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造之恩
魔族行军打仗从不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一旦决定向哪里发起进攻便立刻挥军猛进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将过去,以战养战,打到哪算哪,直到力竭之后才会停下,魔族就是这样将人族一步步蚕食赶到了黄沙漫天的西北。
遥国谢魄大君一直都是所有魔冕当中野心最大的那个,他不止一次说过遥国虽然地处魔族最前沿,却同时是魔族唯一一个还有机会开疆拓土的魔国,遥国的未来才是真正的不可限量,遥国的修魔者更是拥有无数的机遇,遥国必定会成为最强最大的魔国,这无疑是对遥国众多修魔者的公开许诺。
白山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被尾佑从天山郡赶出来后一路南下,走着走着就被一大片山呼海唤般出现的啼骑二话不说抓了壮丁,强征成为了劳役,跟在遥国修魔者大军的后面运送辎重,直到大军进了铜水川,他才知道这一仗是要打谁,而率军的竟是大名鼎鼎的常胜战将,魔将嗤熨。
那座固若金汤的西阳关仅用了一日就被攻破,大军长驱直入一路上势如破竹,大丰国在遥国这名彪形大汉的面前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袒露胸脐的娇嫩小娘子,只有承受暴风骤雨般蹂躏的份儿,很快连大丰国的皇城都被付之一炬,那个自称天子的人族皇帝更是重伤而逃,而那些来不及带走和毁坏的金银财宝,粮食布匹,就只能拱手送人,封装进车后由白山他们这些民夫劳役昼夜兼程的送回国都沸城。
白山所属的这支队伍运送的全部都是从大丰国粮仓里掠夺而来的五谷杂粮,就在他们将要出西阳关的时候,风婆和雷母两座大山中突然冲杀出来许多人族兵马,乌泱泱的仿佛一大片潮水,很快就将护卫并不多的队伍冲散,他们抢了东西就跑,也并未去夺取西阳关,白山逃进了西阳关后才听说那两座山里藏的都是之前守关的边军,统军的将领战死之后那些人便作鸟兽散逃进了深山老林中,被嗤熨说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便没有再分兵去追,很明显嗤熨这一遭并不打算将这里占领,那些溃军不敢招惹以修魔者为主的大军,只敢袭击运送辎重的劳役,应是饿急眼了才下山来抢粮。
可事情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溃军当中产生了新的统帅,开始一复一日的袭扰运送辎重的队伍,有时候会真刀真枪的冲下来杀人抢物,有时候是虚张声势绕上一圈就跑了,就是不去收复西阳关,白山在第一次遭遇袭击后又碰上了一次,而这一次增加了不少的啼骑护卫,且后方还跟有一队鬼武统领的援军,可是那群人族溃军还是埋伏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喊声震天的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兵力之多目所能及之处皆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就如一处被挖开的蚁穴,将他们分割包围成好几块战场,甚至还分出兵力专门阻击后续的援军,白山在慌乱逃窜间眼见了不少的修仙者也掺杂在其中伺机偷袭无所察觉的修魔者,力求一击毙命。
作为普通的魔族人白山和其他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同时白山又很难理解那些普通的人族是如何有勇气,敢以平凡之躯与修魔者对战的,虽然他们的武器确实可以贯穿啼骑乃至鬼武的身躯,可每杀掉一名修魔者所需要付出的人数至少也要十倍乃至数十倍,完完全全就是在拿任命去堆。
人族的武器当中对修魔者威胁最大的是一种特殊的箭矢,在锻铸这种箭矢的箭头时,会在表面镀上一层来自于仙空山的特殊金属,使得其可以贯穿啼骑与鬼武自诩刀枪不破的身体,也因此而被称为破魔箭。
如此利器必然数量有限,不能随意使用,大多都交由擅长弓箭的修仙者或是射术高超之人,而在今天这场遭遇当中,人族之中就有人使用了破魔箭,当场一箭射杀了两名啼骑,而那支箭仍未停下,飞入慌不择路的人群当中将一名劳役的脚牢牢钉在了地上,而这名运气极差的劳役就是白山。
钻心的剧痛顷刻间从脚掌心迅速传遍全身,白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周围不断擦身而过的人没有一个停下来救助他,白山很清楚不能在这里停留,他忍受着无比钻心的剧痛,将箭矢从中掰断,硬生生将脚从地面上抽离出来,一蹦一跳的继续向西阳关逃去,而那一截没入地面的断箭,已被鲜血染红,湿润淋漓的样子像极了一株正在绽放的芍药。
进了关隘后外面的喊杀声逐渐远遁,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那群人族残兵已然退去,留下的几百具尸体也已被筑成了京观堆放在山脚下。
白山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没得空闲去处理脚上那块可怖的血窟窿,便又接到传令要他们这些劳役即刻打扫战场收拢余下物资送往沸城,用词颇严一再强调不得有误违者立斩,白山便只能咬牙切齿的塞下几口干粮灌上一肚子凉水,随着大部队一起重返缭乱狼藉的战场。
好一阵忙活后,归整货物,车马套牢,蜿蜒漫长的队伍再度启程,出了西阳关,进入旷阔的铜水川,虽已回到了遥国的土地上,可距离国都还有很长一段路,直到天黑之后仍还在坑坑洼洼的铜水川转悠,回头一望还可以看见炬火通明的西阳关,因为这一天的遭遇众人实在疲惫不堪,为首的修魔者才不得不下令原地休息一晚。
“他快不行了,烧成这样一半的路程都挺不过的。”
“为个累赘啰嗦什么,头头说了把他扔在这里就行了,抓紧时间赶路,魔将大人军令如山,耽误了行程不光会挨鞭子还要杀头呢,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受了伤,自求多福吧。”
“唉……谁也帮不了谁,走了走了。”
天刚蒙蒙亮,几个魔族劳役抬着一卷草席丢到了路旁的草丛里,草席滚落展开后,奄奄一息的白山从里面被甩了出来,他只觉得浑身滚烫,四肢酸痛绵软使不出一丁点力气。
夜间扎营休息时他就已经觉得身体极为不适,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逐渐蔓延全身,直到清晨准备出发前才有人发现他已是不省人事,浑身各处都如火烧一般滚烫,请示了领队的修魔者后便按照以往的办法给遗弃处理了。
白山此时虽是不能动弹,可头脑里还保持着一丝清明,他很清楚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虽然心中倍感难受和憋屈,可过程并没有太多痛苦,自己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在他看来平平无奇的魔族人一生都很难离开出生之地,他们就像是器具一样只有物尽其用才有存活价值,自己这一生虽然过的颠沛流离,行路也是南辕北辙无法如愿,可好歹用双脚丈量过这片辽阔国土,由南到北,从西至东,历经过严寒酷暑,享受过荣华富贵,也已看破这个世间的本来面目,心都已经死了,人还活个什么气儿呢?
他这样想着,慰藉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头脑越来越重,思绪和意识开始变得浑浊不清,却突然被一阵歌声惊动,身子微微一颤,那歌声当中的词来自于人族,唱歌的也必然是人族。
“天覆地载,万物悉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五谷果腹,百草医病,丹参白果,豆蔻当归,紫草苦木,独活人参……前路迢迢,何以为家,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爹!那里躺了个人,他的头发是紫色的。”
歌声就此停下,白山明显感受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蹲在了他旁边,可却没有力气睁开眼,心里想到罢了罢了,不管死于谁手,自己都认了这一遭人世来回。
却又听到嗓音清脆的女童说道:“爹爹,这个人是死了吗?埋吗?这回可要找个土松点的地儿才好挖。”
童言无忌的话逗得其父哈哈大笑,一阵爽朗的笑声后说道:“好!闺女提醒的是,不过这人还没完全断气,你瞧他脚上受了重伤,现在又不省人事,还是个魔族人,只怕是……。”
“爹,你是要见死不救吗?你不是常说不能见死不救吗?”
“可他是个魔族人。”
“哦,那就不救吧,坑还挖吗?”
“你……这都是哪跟哪,算了算了,爹先把他背回去,还不一定能救活呢,死马当活马医了。”
随后的几天里,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总会在白山的耳边嘟嘟囔囔的说道:“魔族人!你的头发怎么是紫色的呢?真好看,魔族人,你的眼睛怎么也是紫色的!好奇怪。你是有病吗?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先别死,等你能起来了先陪我玩,等我们玩够了你再死,好不好?”
白山听了那些话只觉得好笑,可他根本笑不出来,当他觉得口渴的时候,便有一盆凉水当头淋下灌进口中,刚有了点胃口的时候,便被一只粗暴的小手塞满了一嘴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快要被噎死的时候那只小手再次撑开他的嘴又淋上一盆凉水以做疏通,在如此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下,白山的精神状态没过几天便恢复的七七八八,只有那只受了重伤的脚还无法动弹,被一层层黄泥一样的东西严密包裹着。
而一直负责照顾他的则是这家人的女儿,一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他问过很多次小女孩到底有几岁,可孩子只是咯咯笑着说不知道,这家的男女主人叫她小雨儿,所以白山便也这样叫她。
又过了一段时间,白山脚上的知觉恢复如初,只觉得脚心上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痛痒,便剥离了外层的黄泥,勉强自己下地行走,可还没走出两步稍微用上了一点力便险些因为脚心突然传来的剧痛而跌倒,这家的男主人见了便嘱咐他不可贸然发力,还需继续敷药。
白山惊奇于这黄泥的奇效,在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谈下,才听这家的男主人说起祖上是行医的郎中,人族西迁之时被困在了这铜水川一带,进退无路只能在此地繁衍,现在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了,治好他脚上重伤的黄泥就是他调配的祖传药泥,专治各种创伤。
“也是你们魔族人身体底子好,换做我们这里的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再加上发热,一定是熬不过去的,药泥再有奇效也是无用的。”
白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以他现在的窘迫之境除了每日不停的说出感谢之言再造之恩,还真的是无以为报。没过几日,他便发现因为他的关系,这家人已经陷入了危机当中,他们就快要断粮了,而在铜水川这片广阔的原野上没有什么比食物更加重要,食物就是生命。
当晚深夜,白山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个家,仅留下了勿念二字,西阳关上仍还挂着嗤熨魔将的大旗,说明战事仍在进行当中,他从深夜走到晨光熹微,已经来到了西阳关前,看到城门已经洞开便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只要进去说明缘由应该可以拿到魔将保证过的那份微薄工钱,如此便能换些粮食给小雨儿一家人送去解燃眉之急。
白山的脸上展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一路打来强征的劳役都已经解散,听说前方已经有了撤退的打算,这一仗收获颇丰,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几乎还有命活下来的人都领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奖励,连他们这些劳役民夫也是一样。
白山高兴于自己并未遭受什么刁难便顺利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还在一堆破烂里翻出了一辆损坏不算严重的手推车,修修补补后还可堪大用,又用那份钱买了五石粮几两肉干,高高兴兴的推着车出了关,他还清楚记得来那条时路。
因为心情大好,白山推着车一路上都不曾觉得累,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小雨儿家附近那片高过人头的草丛赫然出现在了眼前,白山只觉得今天实在是太顺了,往返太过顺风顺水,风平浪静,令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当他推车而入之时,看到那么多粮食的小雨儿和其母都非常的高兴,头一次吃到肉干的小雨儿更是不断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令人心情愉快。
“我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他早晨见到你留的字后,就出去找你了。”
小雨儿忽然这么一问,让白山心里咯噔一声,犹从高处跌落谷底一般有种不详预感,他千叮万嘱让母女二人守在家中不要外出,随后火急火燎的走入茫茫原野,寻找小雨儿的父亲去了。
天色渐晚,又是日月更替之际,又是一日将尽,白山行色匆匆,没有头绪漫无目的寻找着小雨儿的父亲,急不可耐的他甚至开始吆喝,一个人的声音在这片茫茫原野上就如石沉大海般悄无声息的泯然其中。
他开始有些懊悔,应当提前知会自己的去向,当初的打算是要不到工钱的话便不再回来,一段时日下来他已经非常了解小雨儿的父亲是个何等热心肠的人,如果实话实说必然是会有所阻扰,他也想不到那边给钱时会是如此的干脆利落,只能说嗤熨魔将的军法确实如山。
正是万分焦急的时候,白山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在这儿呢,正好快来帮我一把。”
白山一听那熟悉的声音,立马回头向后看去,只见小雨儿的父亲背上正趴着一个面如菜色双唇没有一丝血色,衣衫褴褛,脏的不像样的男人,若不是那男人口中还时不时咿咿呀呀的叫上两声,白山真就会以为是小雨儿的父亲从哪片地里刨出来了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