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用,才不过百十年,谁还记得什么南阳邓氏。”李撰不屑道。不过刚开口他就后悔了,搞不好邓艾真是人家后人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人家祖上坏话总有些尴尬。
“邓太傅一世豪杰,为我辈楷模,当浮一大白。”高老头出声打了个圆场,众人借机纷纷举杯相应,前事不再提。
关于“浮一大白”这个词,以前看书时,邓艾一直觉得莫名的好笑。后来才知道这词出自汉·刘向《说苑·善说》:“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饮不釂者,浮以大白。’”原指罚饮一大杯酒,后指满饮一大杯酒。
好在邓艾也并不在意,频频举杯,众人难得喝了个酩酊大醉,其中又以高老头为甚。
说实在的,这老头酒品还是不错的。话不多,也不劝酒,只是一个人坐着闷头喝,旁人来敬酒时也不含糊,一大盏酒就是一仰脖子的事。
水镜老头也差不多,刚开始的时候还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几杯酒下去,就变回了那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说的还是些让人听不懂的陈年旧话,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司马氏一族,什么历史罪人,什么命运……
相比起来,小李子这家伙就奸猾得多了,席间喝得最少的是他,最咋咋呼呼的也是他。两个老头他是不太敢过分招惹的,邓艾这个今天主角自然受到了他的额外关注,也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酒。
不过也多亏有这么个活宝,这场离别宴才显得没那么压抑。
邓艾背着包,一个人走在山间小道上。身上穿着件毫不起眼的粗布短衣,腰上挂着把最普通不过的环首刀,水镜老头说是一个人出门在外,越不起眼越好。小李子送他的“破日弓”收在包袱里,和两件换洗衣服、一些银钱和吃食一起打包背在背后。
今天一大早出门时,水镜老头带着俩小屁孩送到庄门外,怎么着也不肯再往外走了,高老头和小李子倒是骑马一路送出了四五里远,直到靠近樊城,这里是战场,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不慎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出来时骑的马也被他们牵回去了,这玩意目标太大,还是那句话,出门在外,低调,低调,越不起眼越好。
旷野外,洪水刚刚褪去,到处是一片泥泞。解决掉了于禁的七军,关云长的荆州军大部又重新围困上了樊城,在那里的曹仁还在苦苦支撑。还有部分部队布置在东、北两面,防止魏军的救援。
这样一来,邓艾从西面山里出来,一路上倒是顺顺利利,只有几个游骑,很轻易就躲开了。
邓艾站在一处小山坡顶上,身子隐在树荫后,眺望远方。
远处,黑云压城,烟尘四起,滚滚浓烟中依稀传来阵阵喊杀声,那应该就是樊城的方向。不过距离太远了,只依稀看得到个城池的轮廓,看不清具体战况。
近处,山下几里外是荆州军的大营,以他浅薄的军事知识来看,这个营寨扎得可谓是……完美!
营寨位于汉水北岸的一块高地上,距河边不算远,取水方便,地势又不太低,这样即使是下大雨或者溃堤涨水都不太怕。
高地上四面开阔,百步以内的杂草树木都已经砍伐干净,既能保证阳光充足,又可以防止敌军偷袭。
选址好还不算,营寨扎得也十分规范。最外面一圈是十重拒马,也就是之前邓艾在“义舍”外看见的那种削尖的木桩组合,一个个稳重扎实。
拒马后是一道壕沟,宽约一丈,看不清多深。这个是仿造护城河设计的,也是很有用的城防设施。邓艾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了,连数量用词也不知不觉改了过来,要在以往,他一定会说三米,而不是用一丈来形容。
壕沟再向里是一圈土围子,也就是泥土夯成的矮墙,一丈来高,也叫“壁垒”,相当于城墙。这种土墙是比较费时费力的,所以不是每个营寨都建。就比如说远一些的那两个小寨,一南一北与主营犄角而立,围的就不是壁垒,而是一圈木栅栏,这东西叫“寨”。
四面“壁垒”的正中都开了营门,这时候是紧闭着的,门前站着不少守卫。
“壁垒”之内就是营区了,整个营区被南北两条大道分为四个大块,正中最大的那个营帐是“中军大帐”,关云长应该就在里面。
成百上千的营帐整整齐齐地分布在营区里,各个营帐的规格大小完全一致,就连彼此间的距离都是相等的,不远不近刚好一丈。这个是有讲究的,太远了不但占地方,而且有事不方便相互呼应,太近了的话,又怕人火攻,一个不慎火烧连营就麻烦了。
邓艾看着庄严肃穆的中军大仗,心中百味杂陈,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知道不久后的未来将会发生何等变故。谁能想到现在还威震华夏的荆州军几个月后就落到土崩瓦解、全军覆没的地步,就连那闻名天下的关云长……
他不愿意想下去,转身要走,可刚走几步,脚步又停下来。不错,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啊。这可是关系到数万、甚至数十万人姓名的大事,不光事关荆州归属,更隐隐约约决定了整个历史未来的走向。且不说刘玄德是不是真心为了匡扶汉室,只论这是一支平衡天下势力的重要力量,真的可以作势不理吗?
可是,真的可以去警告他们吗?这算是改变历史了吧?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水镜老头有意无意地和他说过些不太听得懂的东西,什么万物和谐,什么平衡,什么有序之类的,依稀感觉像是说改变历史会带来预料不到的影响。
而且,就算是想救,能救得了吗?现在已近九月,吕蒙估计已经向江陵出发了吧,就算是荆州军现在回防也来不及了。
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