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点东西,那孩子的状态明显好转起来,脸色似乎红润了些,精神也好了许多。在爷爷奶奶的指引下,这小不点儿有模有样地像两位恩公道谢。那对老夫妻显然也是很喜欢这孩子,变着法的逗着他玩。
“你都会些什么啊?“瘦妇人逗他道。
那孩子稚声稚气地答道:“我会唱儿歌。”
“是吗?那来给奶奶唱一个。”瘦妇人鼓励道。
“好!”这孩子也不矫情,脆生生应下,又想了想开口唱道:“月将升,日将没,草头双刀殿上坐;北个汉,南个汉,真龙穿越……”
“等会儿。”褐袍老者连忙打断,一边偷偷地环顾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孩子,这些是谁教你的?”还好周边乱糟糟的,没人留意到这孩子说什么,要是被官军听到就麻烦了。
这孩子被人打断了表演,也不生气,清脆地答道:“小伙伴们都这么唱,怎么了?爷爷,狗娃唱得不好吗?”
褐袍老者心下发虚,又不好明言,只得说道:“没有,你唱得很好,只是……只是这首歌写得不好。”
这叫狗娃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叫写得不好,满脸疑问地看着眼前这老爷爷。
褐袍老者想了想说道:“孩子,爷爷教你念书好不好?”
狗娃当然知道什么是念书了,以前他也见过别的孩子去私塾,只是自己家里穷,上不起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奶奶也不识字,教不了什么,就连他的名字,也是随便起的一个贱名,据说这样好养活。
这小家伙高兴得跳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叫道:“好啊好啊,狗娃可以念书了。”
“好,那你跟着我念。”褐袍老者显然也很高兴:“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
“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狗娃听不懂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丝毫不妨碍他有样学样,就像个小鹦鹉一样。
褐袍老者显然对这孩子的表现很满意,又背了一句:“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
“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那孩子复诵起来和唱歌一般好听。
褐袍老者笑着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狗娃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褐袍老者哈哈大笑,耐心的解释道:“这些出自《急救篇》,是专门给你们这样的蒙童准备的识字教程。刚才这两句讲的是咱们大汉朝啊,幅员辽阔,无所不有,四方蛮夷都要来跪拜称臣。咱们的国家强大啊,边境没有战事,内地也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那孩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问道:“咱们大汉朝真的这么强大吗?”
褐袍老者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顶答道:“那当然了,咱们大汉朝是最厉害的!”
“那为什么咱们要逃难呢?”狗娃还是不太理解,不过他知道自己跟着爷爷奶奶出来逃难已经很久了。
褐袍老者手上一滞,神情顿时暗淡起来,口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对老夫妻也是没料到孙儿会这样问,神情颇有些尴尬。瘦妇人见状赶忙把孩子一把拉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来,孩子,奶奶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小孩子天性爱玩闹,一转眼就把刚才的问题抛在脑后了,嘻嘻哈哈的又闹开了来,惹得几个老人也开怀大笑。
褐袍老者苦笑一下,也不再提这事,只是神情索然,明显兴致已不高。
邓艾虽然没带过孩子,对这样的小东西说不上喜爱,可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也不禁会心一笑。
这孩子也着实会惹人喜爱,精神好点了便又唱又跳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玩闹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渐渐的也没什么精神,就又钻回奶奶的怀里休息。
众人起初也没在意,可谁知后来这孩子竟浑身微微抽搐了起来,嘴角流着口水,脸上也越发青白。
孩子奶奶最先发现不对,慌慌张张地大力摇晃着孩子,一边还大声叫唤着他的名字:“狗娃、狗娃,你咋的了?”
孩子似乎是没睡着,只是迷迷糊糊的没有什么反应。其他三人见这状况,也焦急地围上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孩子被人摇摇晃晃了好一会,非但没什么起色,脸色反而更青了,还微微泛着些黑气。
忽然,他猛地一翻身,伏在奶奶的臂弯上,张着嘴像是犯恶心,呕了好一会。奶奶刚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这孩子忽然“哇~”的一下,剧烈的呕吐起来,刚刚才吃下去的清稀米汤加上点点饭粒趟了一地。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边上的人,大伙一股脑的围在四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忽然,一个声音喊道:“中毒,那孩子是中毒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子围观的人群炸锅了,一个个都在高声议论着。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毒?”
“快,快报官。”
“谁下的毒?”
“这么点个娃儿,也下得了手。”
这时,又一个声音引起了他们注意:“粥,那孩子刚喝了粥。”
这算是找到线索了,又有人喊道:“哪来的粥?”
说这话之前,那对老夫妻就已经是颤颤发抖了,听着这人的问话,这两人更是惊得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孩子。
众人很快顺着孩子爷爷奶奶的视线找到了“嫌疑人”。这时,又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煮的粥。”
褐袍老汉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没……没……”
人群中一个气愤地声音喝道:“没什么?还想抵赖吗?”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咒骂。
“什么人啊,这么小的娃也下得去手。”
“杀人偿命。”
“太坏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狠毒!”
“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啊!”
那两老人在众人的推搡中极力解释,奈何根本没人听他们的,就连刚才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那两个老夫妻也一脸怨恨地望着他们。
就在事态即将失控,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举起拳头要狠狠修理一下这俩十恶不赦的坏人时,人群外传来一阵高声喝骂声:“闪开闪开,樊县丞到!”
这樊县丞想来正是负责管理这片“义舍”的官员,听得他来了,本是怒气冲冲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脸上还满是忿忿不平之色。
樊县丞从人群中分出的道路里慢慢踱了过来,站在五步之外问道:“怎么回事?”口气甚是威严。
相关四人面色各异,都尚在混沌中,边上自有好事者躲在人群中高声指责那对老年夫妇下毒。
下毒谋杀可是重罪,哪怕受害者只不过是个黔首家的小孩子,做为地方官员,看见了可不能不管。
一番喝骂后,四人老老实实地跪成一排,那病怏怏的孩子则半昏迷着蜷在奶奶的怀里。
接着便是惯例中的苦主告状和被告喊冤的剧情,四个老人俱在恐慌混乱中,只是乱糟糟的分为两派,一边苦诉幼童惨遭不幸,一边结结巴巴地辩解此事与己无关。说了好半天才大致表达清楚,其间还多半夹杂着边上好事者的说辞。
邓艾无心细听众人的辩论,倒是四下打量起来。方才事发时,他离得很近,可以确定这孩子确实是只喝了那一碗粥。但看那孩子的状况,面色发白、口中流着口水、呕吐、抽搐、昏迷,种种症状表明应该就是中毒。
可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那碗粥是刚才分发下来的,场间不知有几百人吃过了,若有问题,不会只有这一个孩子出事。更何况那老人还用锅将粥煮热过,这天气这么凉,也不像是放坏变质的样子。
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人吃石榴中毒,因此很多人被捕入狱。后来来了个聪明的县官,这才查出来,原来是石榴树边上挨着堵废墙,废墙里盘着条毒蛇,那蛇毒喷到裂开的石榴里,又被人吃下,这才毒死了那人。
故事合不合理且不说,问题是这义舍四面开阔,顶上就是蓝天白云,别说是毒蛇,就是夹竹桃、万年青什么的带毒的植物也没有,那就不可能是不慎有毒物掉到里面了。
那还能是什么呢?难不成当真是这两个老人下的毒?
那樊县丞显然就是这么认为的,听了这伙人啰啰嗦嗦说了半天,他双目一瞪,厉声喝道:“好了,本官知道了,罪魁祸首就是这两个老家伙,左右,给我把他们绑了,押回衙门。”
说着边上那些虎狼一般的衙役扑上来就要绑人,唬得那对老夫妻一边扭着身子极力反抗,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喊冤。
边上跪着的孩子爷爷奶奶神情复杂,看着这两个刚才还热情爽朗的老人,他们虽不相信是这两人下的毒手,但爱孙心切,也是一言不发。
正拉扯中,忽然人群里一个声音响起:“等一下,凶手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