,也会写成索靖那样的行草隶。
“楷书,三国之时的钟繇便已写之。”虞世南接着道:“二王一脉,也深受此书风影响,字体不再扁宽,而是方块或瘦长,方显舒雅俊朗啊。而且楷书的笔画再无隶书那么夸张,适宜书写,我看现在这些北碑的文字,却也是似那楷书一般了。”
“那,所以说,这上头刻的是,楷书?”我这个小白要适时问一句推进以下剧情。
欧阳询忽然盯着这些字出神,轻声道:“嗯,是楷书,却是还未成法度的楷书,五花八门,良莠不齐。”
虞世南叹了口气,道:“我观这些书体,恰如这乱世一般,倒是有百家争鸣,却各自为政,故步自封,成不了什么大统。现今反观这古上,汉有隶书,秦有篆,皆是大一统之王朝,方可出这有格局的字体啊。”
“哎……这个,现今,算不算大一统?”我弱弱地问一句。
虞世南回头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尔后笑道:“我们南方子弟都在这北方谋生,也有个十几年了吧。我相信这一统的时日应该不远了!”
他那时候的表情给我的感觉他要表达的是“你相信我,我会让这世间成这大一统。”
他说完忽然转头对欧阳询笑道:“信本兄,你撰这碑刻铭文,已在我朝极富盛名,天下一统之后,这文字一统,便是要在你手中了。”
听他说完这话我就心想,这虞世南真是格局大,言语激励一激励就能把人夸到天上去,要在他手下干活,肯定是每天乐滋滋的觉得自己可不得了。
欧阳询却淡淡一笑,道:“岂敢。世间有像伯施这样的能人,我不过是吃饭家伙罢了,尽力做好而已。”
本来这散伙饭吃的没意思透了,他俩看这石刻看了一天,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兴趣看这玩意,我饿着肚子跟了一天,晚上还回来晚了,当真吃了个农家乐就糊弄了,回到城内的时候天都全黑了。
可是我现在回品这俩人当时不经意说的话,那还真是挺有历史的意味的,国家的统一之后,便是文化的一统,虽然这体现在方方面面,涉及面极广,但是不可否认文字的形式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的“风向标”。
无论是秦篆还是汉隶,他们的背后都是高度统一与兴盛的国家。而当时在这龙门石窟内错落有致、大小不一的书体,似乎也正在等待着属于它们的时代的到来。
更加有趣的是,这欧虞两人少有的对话,好像也为他们今后各自的人生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