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你肯定知道她。”
贝阿伦苦笑出声。
恐怕地堡没有人不知道她吧。
地堡最高统治者的孙女,罗斯托夫家的继承人,未来的女公爵。
如果说这些头衔都跟自己无关,那么接下来的两个就很要命了。
她是警备局的名誉首领。
并且,是地堡公认的第一剑客!
地堡的娱乐活动不多,几年一度的“竞技大会”,和接下来热闹沸腾的狂欢节,是最让人难忘的盛事。
各个贵族家族,以及平民,都可以派出代表。
所有相聚核心区,进行比武大赛。
地堡还存有一些旧时代的播音线路。所有人都在那几天里都忘记了忧愁和喜乐,群聚在广播站旁痴痴地听着转播,为比赛结果发疯。穷人热血沸腾,富人欢呼喝彩。
那是不少贫苦青年赖以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方法很简单,只有手里的火与剑。
“我还记得五年前的竞技大会的那场决赛,”蛇沙眼里闪过缅怀的光,“您记得么?”
“记忆犹新。”
那场决赛的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赛前的赔率几乎是一边倒。
一方是一个蒙着面的、瘦小伶仃的剑客,甚至没有人能够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冷门选手能活到决赛。
他明显过于年轻,手里的刺剑跟那些壮汉手里的锤,或者斧子比起来,细得像一根一碰就断的牙签。
之前的每一场,都是她千钧一发之际勉强躲开对方的攻击,来回游走,直到对方疲态渐显,才见缝插针地逼退对方。
另一方则令人印象深刻,是当年的夺冠大热门。
“奴隶主-蛇奎”。
当他亮相的时候,全场瞬间沸腾了。
他居然用地堡有限的材料,打造了一辆罗马式的马拉战车!
他甚至从灭绝动物保护区弄来了两匹种马拉车,一手拉着两匹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持着长矛,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威风凛凛地绕着广场一圈。
在众人的欢呼中,他威严得如同一尊战神雕塑。
“我当时跟所有傻瓜一样,把全部的钱投给了我那天神一样的表亲。”蛇沙冷笑一声,“所有人都被他的扮相弄混了头。”
“蛇奎是您的表亲?”
“远方表亲。”蛇沙耸耸肩,“我只是个男爵。”
贝阿伦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那会是毫无悬念、速战速决的碾压。
结果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被碾压的是驾着马车的蛇奎。
“他不应该一上场就绕着广场兜圈子耍帅,结果被对手发现那辆战车不擅长拐弯弯。”蛇沙喝了一杯茶,“他输了比赛没什么,我可是押了一整年的工钱。”
贝阿伦微微一笑。
当那名瘦弱的剑客发现了他战车的死穴后,只是几个翻滚就轻易躲开了奔腾的马匹,找准时机切断了他的缰绳。
整辆马车在疾驶中翻了车,当那名剑客从容上前,用剑指着蛇奎的脖子时,对方还在气急败坏地尝试着从翻倒的马车下爬出来。
看起来像是被石头压住的虫子。
而最有趣的还是在那名剑客获胜之后,在全场一片死寂中摘下了面罩。
银色的长发和少女凛然的容资,在那一刻暴露在整个地堡的闪光灯下。
观众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此刻的模样震撼。
他居然是个女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冷冷地看着手下败将,并没有斩下对方的头颅。
而是说出了那句出人意料,而又让人记忆犹新的话——
“马已经被列为了保护动物了,你不知道么?”贝阿伦打趣地重复着。
两人笑了起来。
“那一刻至少有半个地堡的男人爱上了她。”
“我猜您没有。”贝阿伦笑了,“毕竟她害您您输了一整年的工资给赌场老板。”
“不错。”蛇沙吃着面包,“但是比赛后,我把赌场老板的情报卖给了警探,并带着他们端掉了赌场——结果来看,我最后最后连本带利赚回来不少。多亏那件事,我也才加入了警探局,并逐渐做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成了她的手下。人生际遇,真是因缘巧合。”
蛇沙笑眯眯地看着贝阿伦,把桌面上的文书慢慢推倒他面前。
“而现在,您面前正好有一个。”
贝阿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不再犹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人约定了时间,和简单的碰头计划后,贝阿伦便离开了警备局。
夜幕已至。
平民区的天顶灯灭了,远处的街道寂静无声。远处无限延伸的通道里,似乎隐藏着某种险恶与未知。
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贝阿伦的脸色做作的笑意消失殆尽。
不光蛇沙不信任自己,“银星”娜塔莎居然也要参加这次行动。
而且指名让自己参与。
麻烦越来越大了。
自己在这群人身边,仅仅是不暴露身份就已经如履薄冰。
他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可是这远远不够。
机会仍然只有一次,自己必须按照原定计划——
把所有人在下水道区域里暗杀掉。
时间很紧,他需要回家好好准备了。
3.
蛇蛇小心地收起那张合约,满脸微笑。
这三天,对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刚才表现的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没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搜查一名贵族。
但是猎人的直觉依旧让他闻到了猎物的气味。
于是蛇沙决定派人跟踪贝阿伦。
如果他跟叛军有瓜葛,自己今天就能知道。
4.
贝阿伦回到了平民区尽头的家。
不远处就是贫民窟,这儿是城区边缘不上不下的交接地带。
自己这种名义上的“贵族”,在地堡究竟是什么地位,看住处就能知晓一二。
不过蛇沙说的没错,自己不在的这几天,住处显然被暴徒洗劫过。
满地的玻璃碎屑,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砸的面目全非;墙壁上还有红色染料写的一行大字——
狗叛徒,迟早要你的命。
贝阿伦笑了笑,踩着满地碎渣走进了房间。
暴徒只是砸坏了屋里的一切,但是自己真正的秘密,在于隐藏的地下室……
正当他准备走到柜子后拉起开关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谁?
贝阿伦紧张地弯下腰,借着黑暗抓起地上一长条的玻璃碎片,走到门旁等待着。
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速之客慢慢推开歪斜的木门,走进了屋。
贝阿伦手中的玻璃顶上了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迅速扭住了对方的胳膊!
可就在刹那间,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黑暗中,传来的是柔弱的触感和女孩子低声的惊叫。
5.
蜡烛照亮了黑暗。
云娜,之前被救下的女孩,正有些局促地低着头,似乎不敢看自己。
“你来干什么?”
“我……随便看看。”女孩看着被砸的稀烂的家具,叹了口气,“对不起……”
“不是你干的,道什么歉?”他淡淡回应,“现在看样子半个地堡的人都在盯着这里,你最好回家去,远离我这个叛徒。”
黑暗中,她幽幽叹息了一声。烛光之下,少女低蹙的眉头,在妩媚中带着一丝黯然失落。
“可我已经没有家了。”
6.
这是个艰难的时代,每个人活得都如同风雨飘摇中的蜡烛。
稍微一点变故,就会击垮一个小家庭。
云老爷子在那场变故中失血过多,又伤口感染,愈发病的严重。
肮脏的贫民窟缺乏药品和抗生素,所有的赤脚医生都无奈地摇头。
云娜卖掉了仅剩的家当,试图带着他去求医,可是欧罗医生怎么会诊治一个奄奄一息的华族呢?
更别提这个华族可能参与了叛乱。
而周围的邻居也因为那件事之后,把她们两人当成了瘟神和麻烦,在所有人冷漠的视线中,重病的老爷子最后急火攻心,死不瞑目。
孤零零的街道上,甚至没有人来送葬,人们只是看着云娜含着泪,送走了尸首。
这个女孩变卖了仅剩的家产,永远地离开了那条她熟悉的街道。
一去不回。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想要活下去很容易,但是想要尊严,却难得多。
地堡核心区没有什么经济发展可言,欧罗人垄断了核心区的大部分产业,没有人给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工作;有些老板几乎算是明示,她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要么牺牲色相,换一口饭吃,要么直接进入一些小的销金窟,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女老板眯着眼睛打量着她,“来吧,地堡里,男人有他们的‘大竞技场’,而女人也有我们自己的舞台。”
夜色的巷道里传来放肆的笑声和粗野的喘息,声音嘈杂不停,盖住了巷道深处的痛苦的抽噎和哭喊。
云娜咬了咬牙,转头快步走开了。
女老板翻了个白眼,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随即使了个眼色,几个汉子悄悄跟了上去。
装腔作势。
等这些人把你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你还要来求本姑奶奶嘞!
女老板踩灭了烟头。
于是在颠沛流离之时,她又‘意外’地遇到了几个暴徒,所有的钱财被抢劫一空,甚至还差点被按在街角惨遭侮辱。
好在蛇沙派来保护贝阿伦宅邸的警探恰巧路过,赶跑了那些土匪。
云娜整理着着衣服,双腿不住地打着颤,几乎吓得站不起来。
天顶的灯亮着,远处嘈杂的贫民窟如同险恶的丛林,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悄悄盯着自己。
而另一边欧罗的平民区则,整洁严肃,铁栏杆冷冷地泛着光。
莫说自己,就连一粒沙子也休想混进去。
眼前狭窄的地堡,竟如同地狱般压抑而没有出路。
无处可去的女孩凭借着心中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儿。
三天了,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你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唱歌,吹笛子卖艺——我有副好嗓子。”
贝阿伦看着烛光中女孩淡然的笑意,和眼角无法掩饰的哀婉。心中微微一叹。
她在撒谎吧。
分明就是饿了三天。
女孩脸上此刻抹着黑灰的,粗重的衣物也遮掩了玲珑有致的弧线;一个漂亮而出尘女孩在这艰难地世道经历了重重折磨之后,依旧选择了有尊严地生存下去。
他递给她一块面包。女孩饿极了,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口小口地吃着。
毕竟这个世道,食物是很贵重的东西。
贝阿伦擦亮蜡烛,给她披上毯子。
女孩抚摸着暖暖滴包裹住自己的毛毯,耳根微微有些红晕。
“这几天,每天我都会趁着晚上过来等。”
“如果我再也不会这儿了,那你怎么办?还有,如果我不收留你,你又有什么打算?”
女孩愣了一下,眼眸中露出一丝迷茫。
“我不知道。”
烛光下,贝阿伦看着这可怜的女孩子,心中有些矛盾。
到底要不要帮她。
可是自己马上就要前往下水道,进行九死一生的刺杀行动,如果行动失败,留她下来,毫无疑问会牵连到她。
而自己就算万一侥幸成功,跟自己扯上关系之后,这个女孩也会背负诸多的骂名。
自己可以忍——因为有无法推卸的重担压在自己肩上。
可她呢?
贝阿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
“云小姐,其实——”
“您是要赶我走了么?”她叹息一声,声音打着颤,“我听语气就知道。”
贝阿伦哑然。
这个女孩很聪明。
“但是……请让我问您一个问题好么?”
“嗯。”
“为什么,要挺身而出,救我和我爷爷,还有那些人?”
女孩眼眸中带着倔强,直直地看着贝阿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