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聂凡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并不是坐在医院花坛的长椅上,而是坐在一辆略显老旧的马车上。
围在自己身旁的也不再是自己的双亲和好友,而是一个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上一些的青年。此时这个青年正无比紧张的看着自己。
“安迪?”聂凡下意识的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记得眼前的这个人,安迪·弗雷明,公都餐厅“胡椒亭”家的老三,前公国士兵,现在跟着自己,是自己的随从长兼首席家臣。
很明显,在听到聂凡给出明确的回应之后,对方如释负重的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大人您可算恢复正常了......”
“什么意思?”
“一言难尽啊,大人。”然后安迪就把一路上聂凡的种种表现说给他听。“您这几天简直就像个杂耍艺人手里的木偶一样。”
“这么夸张?”聂凡一边听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就这么夸张啊大人。”
“哈啊,我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管怎么说,您没事比什么都强。”安迪站起身子,给聂凡倒了一杯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凡没有答话,而是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淡苹果酒平稳了一下心神。
他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恐怕是自己临终的那天前的晚上,大概是因为回光返照的原因过于精神振奋而没有睡眠,导致梦境世界这边卡鲁德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只能进行吃饭饮水这种基于身体本能的行动。而现在自己“清醒”过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自己已经死了。
准确的说,是名为“聂凡”的年轻人死了。失去了地球那边身体的束缚,自己的意识自然就回归到卡鲁德的身上。
显而易见的,自己这几年做的也不是什么梦境,而是确确实实的用自己的意识在另一个世界开始了新的人生。
从这一点来看,自己最初的想法其实没错,自己确实是穿越了。只不过常规意义上的穿越不同,当卡鲁德陷入睡眠的时候,他的意识还能作为“聂凡”回到地球那里的身体就是了。
聂凡,不,现在应该说卡鲁德,从马车上下来狠狠的伸展着自己的身体,然后不顾安迪和马车夫吃惊的神色,朝着远处大山的方向放声长啸。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秒钟,就好像他要把这几年来积攒压抑的苦闷,不甘以及痛楚尽数发泄出来一样。
紧接着的就是卡鲁德一阵大笑,这笑声弄得一旁的安迪和车夫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领主,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也比之前那几天的状态要强得多。
“啊,舒服多了。”发泄完之后,卡鲁德在安迪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苹果酒,大口大口的畅饮起来,“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两个担心,现在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您没事就好。”不等安迪开口,车夫赶忙拿起水袋给卡鲁德的空杯子续上。不得不说,卡鲁德恢复神智最高兴的其实应该是他——起码晚上可以不用担惊受怕,能睡个安稳觉了。
看着殷勤侍奉的车夫,卡鲁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指着不远处的的山脉问,“那里就是法兰山脉吗?离我们要去的村子还有多远?”
“对,就是那里,虽然上次去维诺亚村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您也知道,这种穷......乡下地方,道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需要再走小半天就能到地方了。”说罢,车夫抬头看了看太阳,略微估算了一下,“如果我们马上启程的,黄昏之前我们肯定能到地方。”
“好,那我们现在就准备出发!”卡鲁德点点头,将手里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开始帮着收拾东西。另外两人也赶忙站起身一起收拾行囊。本来停下就只是吃个午饭,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三人很快就架起马车再度踏上旅程。
这回再出发,之前那种鸦雀无声的压抑气氛因为卡鲁德恢复意识之后被一扫而空。在三人的说笑声中,一行人的目的地,维诺亚村变得越来越近。
根据卡鲁德的估算,大概三个小时之后,一座颇具规模的村庄出现在三人眼前。不远处有三三两两干完农活的农民,他们也纷纷停下好奇的打量着卡鲁德一行。
等到马车靠近村子大门的时候,村口站岗的一个民兵走了过来。
“几位,请问你们是旅行者吗?还是说是行商?”说着,这个民兵还好奇的伸着脑袋看向马车内部。
一旁的安迪刚想开口,就被卡鲁德伸手拦下,他走下马车问那个民兵,
“乌鲁特在吗?”
民兵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直接指名道姓的打听村长。
不过村里能让他出来守门,说明他脑子转的还挺快,他刚准备斥责卡鲁德说话放尊重点,就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穿着很体面,甚至比之前刚刚去世的前代领主还好些,于是他赶忙改口,
“村长在,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和村里的其它干部商量秋收的事情,请问您是?”
卡鲁德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把刻着熊爪的短剑递给民兵,“你现在就去找乌鲁特,告诉他我来了,去吧。”
民兵接过短剑,看着上面的纹章大吃一惊,心里暗叫好险,上面的纹章不是别的,正是法兰拜尔家的纹章!
民兵赶忙将短剑拿好,也没多问,只是向卡鲁德鞠了一躬,然后走周围村民惊讶的目光中飞一样的向村长家的方向跑去。
很快,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刚才的民兵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在他身后还跟着老老少少好几个人。
而这群人中,为首的一名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就村长乌鲁特,也是整个村子里,唯一认识卡鲁德的人。因为一个多月前,也正是他跟着途径维诺亚村的骑士团来到公都,向国王报告前代法兰拜尔领主去世以及绝嗣的消息。
“卡鲁德大人,感谢先祖,您终于来了!”来到卡鲁德身前,乌鲁特带着其它村民向卡鲁德行单膝跪地的家臣礼节,然后恭敬的将可以法兰拜尔家纹章的短剑还给他。
“行了,你们起来吧。”卡鲁德把短剑收好,看着眼前村民暗自感慨。
从今往后,我也终于有属于我自己的队伍了!
不得不说,这感觉比想象中的还要爽。虽然老家的家臣对自己也挺恭敬的,但是说到底,那终究是属于大哥的家臣。和眼前这些属于他的村民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简单的寒暄过后,乌鲁特表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吩咐人安排车夫到驿站住下,然后给卡鲁德主仆两人带路前往位于村子正中央的领主府邸。
位于村子中央的领主府并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城堡,而是一座大庄园建筑群。
除却数百平米,高两层的主宅,周围还环绕着马圈,哨塔等一些列功能性建筑,简单来说,虽然不是城堡,但是这座庄园也兼顾一定的防御能力。防御性能上固然比不上拥有厚实城墙的堡垒要塞,但是在居住的舒适性上,这种庄园无疑要比阴冷潮湿的城堡好上太多。
就算冲这个庄园,自己着些年的苦就没白吃!
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卡鲁德的内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来到府邸,乌鲁特就赶忙向卡鲁德解释,“因为不知道大人您具体哪一天到,所以在把前代领主的寝具收掉之后,您所在的主卧的床铺一空着,就等您到了再换上新的被褥和枕头。我现在就吩咐他们给您吧卧室收拾好。”
“你有心了,那就现在弄吧。”卡鲁德点点头,开始随着乌鲁特的介绍逐渐熟悉自己的新家。
在看过主卧,书房,客房,武器库,地窖以及其它零零散散的房间之后,一行人来到了会议室休息。趁着休息,乌鲁特也开始向卡鲁德介绍村子里的其它干部。
“这位是凯恩,是负责府邸的管家以及村子里的账目和仓库,”乌鲁特首先介绍的是他左手边的人,那是一个比乌鲁特略微年轻的男人,略微的有点娃娃脸让他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小不少。“顺带一提他的妻子巴捷特和女儿简分别是在这座府邸负责女仆长和女仆的工作。”
说完,乌鲁特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一位壮汉,卡鲁德自己身高就有一百八十多公分,但是他眼前皮肤黝黑的男人比自己还要高一头多,差不多有两米以上!
“他是卡姆拉,是村里的铁匠,平是也负责训练村子里的年轻人,村子的防卫也是由他负责。”
“很高兴见到你啊大人!以后村子就指望你带着大伙了啊,哈哈哈哈”和其它人略显拘谨的态度有所不同,卡姆拉倒是有种自来熟的性子,完全不顾一旁不住使眼色的乌鲁特,大大方方的向卡鲁德打招呼。
或许在其它贵族眼中会认为这是大胆且粗俗的冒犯,不过卡鲁德本人到没那么多规矩,反倒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从军和从事佣兵活动的经历,他倒是挺喜欢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嗯,能得到你们的信任我也很高兴,以后我的武器和铠甲的维护还要拜托你多费心了。“
“哦哦,看来我们的新领主虽然年轻,但却是个有着相当器量的男人啊。”卡鲁德的回答多多少少的有些出乎卡姆拉的预料,但是他明显也更喜欢这种谈话的方式。
“咳咳,卡姆拉,你稍微自重一点。”乌鲁特轻轻咳了一声,开始试图把话题往回拉,“最后,我要向您介绍的这两位,图什库尔女士和她的孙女露娜,她们两位是村子里的药师。”
随着乌鲁特的介绍,图什库尔和露娜祖孙两人来到面前。
图什库尔今年已经年过五十,满头霜白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让她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更年迈,大概是常年接触药用植物的原因,只是稍微靠近,卡鲁德就能略微闻到一点淡淡的药香和一种略微苦涩的气味。而在她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躲在那里,很明显,她就是露娜。可能是因为怕生,她几乎把脸完全埋在祖母的后背,只是偶尔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瞧着卡鲁德。
药师?
眼前的祖孙两人无疑引起了卡鲁德的兴趣,虽然自从五十多年前横行大陆的大瘟疫之后,北方各国都开始重视了医学和药学,公都的学院更是增设了医学院。但是让乌鲁特没想到的是,在自己领地这么偏远的地方居然也拥有自己的药师。虽然很大可能比不上大城市的医生,但有总比没有更好,更何况......
“图什库尔,图什库尔......“卡鲁德闭上双眼,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总觉得最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突然他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乍现,“您就是图什库尔·哈克?《菌类药用指南》和《药用熏香索引》的作者对吗?”
“您知道我?”图什库尔也没想到自家的新领主居然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结婚前的旧名,以及自己年轻时留下的书稿,“哈克是我的旧姓氏,没想到居然还能再听到有人这么叫我......“
“毕竟几个月前我还在王立图书馆任职,您的著作也是好几次在还回之后由我来放回原位的,所以我还挺有印象的,而且雷穆拉斯馆长也曾经提起过您。”
“雷穆拉斯吗?那个老小子也还活着吗?”听到自己过去熟人的名字,图什库尔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去的时光。
“诶,馆长他健康的很呢。”
几个人正在聊着,凯恩的妻子巴捷特夫人来到会议室,微微提起裙角向卡鲁德行礼,“大人您的房间和您的随从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还有您的晚餐也准备好了,您想在哪里用膳?”
“辛苦你了,巴捷特夫人。”卡鲁德点点头,笑着说,“晚餐的话就送到我的房间去吧,我还是不太喜欢被人注视着用餐。”
“了解。”巴捷特夫人行礼之后就离开了会议室。
之后,卡鲁德表示自己有点累了,乌鲁特一行人也识趣的表示理解,然后就纷纷离开了领主府。整个建筑里就只剩下卡鲁德和安迪主仆两人,以及作为佣人的凯恩一家三口。
在凯恩带安迪去他的房间之后,卡鲁德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卡鲁德的房间作为整个宅邸的主卧室,毋庸置疑是所有卧室里布置最豪华宽敞的。不仅拥有独立的壁炉,位于二楼的位置也让卧室的窗户拥有良好的视野。巨大的双人床虽然没有公都那些大旅店那种豪华的幔帐,但胜在松软和舒适。
壁炉前的小圆桌上摆着他今晚的晚餐,烤的很松脆的有点黑的面包,散发着醇厚风味的奶油土豆浓汤,以及作为主菜的具有当地风味酱汁的烤猪排骨。饮料是用当地谷物酿造的麦酒。卡鲁德先抿了一口麦酒,口感很醇厚,有点类似地球啤酒的口味。
不过话虽如此,因为常年卧病在床,他还是聂凡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喝酒就是了......
享用完美味的晚餐,卡鲁德叫来巴捷特夫人把餐具收走,并且在同样位于二楼的浴室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换上睡衣躺在了自己房间的那张大床上。
吹灭了床头的油灯,看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卡鲁德感觉困意如同涨潮一样涌了上了来。
是因为旅途的劳顿?
还是重获新生的解放感?
抑或是从此告别自己在地球的一切的释然?
或许都有吧,不过此时此刻,卡鲁德喃喃自语的小声说道,
“希望今天,能让我安心睡过去,不要再做什么奇怪的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